李舒
北京東路和貴州路的交叉路口往北拐,可見一樓曰交通大廈——貴州路263號,這里駐扎著許多機電公司,門房的老人說,1949年后這里是上海五金交電公司自行車批發部。實在難以想象,70年前,這里見證了越劇的第一次改革。1942年10月28日,袁雪芬在大來劇場首演的《古廟冤魂》,拉開了越劇改革的序幕,讓越劇這個本不登大雅之堂的劇種進入了一個向著綜合藝術方向發展的新時期。
一晃70年。似乎每一個10年,越劇人都會搞一次研討會、搞幾場演出、寫兩篇文章,以這樣的方式紀念1942年的轉折點,但對于觀眾來說,什么都是個噱頭,他們紀念的方式粗暴而簡單:要看戲,要看好戲,要看好演員演的好戲。
抬頭一看,現在的劇場里演的都是什么戲呢?要么是交響樂伴奏帶群體舞蹈的《梁山伯與祝英臺》,要么是紅木家具會叫鸚鵡各種實景的《紅樓夢》,這還不算太離譜,當看到身穿西裝旗袍,跳著爵士舞,唱著RAP的演員們,你很難說這個還是越劇——當然,人家也沒說這個就是越劇。
坦白講,在傳統戲曲整體不景氣的今天,越劇的觀眾群足以令京劇和昆曲等“奶娘”們眼紅,那些只能在演唱會里看到的燈牌、條幅也常常“與時俱進”地出現在越劇場子里。在戲曲改革的道路上,越劇無疑是膽子最大的,這點本無可厚非,越劇和京劇、昆曲的歷史背景、自身情況都不一樣,步子大一些,確實促進了越劇在短短百年中迅速發展成為南方第一大劇種。但蘋果就算是轉基因了,那也該是蘋果,總不能成了橘子甚至雞毛菜,梅蘭芳先生的“移步而不換形”主張,說的就是這么個道理。今日之越劇改革,總有一股“掛羊頭賣狗肉”的邪乎風,打著越劇的旗號,一進劇場,唱腔陌生(有的根本無唱腔)、舞臺設計玄乎、劇情更是看不懂,觀眾們不禁納悶:“看的是越劇么?”
越劇不是不能改,經典也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比如,要是《梁山伯與祝英臺》還按照老唱片中的唱法,大概沒有幾個人愿意接受祝英臺用貓咪思春作為對梁兄的暗示之一。經典之成為經典,是因為經過了千錘百煉,若是隨便把李白的詩改成十四行體,也許會名噪一時,但最終還是會遭遇被唾棄的命運。近些年,越劇舞臺上充斥著大量“經典創新”的劇目,且套路大多為增加幕后伴唱、群體伴舞、內心獨白等,“老酒”裝進奇怪的瓶子(有些甚至是“尿壺”),這滋味會是如何,看看觀眾們的評價便知。
而在創新劇目中,越劇也缺乏叫得響亮的作品,話劇和昆曲是越劇的奶娘,這句袁雪芬的名言被今天的越劇人用到極致,越劇舞臺上活躍著大量由話劇、昆曲、京劇劇本移植而來的越劇劇目:《班昭》、《梅龍鎮》、《玉卿嫂》……袁雪芬和姚水娟們當年也這么做過,但他們并不是簡單地套用,而是在探索中找到一種屬于越劇自己的表演方式。袁雪芬在40年代寫的《演劇隨筆》中說得很清楚:“假使一味模仿京劇或話劇,充其量,結果也不過成為變相的京劇與話劇而已,有什么意思呢!”今日之越劇,卻丟失了越劇自身最重要的東西——小兒女之精魂。不管越劇前輩們如何剖白,不管導演們怎樣不甘,越劇一向長于抒小兒女之情,以細膩情感和溫婉唱腔打動人,袁雪芬創作《祝福》這樣的題材,也還是要和許廣平商量“加一些談情說愛”的。失掉了這一根本性的特質,越劇再創新,都不可能產生出讓觀眾們記得住的作品,所以,與其天天想著怎么“實驗性”,倒不如回到起點,認真想想越劇為什么吸引觀眾,靠什么吸引觀眾,畢竟叫不叫座比拿不拿獎重要得多。
不過,說一千道一萬,戲曲是角兒的藝術,什么好戲,都要由好演員來詮釋。紀念越劇改革40周年的時候,浙江小百花越劇團的小花們正在苦練,沒過兩年,她們就拿出了經典作品《五女拜壽》;紀念越劇改革50周年的時候,趙志剛和錢惠麗已經獲得第三屆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主角獎,那時候他們也都未滿而立。而轟轟烈烈的越女爭鋒之后,究竟出了多少好角兒呢?聽說某些新秀們還養成了“非主角不演”的毛病,他們真應該追本溯源,看看高慶奎如何從底包(群眾演員)做到“四大須生”之一,看看呂瑞英怎樣從《梁?!分械难诀咩y心做到呂派創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