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我有一個博客,好久沒有更新了。它始于2003年8月,開頭一篇是看球筆記——弗格森以1224萬英鎊買進克里斯蒂亞諾-羅納爾多,這家伙昨天踢了30分鐘,我看他比小貝強太多了,跟小羅納爾多有一比,他叫小小羅,長得還漂亮。10年前的夏天,萬人迷小貝離開曼聯,當時我寫了一篇文章叫“站在爵爺這邊”。弗格森不喜歡貝嫂,認為小貝自打被貝嫂勾引之后,心思就不在足球上了。爵爺希望球員對足球忠誠,小貝轉投皇馬,弗格森引進了C羅。幾年之后,曼聯在莫斯科的雨夜擊敗切爾西奪得歐洲冠軍,C羅伏地痛哭的形象成為經典,但很快,這個成名于曼聯的球星也離開曼聯了。
今年夏天,曼聯的標志性人物魯尼可能也會離開這支球隊,但這條傳聞已經不會帶來多少震蕩了,因為弗格森退休了。在他執教曼聯的27年間,圣保羅市的帕爾梅拉斯換帥62次、桑托斯換帥54次,科林蒂安50次,圣保羅隊40次,巴西國家隊換帥14次。皇馬換帥24次,國米換帥19次,切爾西換帥16次,尤文圖斯、拜仁換帥14次,AC米蘭、巴薩換帥12次,利物浦換帥8次。足球教練短命是正常的,像弗格森那樣指揮曼聯踢滿1500場比賽是極其罕見的,它不僅是英格蘭的足球傳奇,還意味著一種穩定性。
按照哲學家所說,大多數人的生活,要么在一種孩子氣的天真性中,要么在瑣碎無聊中,這一時他們做出某種善的舉動,下一時又做出某種荒唐的,他們如此周而往復:這一時他們在一個下午是絕望的,可能是三個星期過后,他們又是快樂的家伙,而后又是一天的絕望。大多數人不具備連貫性的觀念,不是依據精神特質而存在的。足球好像就是這種生活的戲劇化體現,我們這一周為一場勝利歡呼,下一周又為一場失敗沮喪,我們把天真瑣碎的感情投入其中,每到周六周日,打開電視,為一座遙遠城市的球隊操心。作為一個曼聯球迷,這十來年或者二十六年,我們可以把弗格森當作一種“連貫性的觀念”,他帶著不切實際的夢想而來,辛苦耕耘,為曼聯帶來一個又一個冠軍;他迎接一個又一個挑戰——巨大的金錢的魔力如切爾西和曼城,有魅力有能力的對手如阿森納的溫格;他始終掌控著自己的球隊,不管誰離開,他回應著失敗,一次次卷土重來。他面對著如“上帝的寵兒”般的對手巴薩,因為無法獲勝而將顫抖的手握成拳頭。我本希望這故事有個完美結局,C羅回歸,曼聯再次獲得歐洲冠軍,老爺子再一次達到巔峰,但實際上,這個故事的結局有一種平凡生活的真實,老爺子的妻子的妹妹去世了,老爺子的妻子變得孤單了,老爺子要陪老伴兒周游世界,要和11個孫子享受天倫之樂了。傳奇已經寫就,就到這里吧。
2009年9月,我去了曼徹斯特,陰雨綿綿,寒冷。我們這群客人有機會乘坐曼聯的大巴車在城里轉悠,大巴車上有曼聯的標志。那是個“圣物”,大巴車每到一處,都有小孩子跟著奔跑,他們大聲呼喊著球星的名字。我們參觀了老特拉福德球場,買了一大堆紀念品離開。贊助商宇舶表計時塔在老特拉福德球場前舉行落成儀式,曼聯隊全體球員到場,排列整齊,面對鏡頭,露出手腕上價值1萬英鎊以上“紅魔限量款”手表。我終于有機會問弗格森先生一個問題了:“阿歷克斯爵士,你不覺得這樣的手表對球迷來說太貴了嗎?”弗格森的回答很無聊:“這個表有很多款式,你可以買很貴的,也可以買便宜的,總有一款適合你。”陰風苦雨之中,這個在曼聯執教20多年的偉大教練揭開了計時塔上的帷幕,但我記得他說過,“我要讓球員們把注意力都放在足球上,他們都是勞工家庭的孩子,買不起什么好東西,忽然有一天,他們能買得起世界上任何一件東西了,他們就迷茫了。我要他們保持清醒,保持對足球的忠誠。”
老爵爺退休了,他說,以后我在電視上看這幫孩子踢球了。一個堅固的東西,煙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