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斤

吳魯言

他叫28斤，不是小名，是“綽號”，來源于小時候家里窮，讀小學三年級時他的體重才28斤，而且持續幾年都沒長肉，于是，大家都喊他“28斤”，當時的叫法里帶有同情，也帶有親昵。

因為窮，他從小受到不少欺凌，卻是個爭氣的孩子，除了幫父母做家務就是認真學習，成績優異。隔壁村長家女兒王可兒對他最好，常暗地里把好東西帶給他吃。窮人家農活多，他爸爸又長年有病，姐姐和他早早便是母親的得力助手，小學五年級時他已經是村上插秧能手了，在一個炎熱的下午獨自割倒半畝稻谷，誰都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只有28斤重的小孩能干出這么大的一份活兒。全村莊的人都對他刮目相看，同時也伴隨著一聲嘆息：“可憐的孩子，這么小的個兒居然干這么重的活兒。”他聽了沒有一絲的不快與悲傷，心里還是樂滋滋的，王可兒像崇拜英雄似的仰視著他。

他又是有幸的，姐姐提前工作供他讀大學，畢業后他進了民政局，成了人人羨慕的公務員，身后便出現了一堆追求他的姑娘。那時的他已變得很健碩，體重已達128斤，身高175厘米，相貌堂堂，標準的帥哥。

可他誰也不喜歡，只喜歡兩小無猜、心地善良的王可兒。

小時候玩過家家游戲時他便對可兒說：“長大后，你要嫁給我！”這是他唯一霸道的一次。長大后，可兒一直記得這句話，問他：“還娶我嗎？”他答：“非你不娶！”

當時村長父親己意外過世，可兒還有個長年坐在輪椅上患軟骨病癡呆的弟弟，家道完全中落，她為了幫家里，高中畢業就在鄰村一家油漆廠當了工人。

小工人與公務員的故事就像灰姑娘與白馬王子的故事一樣不可思議，當然也遭到他家人的反對。可他癡心不改，每星期都會偷偷地約會可兒，并私下訂了婚約。

不幸的是，可兒因為工作原因患了白血病。他痛徹心扉，邊工作邊照顧可兒，卻再次遭到家人的極力反對。

一年后，死神還是要奪走他最親愛的可兒，最后一星期里他與可兒寸步不離，死死相守。她握著他的手，聲音已變得很輕很輕，擠出最后的笑容，溫柔地說：“28斤，感謝你給了我人世間最珍貴的愛情，讓我一生無怨。”他的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下來，她用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倆人相擁而泣，他說一定會好好照顧好她的母親和弟弟，她輕輕地閉了閉眼睛以示感謝。他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生命一點一滴地從面前消失，她是帶著幸福的微笑走的，所有在場的人都流下了感動和悲傷的淚水。

可兒走后，空下來時他常常一個人發呆，去可兒家幫忙成了家常便飯。可兒的母親是個善良的婦人，對他說：“好孩子，有空就去幫幫比我們更困難的人吧。”

他真的選擇當了一名志愿者，雙休日經常穿梭于五保戶家庭和敬老院，幫助老人們理發、洗衣、洗被。堂堂大男人所做的事讓親友們無法理解，他卻說，要把愛送到每一處需要的地方去。

三年后，他在一次志愿者活動中認識了一位可愛的姑娘。姑娘成了他的新娘，不久他們便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

十年后，他成了市關懷院的院長，每天要面對許多死者及協助死者家屬辦理喪事，工作異常繁忙，但他每星期還是風雨無阻地去可兒家。村長家多年前就已列入低保家庭，要不是他的時常接濟，生活難以為繼。

可兒弟弟因為一場嚴重的感冒一病不起，很快離世。可兒母親請他牽線，將弟弟的眼角膜成功捐獻了出去。

記者們聞風而來。老人家說，是28斤的愛心影響了她，是28斤促使一生癡呆、本無價值的弟弟因此而有了生命的分量，并延續在有知的生命上繼續看世界。

記者們去采訪他，問：“28斤是你名字的分量嗎？”他笑而不答。

最近，他又參加了一項志愿活動——臨終關懷。一有空就到指定的醫院陪伴即將離世的人們，尤其是那些孤寡老人，妻兒也很支持他，常常同往。他想這是可兒在天之靈保佑他擁有了如此善良的妻子和兒子。

有一次他看到可兒在對著他微笑，并向他豎起了大拇指：“28斤，你真棒！”一個激靈他醒了過來，把夢中的事告訴了妻子。

旁邊的兒子聽了，認真地問：“爸爸，為什么叫你28斤？”

他告訴兒子：“這名字就如爸爸的為人一樣需要厚重的分量！”

兒子看著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