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素材

方再紅

自從我迷上小小說，就整天在家鼓搗，七姑八姨都成了我小說中的人物，每每發表一篇，就屁顛屁顛樂呵一陣子?？勺罱宜阉骺菽c卻怎么也寫不出來了。

看我唉聲嘆氣雙眼熬得通紅，老公心疼地說，算了，別寫了，我又不是養不活你，何必弄得這么辛苦，你就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吧。

我杏眼圓睜，不行，這不是養不養活的問題，你得幫我。我老公，派出所片警，接觸人多，寫不出來，我就纏著他要小說素材。

老公也算上心，一遇新鮮事，第一時間就得向我匯報。

他常對別人說，我老婆，寫作的，可有文化了！

那天，我又在家苦思冥想，老公突然來電話，提著嗓門興奮地說，老婆，你又有素材啦，你哥剛才來電話，說錢被人騙了。

我說你這人缺心眼還是咋的，我哥錢被人騙，有你這么開心的嗎？

他說你說啥呢，你不是要素材嗎？你也不想想你哥哪有錢啊，即使被騙，也騙不了幾塊，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想想也是呀，我哥沒錢。前幾年他家買房，十幾萬首付款還是向我家借的。他和嫂子的工資，一邊還房貸，一邊供侄兒上學，每年嫂子打針吃藥還得一筆不可小覷的開支。前些日子嫂子又上醫院動了手術，住院費五千塊還是我們交的呢，他怎么有錢給人騙？

老公說，你等著啊，他說過來再跟我細說，應該快到了。

掛了電話，我不覺也興奮起來。

我開始為我的小說作鋪墊，開始想象我哥被騙的種種可能：人家唱雙簧賣假藥，我哥為嫂子治病心切，把身上所有的錢全買了假藥；走在街上，我哥被人熏了迷藥，抱塊“金磚”守著，結果人家拿了他的錢逃之夭夭……這些都是老掉牙的雕蟲小技，不知我哥遇到的是哪一種。

等了個把小時，老公的電話終于來了?？墒?，他的聲音卻沒前面亢奮了。他說你知道你哥被騙了多少？

我說能有多少？

三十萬！

啊？！我蒙了。他哪來這么多錢？

借的，全是借的，一分半利息。他在網上看到一個代炒股廣告，說交三千元入會費，人家代你炒股，你只需把資金打入他們的賬號，他們會給你每天百分之二十的分紅。他信了，到處借錢，分三天，把三十萬一筆一筆打給人家。等他感覺不對，人家早已不見蹤影……我已陪他報案，現在他正在做筆錄。

老公的聲音在我耳邊嗡嗡成一片，我說他傻呀，股票就算天天漲停也只有百分之十的收益，這百分之二十的鬼話他竟然也信。

唉，別說了，他現在人都快崩潰了。

那怎么辦？錢能追回嗎？這是我最最關心的。

估計很難。聽派出所的同事說，這是些很有經驗的詐騙犯罪團伙，他們組織嚴密，錢一到手馬上就轉走，他們的總部設在境外，追究起來涉及到方方面面，以前有過這樣的案例，但贓款沒有一例追回的。

這素材太沉重了，壓得我心都快蹦出胸口了。

停了會，老公說，再過半小時你哥筆錄也就錄好了，到時你先去安慰一下吧。

我把哥接到一處安靜的茶樓，哥坐在我對面，一遍遍扇自已的嘴巴，我該死，我白癡，我無能。他說哥太需要錢了，有了錢，你侄兒就可以不用急著找工作，可以像其他同學那樣讀研讀博甚至出國；有了錢，你嫂子可以去大醫院治病；有了錢，可以盡早還清你們的債，哥知道你們手頭并不寬裕?？衫咸旄傔@般捉弄我，三十萬啊，每月四千五的利息，我就是不吃不喝，一輩子也還不清……

“嘭嘭嘭”，哥不住地用頭撞擊桌面，神情極度痛苦。

看著這個一輩子循規蹈矩的手足，我想起了小區前不久因欠債而跳樓的那名老師。我搖著哥的手，說哥你別這樣，天無絕人之路，咱們一起想辦法好不好？

下了班老公也過來了，我們陪著哥一直坐了很久。其問嫂子不時來電話，問哥怎么還不回家。接到嫂子電話，哥故作輕松，滿臉微笑。他說這事絕不能讓嫂子知道，她承受不住。

深夜十二點，我們送哥回家。

從哥家出來，老公和我一路無語，到家后他問我，這事你會寫成小說嗎？我嘆了口氣，心情沉重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