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巴象形文字書法發(fā)展的思考

段劍源

人類的文字在書寫時，由于都有美化書寫的愿望，使得世界上很多民族的文字發(fā)展為藝術，但各種藝術的內涵又各不相同。很多文字成為圖案化的文字裝飾形式，這和漢字書法藝術注重文化內涵和抒情性是迥然有異的。

一、書寫的藝術和漢字書法的影響

從世界各地的文字來看，以阿拉伯文字書寫的伊斯蘭教警句、格言具有濃厚的裝飾意味，并且在伊斯蘭教傳入中國后有了發(fā)展。書寫者采漢字書法之長，吸收了漢字的筆法、結構、章法、墨法和篆、楷、草書的特點，并利用漢字書法形式中的中堂、橫幅、對聯(lián)、四條屏等形式表現(xiàn)，形成了既具有一定漢字書法特點又具有伊斯蘭書法裝飾性的表現(xiàn)形式；日本的平假名書法使用了漢字草書的筆畫，借鑒漢字草書的特點，有一定的個性。而在日本同時也流行漢字書法，日本古代書法家，被稱為“日本書圣”的空海，行草書法中變幻莫測的結體，儒雅流暢的氣韻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用筆和結體上又融合了磅礴厚重的盛唐氣象，展現(xiàn)出其深厚的漢字書法功力。相傳在空海所處的日本平安時代，日本僅有楷、行、草書體，空海從中國將篆隸書傳入日本，編撰了三十卷的《篆隸萬象名義》。他本身也擅長書寫梵文書法，體現(xiàn)出他學習和書寫多種書體的能力。中國古代少數(shù)民族西夏、契丹、女真都曾借鑒過漢字創(chuàng)造了文字，這些文字使用楷書的筆畫和結構的形式，雖然到今天已經(jīng)成為了難以識讀的古文字，然而用楷書的筆意寫出，卻充滿了神秘感和趣味性。從這些書體書法可以看出，國內或周邊一些國家的各民族文字受到漢字的影響，形成了具有漢字書法傳統(tǒng)，又各具面目特點的書法形式，是書法藝術的一種有益補充。

二、神秘的活化石——東巴文字

19世紀中期，一些西方的探險家在麗江一些發(fā)現(xiàn)正在使用的象形文字和大量寫有象形文字的經(jīng)文。這些象形文字和學者們正在苦苦破譯的古埃及、瑪雅和蘇美爾文字不同，本地的東巴祭司能夠識讀書寫。這種文字以圖畫的方法寫成，是學術界公認的唯一活著的象形文字。本地東巴祭司稱之為“斯究魯究”，即“見石畫石，見木畫木”之意。這種文字起源于何時，至今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說法。在東巴經(jīng)里說由圣人同時創(chuàng)造了漢、藏、納西三種文字，所以后人把他們供奉到神座上。當然這些文字不可能是同時創(chuàng)造的，但可見納西東巴文字和周邊民族之間的文字互有影響。除了東巴文字，納西族還有一種標音文字—格巴文字，這種文字筆畫簡單，一字讀一音，與古彝族文字（又稱爨文）相類似，但讀音不同。

在社會發(fā)展中，東巴文字由于只是由東巴祭司抄寫經(jīng)文使用，文字保持了最初造字時的原始圖畫形態(tài)，以象征性地筆畫來描繪事物的形態(tài)及動作，即便造字也以原圖像的方式來創(chuàng)造，沒有再發(fā)展。普通納西族民眾逐漸掌握使用了漢字，而東巴文字則一直被東巴祭司傳承使用。這種象形文字利于傳承與其形態(tài)簡單、表意生動明確有關，若能通曉納西族語言，了解當?shù)厣鐣钋闆r，識別學習就相對容易。麗江木氏土司的家譜《木氏宦譜》中記載阿琮“生七歲，不學而識文字”，可見阿琮天資聰穎，又從小生活在納西文化的氛圍中，所以“不學而識文字”也就有根據(jù)了。

東巴象形文字以一字似一物或一意，以簡練的筆畫表現(xiàn)含義。這種造字方式使文字較多時會相混淆。要想很好的區(qū)別文字，就需要很高的造字技巧。東巴造字方式歸納起來有十種：依類象形、顯著特征、變易本形、標識事態(tài)、附益他文、比類合意、一字數(shù)意、一意數(shù)字、形聲相益、依聲托事。這些造字方式與漢字有相似之處。很明顯象形文字的創(chuàng)造方式都源于觀察自然，漢字在逐漸使用的過程中進化發(fā)展，而東巴象形文字則完整的保留了下來，成為象形文字的“活化石”。

東巴祭司書寫這種象形文字使用青竹竿做筆，納西語稱為“夢奔”。這種竹筆形似鋼筆，將一根長約20厘米，寬約1厘米的青竹竿一端削尖，再刻出一條裂口，竹筆就做成了。以這種竹筆來書寫東巴經(jīng)或繪制東巴畫，有著一種神秘的宗教色彩。據(jù)說老東巴祭司在寫經(jīng)繪畫之前，都要焚香沐手，以表示對神的尊敬。

書寫用的紙張為東巴紙。傳統(tǒng)的老東巴掌握著這種紙張的制作技巧，以麗江特有的植物“蕘花”為原料，所造的紙能防蟲蛀，有“紙壽千年”之說，極其稀有。東巴紙厚實似卡紙，質地粗糙帶有毛邊，色澤呈象牙白色。由于制作材料及技藝的限制，尺幅較小，東巴常將紙訂成冊用以寫經(jīng)或繪畫。現(xiàn)今流傳下來用東巴紙寫經(jīng)或繪畫的作品，由于長期翻閱和煙熏的緣故，色澤呈現(xiàn)褐或古銅色，顯得神秘古樸。

以竹筆寫的東巴經(jīng)，過去蘸的是用鍋底灰制作的墨汁，有的直接用墨線寫成，也有寫成后也涂飾以鮮艷的色彩。這種竹筆書法，頗似現(xiàn)代硬筆書法，筆畫勁健，加上東巴紙有一定的吸水性，會有局部的筆畫滲化；竹筆書寫時角度的不同，會形成筆畫的粗細變化；墨液加水的不均勻，會形成濃淡的變化；不同書寫者形成了風格或粗獷、或寫意、或工穩(wěn)的不同，另有一番審美情趣。

三、東巴文字書法藝術的發(fā)展及對漢字書法的借鑒

(一)區(qū)別和聯(lián)系

談到東巴文字對漢字書法的借鑒，首先要看兩種文字書法的區(qū)別和聯(lián)系。首先，從文字上來看，東巴文字和甲骨文字同屬于象形文字系統(tǒng)，但相比較，甲骨文要更加概括、抽象。很明顯，東巴象形文字是一種更為原始的圖畫文字系統(tǒng)，這種文字更加圖案化，形似古老的巖畫和崖畫，充滿了人類童年時期文字的生動和天真，有一種稚拙的趣味。

在材料上，數(shù)千年來，漢字書法不斷發(fā)展，契刻在甲骨上的文字勁挺爽利，鑄造在青銅器上的銘文古樸凝重，碑刻則有漢碑的古厚、魏碑的奇趣和唐碑的端莊，有書寫在竹木簡上的自然活潑，有書寫在絹帛上的工整秀麗。以紙為載體的書法更是花樣繁多，有魏晉尺牘小紙、硬毫小筆書寫的精到典雅，有宋元長卷式的連綿，有明清大幅立軸式的氣勢磅礴；紙的材質的不同更適合于不同書體及風格，如色澤褐黃、粗糙、紋理不勻的敦煌土紙更適合于書寫古樸淵懿的魏晉小楷及章草書；而各種色澤、花樣的花粉箋、泥金箋、印花宣紙書寫較為“正統(tǒng)”的王羲之一路書風最能體現(xiàn)出高貴文雅傳統(tǒng)書藝的特點；以黑紙白墨或肌理粗糙的麻宣、長纖維宣來書寫雄強霸悍的北魏碑刻讓人感覺韻味十足；質地上好的純白宣雖為追求效果在現(xiàn)今書法展賽中很少使用，但卻是經(jīng)典和書法流傳千古的佳品。宣紙的滲化效果也促進了漢字書法藝術的發(fā)展。而東巴文字書法藝術則較為簡單，書寫在木牌或東巴紙上。東巴紙雖較為獨特，但書寫效果卻較為單一，然而，能防蟲蛀、紋理粗糙、色澤自然雅致也是東巴紙的一大特點。

在用筆方面，漢字書法系統(tǒng)流傳有序，從甲骨文到金文的時代，是以“硬碰硬”，使用刀刻在甲骨上或鑄造在青銅上；而在使用竹木簡牘的時代，則出現(xiàn)了柔軟的筆頭，雖然早期的毛筆筆毛主要使用兔毫、黃鼠狼等“硬”毫，但“惟筆軟則奇怪生焉”，毛筆的出現(xiàn)使書寫的線條開始生動、富有變化。到明清以后長鋒羊毫和宣紙在書法上的使用無疑拓寬了書法藝術的表現(xiàn)力，使毛筆的表現(xiàn)更加生動。東巴文字的書寫工具傳統(tǒng)為竹筆，繪制線條較細，稍側筆也能表現(xiàn)稍寬的線條，類似于美工筆，適合書寫卡片及小幅作品，但書寫大幅作品或懸掛遠觀則表現(xiàn)力不足，且硬筆不能表現(xiàn)具有彈性和變化較大的線條。

圖1 東巴文字寫經(jīng)

圖2 麗江市博物院標志

在用墨方面，東巴書法藝術書寫用墨由東巴人自己制作，做法簡單，為書寫經(jīng)文而臨時制作；而漢字書法用墨則源遠流長，傳統(tǒng)做墨以專門燒制的松煙或油煙料配合動物膠，再摻以麝香、冰片和十多味中藥材，制作的墨錠版式考究，完成形成了一門具有深厚歷史的“墨文化”，更有以朱砂書寫的朱書效果，現(xiàn)在又有以白墨寫黑紙模仿碑拓效果的形式出現(xiàn)，效果各異。

在書寫的筆法和章法上，東巴文字較為簡單，由于書畫同文，未考慮書寫筆法的豐富性和表現(xiàn)效果；漢字書法則長久以來，各書體已經(jīng)形成了豐富多樣的筆法效果。在章法上，東巴文字書法常見的有兩種形式，一種方式是將文字以圖畫式的安排在繪制的格線中，文字大小上下錯落，形似古璽印，生動活潑；另一種方式則以類似漢字的單子排布，有單字作品，也有對聯(lián)的方式排列，這種方式常見于現(xiàn)代的室內裝飾或納西人家春節(jié)貼于門楹，在這種方式中，書寫者常常在每個東巴文字右下角寫上漢字釋文，以便讓人識別。

（二）借鑒的形式

發(fā)展到現(xiàn)代，東巴文字書法藝術脫離了傳統(tǒng)東巴祭司宗教寫經(jīng)的用途，成為了一門獨特的藝術。在東巴文字書法藝術中，首先是受到了漢字書法的較多的影響，如使用毛筆、宣紙書寫；在東巴文字旁書寫漢字釋文；落款使用漢字；使用對聯(lián)的章法形式等，但這種借鑒的方式還較為單一。

在借鑒的形式上，還可考慮多樣化的效果，如受現(xiàn)在展廳效果的影響，書寫時用各類色宣、使用各色紙張拼貼、染色作古等等，這類形式在東巴文字書法藝術中還較為少見。其實現(xiàn)存的很多東巴經(jīng)常呈現(xiàn)深褐色，可通過染色的形式來表現(xiàn)，還可以考慮使用朱書。漢字書法藝術中的朱書主要來自于殷商甲骨片上部分有刻后涂飾紅色的效果，鮮艷醒目，在現(xiàn)今篆書創(chuàng)作中使用較多。在章法上，東巴文字圖畫式的書寫形式可以考慮應用到扇面、冊頁的章法中，也適合于書寫長卷，但這樣的書寫形式在現(xiàn)今的東巴文字書法藝術中還難以見到；而豎式的書寫方式，可以考慮應用到立軸中，不止是對聯(lián)。

圖3 東巴文字寫經(jīng)

（三）發(fā)展的思考

東巴文字書法藝術的發(fā)展，首先應該保存該文字的特點，即原始、生動、神秘，它是一種概括的圖畫，卻十分生動，同為象形文字，卻比甲骨文字更加原始。丟棄了這點，美感就會隨之消失。還應該注意書寫感，我們今天見到的東巴文字，常常以寫經(jīng)墨跡的形式出現(xiàn)，書寫的意味很強，這點不同于漢字，早期的甲骨和金文基本是以鑄造的形式來呈現(xiàn)。東巴文字書法藝術的書寫，應借鑒漢字篆書，但須體現(xiàn)率真、自然的書寫效果，切忌工藝化、整齊化、規(guī)范化，現(xiàn)在的漢字小篆書寫，很多人取法秦代刻石和唐代李陽冰篆書或戰(zhàn)國中山王青銅三器，書寫極度整齊化、工藝化，東巴文字的書寫應避免這種現(xiàn)象。

其次書寫者應有較好的漢字書法基礎，其中重點是楷書和大篆、行書的書寫能力。現(xiàn)在東巴文字常常使用楷書和行書釋文，楷書或行書釋文書寫效果差常常是令人十分遺憾的。同時東巴文字作為一種靜態(tài)的文字，書寫者若能寫好動態(tài)的行書，就自然能將東巴文字寫得較為活潑些。其次是大篆即金文、甲骨文、石鼓文等文字的書寫能力，在書寫時，將大篆的筆法、結構、章法等借鑒到東巴文字中使用，可以使之更具內涵。筆者曾見麗江市東巴博物院的標志，配以鐘繇楷書字體，書寫者具有較高水平的書寫能力，寫得古樸生動，與標志東巴文字配合極佳。然而東巴文字未使用書寫的形式，較為遺憾。

再次應注意書寫風格的拓展，將漢字書法中的多樣化風格借鑒到東巴文字書法中。現(xiàn)代的東巴文字書法創(chuàng)作常常使用毛筆宣紙，但書寫風格往往只是簡單利用宣紙的滲化，筆法單一，應注意借鑒漢字書法中的多樣化風格，形成個性化風貌，如甲骨片文字的爽朗勁利、金文之圓渾勁健、魏碑之天真活潑、簡書的自然率意，最主要一點應保持這種象形文字的原始、神秘，不可矯揉造作或追求整齊、秀麗、甜美。保持東巴文字之美，不要誤入歧途，它一定會煥發(fā)出年青的生命力！

本文為云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基金資助項目（項目編號：2012Y429）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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