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石

劉暢

清晨時分，雨后的古道鎮，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許多人背著裝滿了石料的巨大籮筐，踽踽地行走在濕漉漉的地面上。這看似寧靜的古道鎮，每天都在發生著意想不到的故事，或悲或喜。

張毅剛抽著煙袋靜靜地坐在門前，身后不大的屋子里一臺巨大的機器幾乎占據了整個屋子，除了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外，就是空空的四壁。他看著賭石的人們匆匆走過，聽到吆喝聲后偶爾停下來仔細打量那些從表面上看不出是價值斐然還是一文不值的石頭。

“老張！來把這個石頭切了！”一個戴著金玉戒指略微發胖的中年男人還沒有進門，就已經嚷嚷開了，這巨大的聲波像是一道霹靂，熱衷于賭石的人抑或是愛看熱鬧的人，都被這興奮的叫嚷聲吸引了過來，一股腦兒的全都聚在了“切石戶”張毅剛的家門口。

“王老板，你這是尋到寶貝了，這么開心！”老張小心翼翼地接過石頭，在燈光下照了照，然后又輕輕地拍打了幾下，突然問眉頭緊鎖。“王老板，不是我說，這石皮發黑，石面紋路不清，怕是里面沒有好東西啊。”

“不要掃興，這幾萬塊的石頭，還怕沒有好東西嗎，你只管切就是了！”王老板臉上的笑容突然問凝固了起來，雖然他仍然相信這石頭里有寶貝，但緊張與不安的神情早已悄然浮上了他的臉龐，就連眉頭也不自覺地緊蹙了起來，在燈光的照射下，他的臉顯得特別的紅潤。

“你說這石頭里有什么，真能有那寶貝玉石嗎？這石皮那么厚，誰知道里頭有什么，花個幾萬元只不過買了塊破石頭。”

“你知道什么，什么都不懂還敢在這里瞎說！這石頭里要是賭出了寶貝，窮光蛋也能在一夜之間成為大富翁，這種事在咱們古道鎮發生的還少嗎！”

“咳，要我說，這賭石真要是那么簡單的事兒，那姓張的老頭兒早就自己賭石去了，他要是看得真那么準，也早就成了百萬富翁了，還至于十幾年了都縮在這么個小屋子里給人家切石頭，拿點兒小零頭么。”

兩個看熱鬧的人在人群中小聲而激烈地爭吵著。

“嘿！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沒來古道鎮的時候，那老張，張毅剛可是遠近聞名的賭石好手，他看上的石頭，里面不出翡翠也要出點兒瑪瑙！想想那時候他可是撈了不少啊，家底兒一下子變得豐厚了起來，不知道惹得多少人羨慕。可惜啊，后來一塊十幾萬的大石頭毀了他家業，本以為里面有大寶貝，砸上了自己的所有積蓄。嘖嘖，打那以后，他就再也不賭石頭了。”說著那人還惋惜地嘆了口氣。

也許在這時候，懂不懂得賭石都變得不重要了。人們盯著王老板的石頭，都不亦樂乎說著各自的看法，“王老板，這石頭里切出寶來，別忘了請大伙吃頓好的啊！”人群中還不時地發出這種令人鼓舞的話語。然而此時的王老板正聚精會神地盯著那塊灰黑的石頭，全然沒有顧及到周圍的吵鬧。

老張緊張地打開切石機，說了句“開始切了”。在巨大的噪音中可以看到，王老板的兩只眼睛透過向四處飛濺的石頭粉末，一動不動地盯著切割板上的石頭，額問不斷地凝出大顆的汗珠。眼看著石頭的一角被打開了，灰黑的石皮下，不是老王期盼的晶瑩剔透，價值連城的綠色瑪瑙，而是一團暗綠蒼黃，色彩渾濁的東西從那一角露了出來，像是挑釁似的望著老王。隨著石頭粉末紛紛落下，王老板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原本紅潤的臉頰瞬間變得蒼白，渾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雙手緊握，一句話也說不出。

張毅剛用布輕輕地擦了擦那表面灰黑的石頭，“王老板啊，這賭石如賭博，十賭九輸。神仙難斷寸玉，大師也難免失手。這石頭，您還是收起來吧。”說著，用布將石頭包起來，放在了老王身邊。只見王老板的手來回地摩挲著這塊石頭，眼里頓時涌出了淚水。

原本門外聚集的人們唏噓著，感嘆著。常年賭石的人同情著王老板看走了眼，選好的石料沒有打出寶貝；湊熱鬧的人則慶幸著自己只是個看客，這樣敗興的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喧囂的人群中沒有一個人走近王老板給他一點點安慰，此時甚至連一句鼓舞的話語都沒有了。也許大家都知道，面對這般景象，任何一句勸說都已是枉然。而就在人們漸漸散去的時候，突然有人逆著人流擠了進來。

“老張，老張，我給你送禮來了！”那人穿過擁擠的人群，一邊說著一邊走到老張的面前，伸手就遞上了一沓兒百元大鈔，周圍還沒有退去的人們看得不明所以。“上次你給切出的和田玉石，刻了個觀音，價錢轉眼就翻了幾十倍啊。這是你應得的回報！！你一定要收下！”那個跑進來的人氣喘吁吁地嚷道，但是就算是這樣也掩蓋不了他眼里興奮的光芒，不難想象，幾天前賭石的勝利，一定讓他狠狠地賺了一筆。

張毅剛接過錢，沒有說一個謝字。而是扭過頭來，背對著王老板說：“人們都羨慕我有看石的眼力，卻疑惑我為什么再也不愿親自賭它一把，把賠了的家底兒再都賭回來。可是老王啊，人得知足。不是我只甘心做個切石工。我切石十余載，看石十余載。這一刀窮一刀富的事兒，我見的多了去了，也親自經歷過，有多少人在這古道鎮發家致富又傾家蕩產，我也不例外啊。所以這里的人們嘲笑我因為一次賭石失手，賠掉所有家產也就罷了，就連膽量也變得小了，只是樂于收人家賭石成功后的這么點兒謝禮。可我卻沒有本錢去計較這些了，因為這賭石它本就是一種博弈，有贏就會有輸，有喜也必然有悲。”

王老板目光呆滯地盯著手下的十幾公斤重石頭，慢慢地從布里拿出來，費盡力氣又踉踉蹌蹌地站起來，舉著石頭的雙手不斷地顫抖著。伴著一聲絕望的嘆息，老王重重地將那塊石頭向地面砸去。

“砰”的一聲，驚得所有行人都回頭看了過來。地面上散落了一地的碎石，在燈光的照射下，那斷裂的石頭橫面，閃出了翠綠耀眼的亮光。

（責任編輯 李思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