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眉

何其三

初見

我第一次見到書眉是在香格格SPA女子會所。她剛泡完玫瑰牛奶浴，面色瓷潤，眼波流轉，在一片氤氳迷蒙的水汽中，一身芬芳，裊裊婷婷地向我走來。在見到她的一剎那，我有一種驚艷的感覺，書眉仿佛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不小心落到了凡問。

會所里那個說話嬌嬌滴滴的美容師告訴我，書眉有一些小特性，泡澡的時候不要任何人在場，給她準備的花茶，只能放在她的浴桶旁，比其他的顧客明顯講究得多。我認為這些行為，是源自于書眉的羞澀。那么精致的一個人兒，有些小的癖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書眉喜歡文字，喜歡古箏，喜歡做夢……喜歡小資女人喜歡的一切。

我常常在寂靜的深夜讀著她那些細膩、靈動、跳躍的文字，透過這些文字，我能感受到她起起伏伏的心情。我能敏銳地感受到這個如蘭花一樣清新的小女子，內心深處濃得化不開的憂傷。從她的字里行間我知道她渴望著愛情。美麗如花，寂寞如花。

我知道她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至于現在為什么還是小姑獨處，我沒問過她，有好多事情別人不說就是不便啟齒的。我無端地覺得她可能是太看重自己，屬于一個極度自戀的人，所以接受不了俗世男人的愛情。

意諾

書眉最大的愛好是到一家叫意諾的咖啡總會去喝下午茶。我一直搞不懂像書眉這樣古色古香的女子，怎么會喜歡時尚前衛西化的東西。她好像一朵云霧繚繞的幽谷里的蘭花，我能聞到她獨有的香味，能感受她獨有的氣韻，但我卻看不透她。

在一個慵懶的下午，我走入冷氣十足，溫馨靜謐的意諾，書眉正靜靜地坐著，低垂著秀氣的小腦袋，入神地看著一本詩詞，旁邊站著一位白襯衫，套著小黑馬甲的侍者，身后是一幅西洋畫，畫中一個美麗的金發女子，微側著臉，含情脈脈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此時的書眉，身穿白底青花的旗袍，如一件精致的青花瓷，散發著動人的韻致。東方美和西方美完美和諧地糅合在一起，沒有格格不入的感覺，相反讓我感覺非常的舒服。美，總是打動人心的。

書眉見到我，嫵媚一笑，讓侍者上雪媚娘、提拉米蘇、水果沙拉、兩杯卡布奇諾。然后細心地問我是要牛排還是要澳洲羊腿扒，牛排上撒不撒黑胡椒，澳洲羊腿扒上要不要放點小蔥。

書眉對生活的要求是：精細、精致。而我是個大而化之的人，奉行的是可以消費，但不能浪費的原則，在吃穿上一點都不講究，也不會講究。為此書眉沒少說我。

“夠了，太豐盛了！把卡布奇諾換成玉米忌廉湯就行了！”

我的胃是最愛國的，牛排羊排對我來說比不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米飯，比不上一盤金黃熱辣的辣椒炒蛋。我換掉了味道怪怪的卡布奇諾，代之以富含粗纖維和維他命的玉米忌廉湯。老玉米，我喜歡，至少給我的胃來一點中國式的安慰。

書眉莞爾一笑，這個笑容里有對我無限的包容和遷就。書眉對西餐非常熱愛。她喜歡西餐廳典雅的裝飾，柔軟的沙發，溫馨的燈光，貼心的服務，銀光锃亮的餐具，還有那份遠離塵世喧囂的寧靜。

“西餐的迷人之處，在于它的簡約而不簡單！”書眉輕啟紅唇，緩緩地吐出這幾個字。

午后的陽光透過百葉窗靜靜地照在書眉的臉上，臉上的絨毛，纖毫畢現，使她精致的眉眼顯得越發生動。

追愛

今夜

我要到遙遠的天邊

找尋我的愛

獻上我亙古不變的芳心

那朵為相思凋零的丁香

在此刻

熱烈地開放

看到書眉這首小詩的時候，我知道書眉戀愛了。她的詩如同她的心情日記。我希望她找到屬于她的感情和歸宿，不過這次的感情在我看來實在不太靠譜，她竟然愛上了一個在讀的大學生！

我認真地告誡過她，在我的擔心面前，書眉是很從容的，她不認同我的觀點，認為我是讀書讀傻了，不知道世界在變，在相愛的男女之間，年齡早就不是什么問題。我聽了只是默然。我認為人的劣根性不會隨著時代的發展而改變的。

世間哪個男子不愛青春靚麗的女子？青春是女人戰勝一切男子的法寶。書眉永遠不愿承認這一點，她認為感情可以超越塵俗的一切。

書眉雖然精致美麗、氣韻動人，但畢竟是快三十歲的人了。歲月對女人總是苛刻的，尤其是在對付歷經滄桑的女人，絲毫不會手軟。我怕她再次歷經一次感情的浩劫，跟一個稚氣未脫的大學生談感情，我的感覺是荒謬絕倫！

我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見到書眉的情景。美人出浴，濕漉漉的長發，精致細密潤白的皮膚，單薄苗條的身形，曲線優美，清新脫俗，如同一件精美無比的元代青花瓷，價值連城，但脆薄易碎，稍不留神就會玉碎宮傾。

“紅顏命薄！”一看到她那些優雅的舉動，那些小資得不能再小資的情調，我心里就不由自主地涌現這四個令所有女子不寒而栗的字眼。我想跟她說，傻的不是我，而是看似玲瓏剔透精明無比的她。在這個功利的塵世中，飲食男女，一接觸到社會，莫不現實得可怕。

好長一段時間，書眉如同銷聲匿跡了一般，這種狀況更是讓我憂心忡忡。在憂慮中我看到了書眉在QQ空間的個性簽名：我要到天邊去尋找，獻上我不含雜質的芳心。

接到書眉的短信，說是在成都，跟她心愛的人在一起。一起看成都的夜雨，一起看青碧的巴山蜀水，快活得如同個孩子。她傳了許多照片給我，我對那個大學生實在不敢恭維，黑黑的，個子也不高，好像不是書眉喜歡的類型。戀愛中的人是盲目的，面對這些照片我徹底地相信了。

我最喜歡的一張照片是書眉手捧一個精致的小瓷杯，獨自一人，側著臉看窗外，斜靠在簾幕重重的飄窗旁，窗外是迷迷蒙蒙的雨霧，照片上的書眉，孤獨落寞彷徨。

卡布奇諾

忽然接到書眉的電話，讓我到意諾。在意諾我見到了久不謀面的書眉。書眉點了青檸柚子茶，雪花南瓜餅，法蘭西多士，眼巴巴地等著我的到來。我隔著時光看到了書眉精致的瓜子臉變得蒼白，原本紅潤的嘴唇似乎沒有了血色。尖尖的下巴頦，小小的蒼白的臉，秀氣精致，好似一個古代仕女端坐在我的面前。

“今天怎么不喝卡布奇諾了？”我驚奇地問道。

要知道卡布奇諾是書眉的最愛，只要到意諾每次必點卡布奇諾。

書眉蹙著柳葉眉，幽幽地說：“不喝了，總覺得品卡布奇諾如品自己的人生。初入口，舌尖感受到的是奶泡的香甜和酥軟，讓人欲罷不能，沉溺在溫軟香甜中不能自拔。第二口便嘗到咖啡原有的苦澀，這種苦澀經久彌散，讓人難以言說。泡沫的破滅和那份難言的苦澀是夢想和現實的沖突。不得不承認，現實真的是殘酷的，每個泡沫最終的結局都是破滅！”

在優雅浪漫的意諾，書眉幽幽地訴說著。書眉說那位大學生叫肖石，詩寫得極好，她是先愛上他的文字，而后不可抑制地愛上了他的人。一段虛無縹緲的感情，一對年齡相差懸殊，社會地位不對等的男女，注定見不得光，注定不被世俗所容，注定了這段感情的最終結局。而身處其中的書眉，哪里能看得清楚！

書眉無微不至地關心著她的小情人，寄錢寄物，噓寒問暖，全身心地投入著，享受著愛情的滋潤，享受著千里之外的甜言蜜語，并樂在其中。

有一天，書眉到他的空間，發現一個清純無比的女孩子同她的小情人互動得很頻繁，一看就知道關系非同一般。書眉傷心得不行，再三追問，肖石的回答模棱兩可，含糊不清。

書眉決定到成都去一探究竟，探完后捧著碎了一地的心回來了。成都之行讓一段愛變成了往事。成都之戀被書眉用一首詩作了總結：

我的字缺鐵

冰冷刺痛

你說到愛里來

讓我們一起坐到天黑

我在文字里跳躍

在文字里飛翔

被愛的塵埃

蒙蔽芳心

愛如同墳墓

埋葬了我的前生今世

請你在每個細雨紛紛的清明

空著心來祭奠

香閨

書眉在我的眼中略顯神秘，我是她的閨蜜，可從未獲邀踏進過她的香閨一步。今夜，她確實需要溫暖和陪伴。失愛的她如同一只受傷迷途的小羔羊，迷惘惆悵。

書眉住在一個歐式小區的一居室里，小區花木扶蘇，流水潺潺，在大都市里是個難得的幽靜所在。室內以乳白色為基調，有個小壁爐。我想象寒冷的冬日，書眉調一杯濃濃的咖啡，偎在壁爐旁，讀她喜歡的書，這是何等的情致！

家具的風格也是歐式的。墻壁上掛著書眉的照片，真人一般大小，照片上的書眉婉轉嫵媚，帶著幾分妖嬈，溫婉地笑著。

客廳里一架鋼琴，白瓷瓶裝著蝴蝶蘭，裝修精美的浴室，書眉的家整潔高雅，溫馨舒適。

我給浴缸放滿熱水，撒上牛奶和玫瑰花瓣，回到客廳，看著美麗的蝴蝶蘭，有一搭無一搭地想著我們一起共處的時光。

書眉洗完澡，裹著雪白的浴袍，帶著滿身的水汽，靠著我坐在沙發上。我突然看到她頭上的幾根白發，在燈光下閃著銀白色的光，讓我有著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可是有誰能經受住時光的摧殘呢？

書眉也許看到了我眼中的那絲悲憫，她一直是個敏感的人。

她突然用纖細修長的手指一點一點地剝脫著腳上的長襪。她的指甲上涂著紅紅的指甲油，指甲尖尖的，如一滴滴鮮紅的血滴。

夢碎

我以為我會見到世界上最美麗的玉足，纖巧，瑩白，美人濯足，春紅乍放，定然美不勝收。鳳鞋拋合婕，羅襪卸輕霜。誰將暖白玉，雕出軟鉤香。何等的香艷旖旎！

然而呈現在我眼前的景象讓我驚得目瞪口呆。我看到的是一雙五指不全，疤痕疊著疤痕的腳，缺了幾根指頭的腳，顯得怪異詭譎。如此丑陋不堪的腳，當真世所罕見，我驚駭得說不出話來！我突然懂得在香格格美容會所泡澡，書眉不許任何人靠近，不是因為羞澀，而是因為自卑！

書眉淡然地述說著：“十歲那年一場大火，讓我的身體和人生變得殘缺不全，我變得極度的敏感和自卑。我用精致的妝容來修補自己的自信，我向往美麗和愛情。我用這雙大火燒殘的雙腳追逐著幸福，向往自己能擁有一份天長地久的愛情。我努力過了，結果你看到了。我的前夫因為我美麗的容顏對我窮追不舍，在新婚之夜看到我的雙腳，嚇得幾乎是抱頭鼠竄。我們很快就結束了這段婚姻。這次我原以為擁有了超越世俗的戀情，結局你也看到了。我飛蛾撲火般地投入愛情，得到的都是傷痛，我再也不愿相信愛情！現實真的很殘酷！”

如此小資的女子，如此的妖嬈和美麗，如果沒有這雙可怕的雙足，憑著她精致的容顏可以顛倒多少蕓蕓眾生！美與丑在她身上是如此鮮明地交織著。愛神維納斯的斷臂絲毫無損于她的美貌，為什么書眉卻落到如此的結局？

我一時百感交集，抱著書眉單薄瘦弱的肩，淚如雨下！

書眉的詩更是讓我悲不可抑，我止不住淚流滿面，一切的一切在薄薄的淚光中變得遙遠模糊……

夜給你謊言

給你一切

欲望之外的華衣

像遠帆處孤獨的漁火

月色和星光

攜帶哀傷的印記

傾聽生命的殘缺

零落的碎片

空寂的河流

我赤腳奔走在河流上

與世俗較量

玲瓏的詩心正漫過無情的流光

（責任編輯 高云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