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兆豐
改革為何阻力大
◎薛兆豐
人們總說“改革阻力大”,沒聽見說“改革很順利”或“改革已完成”的。改革究竟為何難?讓我提供三個解釋。一、“改革”是好詞,迎合了人們對現狀總不滿的情緒,所以再過兩百年,恐怕人們也還在津津樂道地談論改革。二、政府一旦頒布了某項管制,這項管制就具有積重難返的天然趨勢。三、現代政府具有迎合民意的天性,這會使市場化改革變得更加可望而不可及。
首先,人心無饜足。今天在網上充斥的抱怨,是轎車限購、房價高漲、升職困難、信息不暢、社會不公等等,而過去人們的愿望,則僅僅是領點交通費、分得一個暫時使用集體宿舍、根據政策把戶口從鄉下調回城市、免于被人構陷為壞人而遭受牢獄之災等。抱怨的內容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本來是好現象。
問題是,糊涂的人不少。他們以為要解決今天的問題,得回到過去的體制。他們說他們很贊成搞市場經濟,但“事關民生”的商品除外。什么才是“事關民生”的商品呢?原來地鐵、出租、食品安全、教育、醫療和住房,都無一例外。殊不知,恰恰是取消了糧票,我們吃飽了;取消了布票,我們才穿得色彩斑斕;取消了福利分房,居住條件才得到徹底的改善。以我的觀察,大部分人——包括我的許多學生——都不明白這個道理。我認為這是改革遇到阻力原因之一:老百姓其實每天都在呼喚政府的經濟管制。
其次,任何出于扶持某個群體或產業的管制政策,一旦實施,就會盤根錯節,揮之不去。以北京的地鐵票價為例。當奧運會來臨,北京市政府宣布讓地鐵票價減為全程兩元的時候,所有乘客都賺取了額外的收益。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地鐵周邊的房屋漲價了,因為它們提供的服務不僅包括了居住,還搭配了一套廉價地鐵網絡;周邊的鋪租也漲價了,因為商鋪帶來的不僅是空間,而且也包括了新增的客流。
結果,越來越多人涌入地鐵沿線,瓜分由于地鐵票價下跌而產生的意外收入。這時,乘客盡管能夠享受低價的地鐵服務,但房租上升,他享受的超額利潤逐漸消失。如果政府要把地鐵票價復原,貌似占了便宜的乘客就會極力反對。
推而廣之,種種政府管制、公務員福利體系、行業扶持政策、官員審批制度等,也一概遵循相似的發展規律,產生其實并未獲得超額利潤的既得利益群體,形成對市場化改革的真實的、可以理解的、甚至值得同情的阻力。面對這種困境,我們只有一條脆弱的忠告:既然管制一旦形成就很難根除,最好是一開始就不搞管制。
然而,現代政府必須迎合民意,不可能不搞管制。這恰恰是“改革難”的第三個原因。沒有見過哪個執政者說“經濟發展不是我的任務,我只是要全力以赴地維護法律和市場秩序,讓人們享有私產、自由締約、自負盈虧,并追求他們以為然的幸福”的。事實上,現代政府莫不以各種經濟指標來衡量自身的執政績效。就業、貿易、國民收入、退休福利、醫療保險、免費教育、廉價住房,全是現代政府每個季度、甚至每個禮拜都要參加的考試科目。隨著信息日益發達,公眾問責日益嚴苛,這種舍本求末的現象就日益普遍。
解決之道?不論可行性,我認為關鍵是限政,即限制政府的權力和義務,以憲法的高度劃清政府與市場的界限,明確什么事情只能由市場來解決,明確哪些個人權利不能被那些權宜之計的短期政府政策所侵害;而檢驗限政是否過硬的辦法,就是看看“禁止工人自愿加班”、“禁止雇傭非法勞工”、“禁止外地人購買房產”這些政策能否被判定為違憲。當然,說說而已,英美也往往做不到,談何容易!
(摘自《經濟觀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