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災難片大師：末日也可以很美

朱桂華

金門大橋斷裂、洪水沖上喜馬拉雅雪山、洛杉磯在轟鳴聲中坍塌沉陷、埃菲爾鐵塔被撞倒、羅馬大教堂崩塌……在過去10年中，好萊塢導演羅蘭·艾默里奇在《后天》《2012》等電影中反復地摧毀地球，每一次都給觀眾帶來強烈的恐慌。沒有多少人知道，在現實生活中，羅蘭竟然真的一直生活在惶恐不安中，直到2012年傳說中的末日降臨，他才完成長達30多年的所謂恐懼脫敏治療。

末日狂想癥少年

1955年，一場特大雪災襲擊了德國古城斯圖加特，莊稼受害、牲畜凍死、屋宇坍塌。從事家具制造的工廠主艾默里奇一籌莫展，惡劣天氣導致工人們停工，他損失巨大。關鍵時刻，他接到妻子的電話，她要臨產了。

街上是齊腰深的雪，到醫院是不可能了，他只好打電話向醫生求救，一邊自己背上一些木料往家里趕。家里的燃料用完了，要保證母子平安，必須得有一爐旺旺的火！艾默里奇深一腳淺一腳，背上的木材變得越來越重，大雪加上冰凍，讓他一步一滑。昔日十分熟悉的街道被掩埋在白茫茫的積雪下面，他幾度迷路。

3個多小時后，失魂落魄的艾默里奇才趕進家門，他不敢睜開眼睛，生怕看到不愿看到的一幕。但是，他聽到了嬰兒的哭聲，屋里還非常暖和。他沖向臥室，看到妻子幸福地懷抱著一個健康的嬰兒，而旁邊，醫生正大把大把地將撕碎的書往壁爐里丟，爐子里騰起熊熊大火，他的書架空空如也。

艾默里奇給兒子取名叫羅蘭·艾默里奇，在他剛剛懂事的時候，就反復跟他講：“我絕望極了，以為將失去你的母親，但上帝保佑，她遇到了一位了不起的醫生，他聰明地用木盆做雪橇，還能想到燒書取暖……”

父親總是帶著后怕的表情，敘述當年的險情，小羅蘭對大自然產生了深深的敬畏。在他看來，如果醫生家里沒有木盆，而他父親沒有藏書，他就不可能來到人間。

羅蘭7歲那年，有一次自然課老師跟他們講起了瑪雅文明，里面提到瑪雅預言，該預言說2012年12月21日，將是世界末日。羅蘭從老師飽經滄桑的臉上捕捉到了不安，他小小的心再次揪緊。這堂課后沒多久，有一天天空突然烏云密布，緊接著狂風和閃電驟至，巨大的冰雹從天而降。羅蘭驚慌失措，大聲呼喚父母，但得不到回應。突然，一道閃電將天空撕成兩半，一聲炸雷落在他身邊，羅蘭一聲尖叫，倒在了院子里。

醒來時，他見到了父母，他們告訴他，天氣變化太突然了，他們費了很大周折才趕回家，看到他躺在水里，而他養了多年的牧羊犬帕蒂被雷擊中，永遠地離開了他們。

于是，在成長的歲月中，他看到和聽到的災難越多，他就越不安。他看世界的眼光，也變得跟一般人不一樣，對他來講，所有的繁華都是假象，總有一天大災難會發生，一切都將毀滅。父親不希望兒子生活在恐懼中，他說：“越是恐懼什么越要戰勝它。正因為這個世界是脆弱的，所以我們要學會修復和建設它。”他努力勸說兒子學習雕塑。

1973年，17歲的羅蘭呆在柏林一家藝術學校的教室里。畢業時，他發瘋一般毀掉所有的個人作品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校園。回家后，他這樣向父親交代：“我總是看到毀滅，沒辦法靜下心來雕刻一些脆弱的東西，與其看著心愛的東西被摧毀，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創作它。”

父親憂心忡忡地看著兒子，意識到他真的患上了狂想癥，如果不及時引導，他很有可能做出更多極端的事情。

釋放恐懼的怪才導演

老艾默里奇幫助羅蘭進入一家廣告公司，但有一天，父子倆一起被叫到老板辦公室，對方兇狠地將一疊紙摔到兒子的臉上，咆哮道：“柏林地陷，到處都是尸體，尸體都戴著手表，這哪是賣手表的廣告，你是在詛咒所有戴手表的人都該死！”羅蘭不示弱，說：“這并非虛構，1945年的柏林街頭曾經就出現過這種畫面，僅僅18天，城市全毀，死亡100余萬，這樣的時刻難道不會重來？”老板轉而對老艾默里奇說：“你兒子病得不輕！”

1977年，老艾默里奇進門后，塞給22歲的羅蘭一張電影票，讓他去看美國人拍的《星球大戰》。老艾默里奇認為，不管是故事還是夸張的鏡頭，都將啟發兒子更樂觀地看這個世界，激發他做人的勇氣。果然，羅蘭看完電影回來，臉上閃現出極為興奮的神情，對父親說：“我要考電影學院，我要學拍電影！”

此后羅蘭一頭扎進電影書籍里，22歲時他成功地考上了慕尼黑電影學院。從進校門的第一天起，就開始創作畢業作品，他足不出戶整整忙活了2年。1980年，羅蘭滿懷期待地將心血之作遞交給老師，說：“請幫幫我！”

老師接過他的劇本，封面上寫著《諾亞方舟法令》，他翻了翻，便將劇本還給羅蘭。“創世紀故事中，諾亞方舟的策劃者是上帝，決定誰可以上船也是上帝，洪水來臨時，人和動物秩序井然。你偏偏弄出個新法令，說船是諾亞造的，誰能登船卻靠個人努力，結果不僅人跟人打架，動物也跟動物相殘，這故事違背教義，還有許多燒錢的高特技場面，哪個傻瓜會投資這種電影呢？我幫不了你。”

關鍵時刻，老艾默里奇站了出來，他決定借電影拍攝，幫助兒子完成心理學意義上的恐懼脫敏治療。1個月后，德國大導演斯蒂佩蒂奇在拍攝現場，來了一老一少兩個人，他們突然同時倒地，老人再也沒起來，而年輕人爬起來后又再次臥倒，反復地做了許多次……助手要趕走兩個人，斯蒂佩蒂奇卻攔住了。

斯蒂佩蒂奇正在拍攝一個療傷故事片，正為如何表現一個剛剛經歷颶風失去父母的孩子，走出藏身之地時，是什么樣的表現而傷腦筋。眼前兩個陌生人的表演給了他巨大的靈感：劫后余生的人，第一反應是想災難有沒有徹底過去，為什么別人死了，而我活著，他不斷重復那個臥倒動作是怕颶風再起，這更能反映災難給人留下的陰影。

一老一少就是羅蘭和他父親，此次表現讓斯蒂佩蒂奇大為贊賞，作為“德國青年電影基金會”的負責人之一，斯蒂佩蒂奇前后替羅蘭籌集到80萬馬克的資金，老艾默里奇又傾盡家財，投資了100萬馬克，使得羅蘭得以拍攝德國電影史上最昂貴的學生電影《諾亞方舟法令》。

1983年柏林電影節，羅蘭的處女作被成功地提名為開幕片，羅蘭聲名大噪。此后他的命運峰回路轉，他于1990年加盟好萊塢，1994年推出《獨立日》，1998年推出《哥斯拉》，他進一步打破人們對政府和神的迷信，在電影里，他將白宮摧毀，讓教堂倒塌，他想告訴人們，當世界性的大災害來臨時，求救或者禱告，都是沒用的，生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唯一明智的選擇，就是想辦法拯救自己！他告訴別人勇敢，也告訴自己要勇敢。

羅蘭在電影圈大紅大紫，批評聲也洶涌而至，最大的指責來自于官方和一些評論家。《獨立日》公映后，華盛頓州長批評說：“外星人摧毀白宮，白宮不存美國何存？！”評論家說：“羅蘭就是一個銀幕技工，只會在虛擬的世界里砸碎人類引以為榮的文明！”羅蘭不妥協，他要傳達給觀眾救生的技巧，以及生存的危機意識。

更大的機遇和挑戰在1999年來臨，這一年他收到一本叫《時光書》的劇本，該劇本引用瑪雅預言，從各個角度證明世界末日真會來臨。他勾起了他對30多年前那堂自然課的回憶，45歲的他，依然清晰地記得，那個傳說曾經怎樣地深深攥住了他內心。他決定將劇本拍成電影。電影名就定為《2012》。

末日過后來日方長

但那一年，因為911事件，整個美國都驚魂未定，人們對世界的怪誕，時局的失控，有著深切的認識。好萊塢眾多電影公司在看到劇本后，都堅決地拒絕了他。這些制片商認為，在美國人剛剛經歷過創傷，全球局勢動蕩，溫室效應又導致災害天氣不斷發生的情況下，該預言不宜大力宣揚，這不符合好萊塢的主流娛樂精神。

得不到資金支持的艾默里奇，便用該片十分之一的故事，制作了一部“縮小版”影片，叫《后天》。他制作了自由女神被冰凍，喜馬拉雅山被淹沒等震撼人心的鏡頭。由于對氣候變暖帶來的變化，真實地發生在每個人身上，《后天》引起了觀看潮，羅蘭也因此正式奠定了災難片大師的地位。似乎是一語成讖，《后天》上映7個月后，銀幕上的一些鏡頭居然在現實世界里真的發生了。2004年12月，印度洋爆發海嘯，滔天巨浪襲擊了多個國家，短短2分鐘，30萬人的性命灰飛煙滅。艾默里奇緊盯著電視，恐懼，戰栗，眼淚洶涌而出，他不認識他們，卻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們的恐懼和絕望，他毫不猶豫趕往印尼救災。

在印尼，一個男子向他訴說：“我抓住了一塊木板，很多手伸向我，我女兒在200米開外也伸出了手，我到底應該先去抓哪只手呢，當然只能是最近的，我抓住了一個，然后再抓一個，可轉眼間女兒不見了…我非常非常痛苦，想知道自己的選擇是不是對的，想知道救的都是些什么人，他們是不是比我女兒更值得拯救！”

羅蘭無法安慰這位父親，從印尼回來后，他更堅定了要把《2012》搬上銀幕的決心，他認為預言本身雖然是荒謬的，但是它能提醒人類做良心上的審判和道德上的選擇，那就是當大難臨頭注定只有一小部分人能得救時，誰最應該被救？是權貴還是平民，是孩童還是精英？

就在羅蘭籌拍《2012》期間，中國發生汶川地震，他親眼見到中國人是如何團結在一起，戰勝無情災害的，這給他勇氣，也給了他的構思指引了方向。

2009年9月，融入了羅蘭巨大心血以及巨額資金的電影《2012》全球公映。電影中，他將諾亞方舟的建造地點定為西藏，人類最后在中國的領土上得到繼續繁衍的機會，他如此回答了影片開始時拋出的道德命題：誰應該得到拯救其實根本不是問題，誰能拼到最后實現自我拯救才是最大的問題。

由于電影的熱映，將瑪雅預言，這一本該沉寂在考古史冊中的神秘傳說，變成人人皆知的詛咒，導致它所帶來的影響遠遠超過羅蘭的預料。盡管多數觀眾能理性對待戲劇與現實的區別，能看懂虛擬災害背后的現實意義，但還是有些過分惶恐的人，相信末日真會降臨，于是掘地堡的，造方舟的，賣掉房子車子揮霍的，囤水囤糧食的，應有盡有，甚至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借機大肆散布世界將亡的謠言，給社會帶來不安定的影響。

從2009年到2012年，隨著預言中的末日越來越近，末日之風愈演愈烈，末日概念被商品化甚至妖魔化，淘寶網上出現了10萬件相關商品；在E-bay網，這一數字是6285。而此時的羅蘭倒像是釋放出了全部委屈的孩子，內心變得亮堂而堅強。他再次表現出一個電影商人以及一個狂想者的兩面性，于2012年11月底推出《2012》3D版，再贏恐懼感商機。

他這樣描述自己的末日：“我不止一次想象2012年12月22日的樣子。也許有太陽，也許會下雨，我不能確定天氣，但能確定自己活著，因為是周六，我將躺在床上不動，也不睜開眼睛，也不打算吃東西，我的手機早已關機，窗簾也拉得嚴實，世界末日沒來臨，我仍然想過一個自己的末日，面對該面對的，救贖該留下的，我想在傳說中的末日里，真正意義地完成了關于恐懼的脫敏治療。知道嗎，末日過后，我打算結婚了！”

年近花甲的羅蘭，在過去的57年里，一直單身，也鮮交女朋友，不養狗，他把結婚看成是新生，太自然不過了。

編輯/張小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