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詣
棉花,似乎不能夠算作是花的一類,盡管它也能開出五顏六色的花朵,但開花不是它們的目的,相對于它們的價值,開花只是它們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棉花是五月初才開始生長的。
當夏天的風吹軟了整個鄉村,土地,也開始渴望種子的深入。農人用鐵鋤牽開一條條土溝,肥沃的土地,向人們張開溫暖的懷抱,種子們從農人的手里撲向土地,一付迫不及待的樣子。
勞動把種子和土地緊緊地聯系起來。
天氣漸漸暖和,種子悄悄地發芽出土,帶著土腥味,在陽光中小心地露出尖嫩的頭角。在棉苗的生長過程中,農民完成了與土地的交流,把自己的生命扎進土地的深處;也因為農人,棉苗才得以安然的展枝拔節。
農人們虔誠地呵護著它們,好像土地的主人:棉苗卻主宰著農人的夢,把這種夢想牽引到八月的天空下去盛開。
我不止一次跟著父母去地里伺弄棉苗。五月的田間地頭,到處是彎腰耕作的農民。父親說,花見花,四十八。意思是說在棉苗開出第一朵花后的四十八天后,就可以撿棉花了。說這些話的時候,棉苗還是三寸來長,暗紅的桿嫩綠的葉片,距離那些軟融融白花花的收獲琿差著兩個季節。但這一點也不影響到父親臉上安穩的笑容,仿佛收獲是明天的事情。風已經很暖和了,泥土里有豐富的水分和養料,空氣中有陽光熱切的扶持,父親相信,有這些就足夠了,棉苗會放開了腳步,在土地上生長出茂密而豐實的世界。
棉苗漸漸地長粗長高,距收獲越來越近了,闊大的葉片,紅紫色的花,結實的翠綠的棉桃,像一君穿紅著綠的農村少女,在陽光和風雨中盡情地展示著健美的生命。
棉地里漸潿看不見地皮了,農人們低著頭小心地除去一根根雜草,汗水沿著臉頰無聲的流淌,滴進腳下的土地上,滋潤著棉花。
一天就這樣地滴進了土地;
一段歲月,一輩子就這樣滴進了土地深處。
棉苗一茬一茬地生,農人一輩子一輩子地勞作,陽光永遠充滿熱情,土地永遠年輕。
八月,才是棉花盛開的季節。
在這個炎熱的季節里,農人勞累而喜悅。那些朵兒從褐色的桃殼中蓬然開放,毫無保留,陽光越是強烈,朵兒越是燦爛。棉花們安然地等候著農人,它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歸宿,對土地和農民有著天然的依賴,它們吸足了陽光,從骨子里都帶有溫暖的因子;它們吸足了地氣,絲絲線線都帶著與土地相連的親切。
它們熨貼地安置我們的身軀和精神。
農人變得輕盈而敏捷,走在張揚而一律的棉花叢中,充實而愉快。一朵朵棉花,是汗水在陽光下的另一種存在的狀態,農人們快樂地收撿著,搬運著,收藏著,從晨曦中出發,在夕陽中回家。
平凡的日子因此厚實而綿長。
棉花堆放在家里,發出深長而細密的呼吸,更是牽引著農人的心。站在雪白的棉堆旁邊,農人黝黑的臉龐也成了一朵朵棉花。
繁忙的季節總有一天會過去,無論棉地是怎樣的富有的浩大,也總會有被辛勤的農民收取干凈的時候。收撿后的棉地靜靜地平鋪在天空下,沉默不語,好像為子女而操勞了一生的老人,舒展開滿臉的皺紋,安詳地歇去。
農民們忙完了所有的農事,時節也往往到了深秋。他們開始拔稈,把它們鋪在地里曬干,然后擔回家推在門前,碼成了一座座小山。它們是很好的柴火,能讓村莊上空飄起古老的炊煙;熊熊的火光,更能讓老人溫暖而安詳地度過寒冷的冬天。
溫暖我們的,除了親情,還有棉花。
(編輯 一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