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寵你到白頭

駱昌芹

1

今年暑假我沒回家。原因有二：第一，老爸老媽閑來無事逛商場，買了一臺榨汁機，結果中了越南雙飛游的大獎，我有自知之明，毅然拒絕充當他們的電燈泡；第二，我迫切希望躲開父母的嘮叨。

于是，那個暑假的生活就變得很舒服了。早上9點起床，先去籃球場報到，打過球一般是中午，外出覓食之后就去校外新開的網吧干活兒，我在那兒做一份兼職，一個月2000元，下午4時以后再去打球，或是上網，要么游泳。總之繽紛多彩，我很滿足。

事情得從暑假第三天的晚上說起。就在我朦朧欲睡之際，樓上忽然傳來一聲巨響，然后又是一連串巨響。我從床上彈起來，得去樓上看看！

我上樓敲門，里面有人喊：“門沒鎖！”進去后，我看到一個女生倒在地上，同時倒下的還有一臺電腦。“我想從上鋪跳下來，可是沒想到跳到了電腦上。”她跟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伸出了手，示意我拉她起來。

我別無選擇。

拉起她后，她一瘸一拐地坐在椅子上，看著摔得支離破碎的電腦，又看看我，“完了，這下完了。”

“這是我好朋友的寢室，她們暑假都回家了，把寢室借給我住的，可是我卻弄壞了她們的電腦！”語氣是急的，可是這家伙臉上一點急的樣子也沒有。

“天亮了再想辦法吧。”我轉身向外面走去。

“哎，你別走。”

我看了看她：“干嘛啊？”

“我該怎么辦啊？”她睜著一雙挺大的眼睛瞪著我。

當她這樣瞪著我時，本來與我沒有任何關系的這件事，似乎突然與我有了那么一點點關系。

我得幫她。

知道她叫盧曉曉后，我們出乎意料地握了握手，這一握好像是在說明，我得和她有難同當了。

我看了一下那臺電腦，還好，顯示器沒壞，不過鍵盤和鼠標都完蛋了，機箱里面的東西挑挑撿撿，除了光驅大多數都可以用。只是那個內存，嘖嘖，32M，太小了。我列了個清單，去問網吧的哥們兒，正巧這時網吧老板走過來，一看清單，鍵盤和鼠標就白給我了，另外的東西他答應用最低價幫我帶回來，包括一個內存條。

一個星期后盧曉曉蹦蹦跳跳地來找我：“你幫了我，我請你吃飯。”

等菜的時候她不老實，問東問西，吃飯的時候她很安靜，一點聲音也沒有。她喝了點酒，喝酒的樣子真像我小時候看的童話書上的人，“白雪公主就在七個小矮人的盤子里各吃了一點點面包，喝了一點點酒。”會喝一點點酒的女孩子真帥。

吃完飯以后我去付錢，她想攔我，一急，拉住了我的手，“明明是我請你！”“算了吧，你那點錢都搭到電腦上了，還是我請你吧。”我堅持。

她放開我的手時，我才發現手有點疼。她還挺有勁兒的。

回學校的路上，她時不時看我一眼，笑一下。進了宿舍樓，她站在三樓和四樓之間，轉身對我說：“你等一下。”

她飛跑上去，再下來時，身上挎了一把吉它。

“彈給你聽聽。”

她彈了一段旋律，一邊彈一邊小聲哼道：“其實沒有什么理由，我就是愿意寵你到白頭。”

彈完后，她從衣袋里拿出一個大石榴，遞給我，“甜的，你吃吧。”

2

新學期開學，樓上的女生一個個返校，盧曉曉就從我們這幢宿舍樓消失了。

說真的，我很掛念她。

有那么一天晚上，下雨，忽然寢室的電話響起來，“沈子尉，我在外面，快下來。”是盧曉曉。

我跑下樓去，盧曉曉淋得渾身濕透，靠著一輛自行車，站在那里。

我走到她身邊，她遞給我一張票。雨水從她的臉上流下來，她只是笑，“你要對得起我冒雨送票，明天一定要去啊。”

我在后面喊她：“喂喂，你停下，我拿雨傘給你。”她好像沒聽到似的，把自行車蹬得飛快。這個奇怪的女孩子！

低頭看看那張票，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汗水，票都花了。但是我終于看清楚，那是冬眠樂隊首場演唱會的票。

我去看了那場演唱會。果然，我看到了盧曉曉，臺上最帥的女孩子，她穿格子襯衫，頭發剪得短短的，彈電貝司。

我聽到旁邊有人說：“這就是最狂的盧曉曉嗎？”

“那還有錯！”

“她可不是一般的女生，你有膽量追她嗎？”

“算了，誰追她準倒霉！”

聽完演唱會回來的路上，我一個人走。我仿佛有了心事，走得慢慢的。

路過籃球場，我停下，加入一群玩籃球的男生當中。我一直投籃，運球，跑步，我不停地跑，不停地流汗，我沒有去想盧曉曉。

可是為什么每一個投籃的動作，都好像要揮掉一個人的身影而又揮之不去？

上課，下課，打球，玩電腦，我又開始了平靜的生活。網吧的生意越來越好，他們給我加了薪，可是加薪又怎樣呢，沒有人幫我花掉這些錢。

那天我正在網吧里干活，忽然腦后著了一個爆栗子，回頭，噫，盧曉曉。

我心里忍不住有點高興，可是臉上不動聲色。“拜托你輕點好不好？”

“我著急嘛，那臺電腦，又壞了。”

我跟她一起去樓上的宿舍，我一進門，里面的8個女生就哇哇叫著起哄。我有點不好意思，走上前去只顧檢查電腦，原來是硬盤燒壞了，換一個就好了。

“我可以幫你們用進價買一個新硬盤。”這樣說時，我自己也覺得很不自然，“你們到校外的藍石網吧找我就行，我這幾天都在那里。”

“你就把硬盤給盧曉曉好了，她會替我們帶過來的。”8個女生又笑作一團。

有那么好笑嗎？

從她們宿舍走出來時，我送盧曉曉回她的宿舍。走到一半，她停下了。

“干嘛啊？”

“我有事和你講。”

我問：“什么事？”

她說：“我們戀愛好嗎？”

3

畢業以后我留在了這個城市，在一家電腦公司工作，反正是本行，什么都順手，老板對我印象也不錯。

這時候老爸老媽開始催促我交女朋友，還動員親朋好友幫我物色，我也去見了幾個女孩，都沒什么印象。每一次見完女孩回來的路上我都想打一場籃球，我希望瘋狂地跑動，帶球，投籃，我希望流汗，我不要自己停下來，我想借此把誰的身影給揮掉。

是的，我要揮掉那個被我拒絕的女孩的身影。

我自己都不明白那天我為什么要拒絕盧曉曉。

“我們戀愛好嗎？”

“我們適合嗎？”

盧曉曉聽了這句話就再也沒說話，到了她的宿舍，她就上去了，沒有回頭。

后來，我們都畢業了。

隔了很久很久的一天，我收到一封伊妹兒。“我是盧曉曉，我在湖南，明天去你那里出差，我們可以見面嗎？”

說實話，我是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的。她來了，她就要來了！原來這樣一封短短的伊妹兒都會讓我心慌意亂。

我在地鐵的站口等她，時隔一年，盧曉曉留起了長發，穿很長很長的裙子，白底子上大朵大朵的花。

我們就在附近一家餐館吃飯。等菜的時候，她沒有問東問西，她看著我，只問了我一句話：“我們真的不合適嗎？”

看看，找我算賬來了。我想幽默一下，把氣氛緩解緩解，可我發現根本幽默不起來。“我這個人，很實際的。”我咳嗽了一聲接著說，“我不太相信一見鐘情。”

“算了，喝酒吧。”她舉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她喝酒的樣子真帥。

是的，我是真的不相信一見鐘情，我希望戀愛一次就成功，然后結婚，天長地久。我懶得和一個個性張揚的女孩玩戀愛游戲，說實話我對盧曉曉沒信心，或者說，我對自己沒有信心。

我終于有了女朋友，對方是個中學英語老師，沒說話臉先紅的那種女孩，走路的時候總走在我右邊，跟著我的腳步。心下覺得這樣的女孩子也許更適合我。

可是，交往了3個月后發生了一件事。

有天和她一起去逛街，路上下起大雨，我們沒有帶傘，我把衣服脫了披在她身上。走著走著，她的高跟鞋崴了腳，就這樣，她哭了。

我當時的感覺是我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件唐宋瓷器，我不敢碰她，也不敢跟她說話。她嗚嗚地哭，我只能看著她，心里微微有點怕，有點煩。

“你這么不會關心人，我們還是不要在一起的好！”她這樣說嚇我一跳，我沒得罪她啊。

但是我沒有安慰她，我本應走上前去抱抱她，說些甜蜜的話。

“你去找那些可以寵著你的女孩吧！”英語老師跟我說完這句話，就打TAXI走掉了。

我呆呆地淋在雨中，忽然覺得一陣輕松。

我想起了盧曉曉，盧曉曉是不會怕淋雨的，盧曉曉從上鋪摔下來也不哭。啊，那個帥帥的女孩子！

那天之后我就感冒了，生病的時候我一個人在家里躺著望天花板，很想這時候能有個人給我吃一個大個兒的石榴，或者唱首歌給我聽。

翻身坐起，我決定給盧曉曉寫信。打開電腦，忽然信箱里多了一封信，點擊，打開，“世界上最笨的笨蛋沈子尉：我只有一句話要和你講，那就是，我喜歡你。不管你覺得我們適合不適合，我都要證明給你看，一見鐘情的愛情沒什么不好。盧曉曉。”

合上筆記本電腦我笑了，然后我撥通了盧曉曉的手機。

“做我女朋友吧。”這樣說時，我忽然明白，原來一見鐘情是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