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生”說感
前兩天,與鄭老師討論何為善。他說:“善是助人自立的,大善是無我的,如果秉承了這樣的想法,放手去做,一切皆得圓滿。”我卻仍舊困惑不安。困惑的是作為一名鄉村志愿教師,我注定只能陪伴我的學生們走過短短一年的生命旅程,而不能給予他們真正需要的歸屬感。那么,如何既能獲得學生信賴又不令其過于依賴?如何擁有助人自立的力量,讓他們有能力找到自己在這個世界生存的支點?不安的是如若真的“放手去做”,會不會犯錯,從而給他們帶來傷害或壞的影響?
正煩惱時,收到鄭老師的邀約,囑托我為其《江湖夜雨十年燈——我的學生時代》作文。鄭老師用極為平淡質樸的語言細述了他學生時代發生的二三小事,表達了他對恩師孫宏杰老師和對母校的深深感激。讀罷此文,我不自覺地回憶起我的學生時代,驚訝地發現自己腦海中鄭老師的樣子與他文中孫老師的形象竟一點點重疊起來。于是我豁然開朗,困擾我許久的難題突然消弭于無形。果然一切偶然都是必然的,原來有一些特質一脈相承,潤物細無聲,卻能實實在在地改變彼此的生命。
回憶起我在建平中學三年的美好時光,回憶起鄭老師,許多細節早已模糊,只有一些“凝固的時間點”永久地定格在我的記憶里,帶給我極大的精神安慰,幫助我走出沮喪和絕望。于我而言,能遇到這樣一位好老師,能在建平這樣一個重視社團文化、重視培養學生創造力的學校度過學生時代是我最大的幸運。
最難忘的是鄭老師被同學們戲稱“像花兒一樣”的笑容。猶如赤子般無所顧忌不加修飾的大笑總能讓人心情明朗。它不是少年的單純無畏,而是看透世情后的灑脫和坦然。在看遍了人間的丑陋不公與灰暗后,你還愿意愛這個并不完美的世界嗎?你還愿意相信只要心燈不滅,堅持前行,彼岸就一定會有光嗎?鄭老師用他的笑容給出了肯定回答。畢業多年后我與鄭老師夫婦飲茶,他們依舊年輕,讓人不由得感嘆“會笑的人果然受上蒼眷顧”。后來我們談起生活中得意的事情,鄭老師突然說:“我們最好的作品當然是點點小朋友!”(“點點”是他們兒子的小名)然后夫婦倆相視而笑。我說:“這句話要記下來,可入選世界情話精選!”鄭老師轉過頭朝我大笑,笑里有兩分靦腆三分狡黠五分得意十分幸福。那個笑容定義了愛。往后無數次面對世事艱難,一想起它,我就依然充滿信心和希望。
鄭老師為學校圖書館寫對聯的姿態也令我印象深刻,他全心投入,神態端凝,揮毫果斷。我們在一旁看著,呼吸不自覺地隨之放緩變輕,心也慢慢沉靜下來。進入大學后自己開始寫書法學畫,興趣的源頭大概就是想再次體驗那種沉靜之美。當我漸漸懂得在線條與色彩的變化中體悟作者的心情,開始學著放慢步調去欣賞一朵花的開放時,終于懂得了高三那年鄭老師對我說的“不要急,慢慢來”的真諦。彼時我對未來充滿迷茫彷徨,于是執著于“尋找我自己”,頗有些“少年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妄自深沉,常常找鄭老師討論“形而上”的人生終極命題。鄭老師無疑是很好的傾聽者,他從不給答案,也不隨便議論,只像朋友一樣與我隨意聊些藝術和生活趣事,最常說的是“不要急,慢慢來,現在就想得那么明白那今后該有多無聊啊”?,F在想來,的確如此,有些事情,想是想不明白的。那就投入到大自然投入到藝術投入到每一天實實在在的生活中去吧,總有一天“生活之美”會帶給我們答案。鄭老師說書法于他而言是“心里最后的逋逃所”,是“感知自己心靈的自由與尊嚴的所在”。他試圖把自己關于美的感受潛移默化地傳遞給他的學生們,也許他想說的是“一切能對世界永葆新鮮美感的人才是幸福的”。
“不能設色也,淡之至也。”(《咼氏家繩集序》)袁中郎認為“淡”是山水美學的最高審美理想,他說“唯淡不可造,不可造,是文之真性靈也”?!暗笔遣豢蓮娗蟮?,理應順其自然。做人與做文一樣,只有表里如一,“真性靈”的人才能達到“淡”的境界。
山水與人的氣息本相通,因此我愿意相信,教育也是這樣一場淡且真的生命傳承。你看,每一位良師都是有“真性靈”的人,他們真誠熱愛生命熱愛美熱愛他們為之奮斗一生的教育事業,更真心愛著他們的學生。一代代良師們通過言傳身教把他們對生活的感悟傳遞下去,這就是教育最大的“鄭重與美好”。所以我不再惶恐不安,教育就發生在每天平淡卻不平凡的生活中。當我將自己最真實的生活狀態與學生們分享時,改變已然發生。
其實這不僅僅是教育的事?!拔覀兠總€人都會影響到另一個人,另一個人又會影響到下一個人,世界上充滿了各式各樣的故事,最后,所有的故事都連成了同一個故事?!蹦敲矗阖S富了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