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殿卿
“文革”進入1975年,被打倒、拘禁、脫離工作達八年之久的開國上將葉飛 (“文革”開始前任福建省委第一書記、福州軍區第一政委等職),在四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上被任命為交通部長。面對撲朔迷離的復雜政治局面,他以超人的膽識和政治智慧在共和國歷史上寫下了絢麗多彩的一頁。
葉飛是1975年1月底到交通部報到上任的。是時,交通部機關形勢十分尷尬:一方面有大量工作無人干,一方面多名部、局的領導干部被不明不白地隔離,“靠邊站”。面對這種情況,葉飛在進行簡單的工作交接后,拋開其他事情,集中抓了落實政策、解放干部的工作。
首先,他拿出近兩天的時間聽取了復查辦公室的工作匯報,逐個了解每一位被打倒隔離的部、局領導干部的問題和材料。繼而召開交通部黨的臨時領導小組(以下簡稱黨組)會議,專題研究落實干部政策問題。
會后不久,葉飛即主抓了交通部原副部長彭德清專案的復查。葉飛對彭德清非常了解。戰爭年代,他們在一個部隊共同戰斗多年。新中國成立后,彭率部參加抗美援朝,回國后先是在海軍任東海艦隊副司令員,后轉到交通部任副部長。“文革”開始后,李作鵬一伙將黑手伸向彭德清。他們把從未被捕、被俘過的彭德清無端打成“叛徒”,關押三年多。這是一個明顯的假案、冤案,但復查平反工作卻遲遲推不動。為徹底弄清問題,葉飛不僅調閱了彭德清的全部專案材料,并且幾次到中央組織部查檔,了解情況,與中組部負責人探討為其平反恢復工作的問題。弄清案子的來龍去脈后,葉飛找來專案組負責人說明了情況,部署他們盡快寫出一個客觀、詳細的結論材料。但專案組用半個多月時間寫出的《關于彭德清歷史問題的審查報告》卻含糊其詞,依舊留著尾巴,葉飛非常失望。經反復考慮,他親筆起草了《對〈彭德清歷史問題審查報告〉的意見》,對專案組的報告進行了分析和嚴肅的批評。
葉飛在《意見》中一針見血地指出,專案組的報告缺乏實事求是精神,是不負責任的,這主要表現在:一、《報告》說對彭的審查是“事出有因”,不對。所謂“事出有因,查無實據”是新八股,往往被用來掩蓋錯誤。所謂“有因”,無非指的是“有人揭發”。這里的四個揭發人中有三個是敵特。他們原來對彭的問題并無任何交代,是造反派找他們“出題目外調”,逼供、誘供,才說有個叛徒叫彭德清。但三個人的揭發互相矛盾,且都不認識彭德清。另一個人是自己的同志,但他的“揭發”也是法西斯審訊方式下刑訊逼供得到的材料,且后來他自己還否認了。這樣的情況怎么能說“事出有因”?二、彭于1936年前后在廈門這段歷史已經查清,他根本就沒有被捕過,怎么會去“叛變投敵”,“當特務破壞革命隊伍”?這段歷史中央機關有檔案,人證、物證都在,這應該是審查結論的唯一根據。三、所謂“可相信彭本人交代,恢復其組織生活”,結論含混,就是說組織還不能作出明確、肯定的結論。這是嚴重不負責任。問題既然清楚了還相信什么“本人交代”?為什么不講長時間的“逼供信”?錯了就說錯了,就要堅決、徹底平反。為什么還要拖一個尾巴?專案組是代表黨組織做審查工作的,一定要本著對黨負責、對人民負責、對干部負責的精神,通過艱苦細致的工作拿出經得起歷史檢驗的結論。……
接到葉飛的《意見》后,專案組的同志深受震動。他們遵照葉飛的指示對彭德清的所謂材料再次作了核查、研究,重新起草了《審查報告》。《審查報告》報送中央前,葉飛將審查情況當面向主管經濟的國務院副總理李先念作了匯報。在李先念的關懷下,中央很快批復:彭德清案是假案,予以徹底平反,恢復交通部副部長、黨組成員職務(葉飛調離交通部后,彭任部長)。
通過為彭德清平反,葉飛感受到了落實政策、解放干部工作的難度。他非常希望能有一位黨性強、作風好、有膽有識的領導同志來負責這方面工作。經過考察比較,葉飛選定了當時在部里掛名副局長的周惠。
周惠是一位資歷很深的黨務工作者。新中國成立初期,他任湖南省委書記處書記。1959年廬山會議上,受所謂“彭黃反黨集團”影響被一貶再貶,最后調到交通部任副局長。鑒于交通部政治部主任梅盛偉生病休養已久,葉飛提議由周惠接任政治部主任,但是上報后中組部負責人不同意,并宣稱中央明確交代周惠不能擔任黨內領導職務,只能做行政工作,且限于副職。為弄清事實依據,葉飛先后三次到中組部查閱相關檔案,并沒有發現關于周惠犯錯誤的任何記載。于是,他再次鄭重地向中組部領導提出起用周惠,但依舊沒能通過。無奈之下,葉飛遂建議成立機關黨委,周惠任副書記(書記由葉飛兼),負責落實干部政策工作,終獲批準(周于1978年獲徹底平反,任交通部副部長,被增補為中共中央委員)。
周惠沒有辜負交通部黨組和葉飛的希望。上任后,他不計個人安危得失,帶領專案組同志冒著盛夏酷暑加班加點地清理案卷、核實材料,使交通部落實政策工作進展很快。下半年,劉亞雄、馬輝之、葛琛、王西萍等部、局領導干部,都先后獲得解放回到領導崗位,交通部黨組領導力量得到切實加強,從而使交通部系統全面整頓等各項工作很快出現新的局面。

1975年,葉飛 (右二)在遠洋輪上了解情況
葉飛到交通部上任之初,國務院總理周恩來、副總理鄧小平都向他提出了抓緊遠洋船隊建設的要求。一次,葉飛匯報工作時談到,國家遠洋運輸船隊總共只有400多萬噸船,鄧小平連連說“太少了”,“這么點兒船怎么擔負起外貿運輸任務呀”!繼而,他明確指出:“租外輪,不僅受制于人,也太吃虧。我國遠洋船隊目前要有1000萬噸船,以后要有2000萬噸到3000萬噸,才能擔負起外貿運輸任務。”
這是葉飛到交通部后領受的第一個具體任務,也是當時最敏感、最棘手的任務。
按常規說,購買船只,發展遠洋船隊,是交通部長職權范圍內的事,只要照章辦事、循例操作就可以了。但在當時卻不是那么回事:其一,國內造船能力很小,并且還擔負著建造軍艦的任務,所以,發展遠洋船隊只能買外國的船。而購買外國船,在政治上是“犯忌”的——時任中共中央副主席的王洪文在一份文件上明確批示:“買船就是賣國。”其二,買船需要經費,需要外匯。經費從哪里來?靠國家投資、調撥基建經費,國家財力難以滿足需要。而從境外貸款,則被視為“有損國體”,與所謂社會主義計劃經濟“既無內債又無外債”的目標相抵觸。
通過調查,葉飛獲知受國際經濟形勢動蕩的影響,歐洲一些國家船舶價格處于低谷,可以以較低的價格買到較好的船。他并且還了解到,香港中國銀行吸收有600億美元的游資,正在尋找貸款客戶,他們非常愿意貸給交通部用于買船。據此,葉飛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從境外貸款,抓緊買船。至于貸款的方向,一是香港中國銀行,由遠洋營運收入分期還本付息;二是由中國遠洋運輸公司出面,同國外有關方面洽商,在條件公平合理和核實償還能力的情況下,由中國銀行擔保或用船舶抵押的方式,自行謀取造船和買船的貸款。
主意既定,葉飛首先向李先念作了匯報,李先念十分贊賞他的意見。葉飛說:“那可就要突破‘既無內債又無外債’的界限了。”李先念說:“什么‘既無內債又無外債’?純粹是《紅樓夢》中的晴雯,光圖虛名——有些國家到處磕頭求貸款,人家不給;人家愿意貸款給我們,我們卻不要,還不是圖虛名嗎?利用外國的資金和技術有什么不好!”
征得李先念同意后,葉飛立即行動。他在交通部和部屬香港招商局挑選了一批既有政治頭腦又有學識和經驗的船舶專家,成立買船小組,著手做買船的準備工作。同時,他于7月31日簽發了報送國務院的文件《關于繼續利用貸款買船及有關問題的請示》。《請示》在充分說明買船設想、貸款方式的基礎上,具體提出,“根據周總理力爭1975年基本改變主要依靠租用外輪局面的要求,1975年遠洋船隊的規模要達到800萬噸”。李先念接到《請示》的當天就批了。他的批示是:“增加買船,減少租船,節省開支。”并迅速傳給其他領導。三天內,葉劍英、鄧小平等領導同志都批準了這一《請示》。江青、張春橋、王洪文等也均在文件上畫了圈,沒有表示異議(但一年后,他們卻就此對交通部進行圍攻和批判)。
1975年下半年,“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漸起,大家擔心買船問題受影響,工作抓得更緊。11月下旬,中央召開“批鄧打招呼會”后,葉飛意識到遲早要殃及買船,當即與曾生、彭德清兩位副部長商量,請他們一起參與這項工作,趕快買,搶在禁令下達之前,利用已到手的經費能買多少就買多少。1976年3月20日,國務院領導直接打電話給葉飛,通知國務院正式決定暫停買船時,此前批準的貸款已全部簽訂合同,大部分船都已交付了。
這一年,成批買船三次。第一次,經國家計委報國務院批準貸款2億美元,買船22艘,113萬噸;第二次,國家計委批準貸款5000萬美元,按計劃買中、小船17艘,10.5萬噸,用款3600萬美元;第三次,國務院再度批準貸款9.2億美元,買船162艘,326萬噸,用款6.39億美元。同時,買國內造的船16艘,26萬噸,用款1.5億美元。另外,還將1.2億美元用于遠洋船隊配套建設,購買了浮船塢、拖輪、集裝箱、港作船等。
1976年1月周恩來逝世,國家高層原本復雜的政治形勢越發復雜。面對這種局面,葉飛的心情是復雜的。在晚年的回憶錄中,他這樣說:“在這段時間里,我對已經進行的斗爭和即將面臨的斗爭,作了一些估量和思索。我自己覺得,此時我的精神狀態與‘文革’初期有了很大不同,那時是真正被打蒙了……對自己怎樣擺脫被動,沒有清醒的認識。這一次則似乎對一切都看得比較明白,‘四人幫’位高權重又滿口‘革命’,但我已從心底看清其實是反革命,對某些人扮演的什么角色、將會如何動作,雖然也免不了生氣,但大體還能冷眼觀之。……‘四人幫’,特別是那個狗頭軍師張春橋,‘文革’前在華東打過交道,知道我有個一觸即跳的毛病。到交通部后,他多次借人借事引我發火,觸我跳,我偏不上當,不跳,和他們打太極拳……”
怎樣“打太極拳”?葉飛說,他的“太極拳經”主要有三條。
一曰抓住大旗,牢牢不放。所謂大旗,即中共中央1975年9號文件、13號文件,1976年4號、5號、13號文件。這些文件總的精神是強調安定團結、發展生產,要求“整個運動要在黨委一元化領導下進行”,不搞串聯、不搞戰斗隊、不搞大字報上街等。把這些文件當作利器、盾牌,通過文件和會議反復講,反復強調,堅決按這些文件精神辦事。
二曰虛虛實實,應付了事。“四人幫”的許多陰謀伎倆是假中共中央和國家機關的名義,運用手中的權力發號施令,你不能硬頂,更無法公開反對,只能虛與委蛇。周恩來逝世后,“四人幫”對悼念活動進行了種種限制,但交通部機關和下屬單位的同志不理那一套,特別是上海港,在舉行追悼會的當天,港內船只違反“規定”,三次帶頭鳴笛志哀,最長的一次達37分鐘。“四人幫”對交通部十分惱火,幾次派人查船舶鳴笛者,查往天安門廣場送花圈、抄詩的人,查傳播“政治謠言”的人。部機關的同志十分氣憤,便報假的、報虛的,“陽奉陰違”。葉飛不僅默認、支持機關部門的做法,自己也應付、搪塞“四人幫”,保護群眾。
三曰進退有度,底線守牢。在“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中,“四人幫”假中共中央、毛澤東的名義,強令國務院各部委領導作檢查。對此,葉飛界限分明:凡是與毛澤東明確講過的話不一致的,比如“三項指示為綱”(毛澤東說,階級斗爭是綱,其余都是目)等,可以檢查,但只是宏觀、原則檢查,不牽涉具體問題具體人;除此以外,凡殃及中央領導、禍及群眾的檢討,堅決不作。這是“三八”線,一條不能突破的底線。
事實上,從1975年11月中央召開“打招呼會議”起,葉飛就開始奉行“太極拳經”了。采取這一做法,是周惠建議的。將近半年時間里,悼念周恩來、天安門事件、“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都是這樣過來的。但到了4月底,國防科委副政委蕭向榮、教育部長周榮鑫在一次次殘酷批判后死在批斗會上,恢復工作不久的鐵道部長萬里再次被停職接受批判……葉飛再也按捺不住了。
一天晚上,葉飛怒氣沖沖地回到家里,一進門就鐵青著臉說:“我不能不站出來了,我再不站出來就不是共產黨員了!”妻子王于畊勸他說:“你這么干并不能改變局勢,只能把自己送給他們打倒。”葉飛接著說:“打倒就打倒,我不怕!你們怕受牽連,我們脫離關系好了!”王于畊生氣了,大聲地說:“老葉,你說什么?難道你不知道我和你一樣早就做好了第二次被打倒的準備?難道我們家受你的牽連還少嗎?我什么時候害怕過?我的意思是,現在還沒有到你非要這么做的時候。你現在這么做,只是白白把權力讓給他們,是他們求之不得的。你經常講堅守崗位,我覺得現在正是最需要你堅守崗位的時候!”
王于畊講的無疑是有道理的,葉飛冷靜下來了。他想到了近些天來李先念一再向他強調的話:“鐵路已經亂了,交通不能再亂!”經過慎重考慮并與周惠等人商量,葉飛按照有關部門關于1975年進行過整頓的國務院部委,“要認真檢查,糾正錯誤,與鄧小平劃清界限的要求”,召開交通部黨組擴大會作了“檢查”。長期以來,葉飛在會議上講話很少用講話稿,頂細的準備也不過在紙片上列個提綱。但這次“檢查”,他字斟句酌地起草了稿子,發言照本宣科:思想上與鄧小平有共鳴,對“文化大革命”很不理解,對鄧小平重新主持工作以來的多次講話、指示,都積極貫徹、宣傳、執行了。由此帶來的一切后果,由我一人負責。
1976年7月9日,全國計劃工作座談會在北京召開。國務院各部委和各省區市負責人出席會議。會議名為“研究計劃工作”,實則是批判“經濟領域里的右傾翻案風”,即批所謂唯生產力論和“洋奴哲學”“條條專政”等。王洪文私下說得非常明確:就是要整一整國家機關恢復工作的老干部,“要多交任務套住他,抓住辮子批判他,時機一到打倒他”。會前,“四人幫”經過精心策劃、部署,炮制了涉及國家計委、外貿部、交通部等12個部委的20多份材料,準備到會上向國務院領導和各部委發難。
基于這種目的,國務院副總理谷牧開場講話一結束就遭到迎頭抨擊,被批為“自我批評輕描淡寫,是一篇官樣文章”。接下來,各部委的發言,也大都被批為“避重就輕,很不像樣”。交通部兩名副部長出席會議,發言稿是經黨組集體討論、葉飛修改過的,發言后被批為“空洞無物”,“連什么是‘條條專政’都沒有搞清楚”。
早在四屆全國人大召開前,“四人幫”在上海的一個死黨就曾直言不諱地說:“一個地區一個省市是一個點,而交通部是一條線,涉及全國,工人又多又集中。交通部長非常重要。”他們一直夢想尋機控制交通部,交通部自然是這次會議攻擊的重點部門。會議開始不久,交通部在上海、遼寧等地下屬單位的代表就按照“四人幫”的旨意,對交通部一年多來的工作進行了系統批判,并要求交通部領導當場表態。會上,“四人幫”其他黨羽也大會小會一次次排炮攻擊。面對這種架勢,交通部的代表頂不住了。一名副部長擬了個提綱,打算就派工作組整頓、批判派性、貸款買船等問題,在會上作個大略檢查。
7月11日晚,交通部黨組碰頭研究那名副部長擬在第二天大會發言的內容。葉飛看了那名副部長草擬的發言提綱,非常生氣,嚴肅地說:“你準備的這幾條我都不同意,但最不能同意的是檢討買船問題。買船的全過程你都了解,為什么還要去作這個檢討?買船是中央決定的,交通部領導小組無權檢討。我無權檢討,你更無權檢討。那個報告,政治局成員全畫了圈,江青也畫了圈的嘛!這個問題不能在計劃工作座談會上講,要講到政治局去講,由我去講。”葉飛越講越激動,“我是部長,是黨組組長,天大的事情由我負責。我后事都交代了,我準備再次被抓起來。要檢討,王洪文、江青、張春橋他們也要檢討!他們檢討了,我檢討不檢討還要再考慮。今天我說清楚了,該當何罪,由我去!我已經60多歲了,大不了不過一死。革命幾十年,不能死了讓后代罵嘛!”講到這里,葉飛激動得站起來,拍著桌子斬釘截鐵地說:“總之,這樣的問題,我們無權檢討,不能檢討!至于我,就是殺了我的頭也不檢討!”
在粉碎“四人幫”不久的一次黨組會議上,葉飛這樣說:“作為部長,有兩件事我要管:一是機關整頓,二是引進外國新技術。我們的事業要上去,靠兩手。一手靠‘根據地’,也就是我們原有的基礎。這一手不能丟,沒有這個基礎不行,會成為無源之水;但停在原有基礎上也不行,還要有另一手,要有新技術。目前發達國家一般五年更新一次設備,產品工藝年年有改進。我們的生產設備十年、二十年也不更新改造,產品工藝多少年還是老樣子,這種情況要迅速改變。我贊同魯迅的觀點:‘拿來主義’,把人家的新技術拿過來。南朝鮮、新加坡為什么能上去?肯于學習他國的新技術、奉行‘拿來主義’,發揮了很大作用。”
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葉飛于1977年初即向國務院領導提出接受有關國家邀請,出國考察、訪問的建議。在外交部的協調下,葉飛接連兩次出國,進行了造船技術、遠洋運輸等交通新技術方面的學習考察。
第一次是1977年5月9日至29日,葉飛率領交通技術專家代表團一行七人前往北歐訪問瑞典、芬蘭,并順訪了丹麥、挪威。這幾個國家海運發達,技術先進,且此前均同中國簽訂了政府間的海運協定。他們對中國代表團到訪非常重視,接待周到、友好,特別是挪威和丹麥,還分別安排了國王和首相接見。代表團參觀了斯德哥爾摩、哥德堡、赫爾辛基、奧斯陸和哥本哈根等港口及滾裝船、純集裝箱船等各種功能的船舶,訪問了造船廠及與交通運輸有關的研究機構。這些國家高度重視利用和發展水運、發達的高速公路,特別是他們注意平戰結合和現代化的交通管理技術,給葉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回憶錄中,葉飛以《百聞不如一見,北歐四國交通運輸情況和對我的啟示》為題,記述了當年的感受:“在訪問過程中,我萌發了一些想法。一是平戰結合問題。除了滾裝船的啟發外,我們去看了一個汽車廠,那是個綜合廠,不單造汽車,還造飛機、導彈、船用柴油機,各種動力設備都造。……我們則完全可以根據平戰結合的需要來規劃我們的生產。我國的軍工企業技術力量比較雄厚,設備也比較先進,是大有可為的。再是通信聯絡問題。人家的汽車開出去,指揮中心用無線電話控制,要調哪個車號,拿起來就講。電子計算機加電視,哪條馬路哪個交通樞紐出了事故,馬上就從電視屏幕上看到。……我們的船起航了、車出去了,就像脫了線的風箏。海港碼頭壓了船、壓了車,誰也不知道……我們搞通信導航局就要搞這樣先進的局。做什么事情不下決心不行,通信聯絡問題首先集中解決。港口通信聯絡要用最新的方法,以北京為中心,港口也要這么搞,港口出了事,在北京就解決了。”

1978年11月,葉飛在西德考察
第二次出訪是在1978年11月。葉飛和國家經委副主任郭洪濤一起率團訪問了荷蘭、比利時、西德等西歐三國。此次訪問,荷蘭、西德各十天,比利時五天,重點考察這幾個國家的港口建設和管理,同時結合參觀了造船、集裝箱制造等方面的12個工廠,及水利工程、公路技術等方面的6個科研單位。回國后,葉飛在黨組會上介紹訪問情況、向國務院領導匯報時,充滿激情地說道:“這次訪問對我們很有啟發。實現我國交通運輸現代化,國外很多經驗和先進技術是可以借鑒的。西歐這些國家實現交通現代化,也只是花了十五年到二十年時間。我們只要把工作做好了,是完全可以趕上去的。……從西歐三國情況看,發展公路,尤其發展高速公路,對工農業的發展,對實現四個現代化有著重大影響。”
通過出國考察,葉飛開闊了眼界。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更增強了他加快中國交通現代化建設的信心。1978年底,葉飛主持起草了《關于交通部三個代表團出國考察的綜合報告》。在《報告》中,他提出了一個借鑒國外先進技術,實現中國交通運輸現代化的宏偉規劃。其中不僅有若干關于引進技術、吸引國外投資等方面的“冒尖”的觀點和建議,而且有許多具體的管理目標。如《報告》明確提出:交通部在三至五年內,集中力量改造和建設“兩港、一江、一廠、一隊、一校、一條路”,為交通現代化建設做出樣板。
兩港:三年把上海港改造成現代化港口,四至六年完成連云港新建工程。
一江:改造和建設長江。發展頂推船隊,擴建港口碼頭,開發水系支流,增加客貨運量。
一廠:引進丹麥的新技術,并請丹麥專家幫助,三年完成上海造船廠的改造。
一隊:擴大并加強遠洋船隊的建設。到1980年遠洋船隊發展到1200萬噸,同時提高經營管理水平。
一校:重點建設大連海運學院,將其辦成現代化的教育基地。
一條路:1985年建成京津唐高速公路,以此作為試點,取得經驗。
大量資料表明,為避免攤子鋪得太大,分散力量,影響收益,葉飛在規劃制訂前,組織人員,立足國家人力、物力、財力的實際情況,對規劃提出的目標作了認真研究、計算。但即使這樣,黨組中仍有人認為“部長想入非非,指標太高了”。特別是關于京津唐高速公路問題,有人甚至認為“中國能有多少汽車?根本用不著”。實踐中,以上目標基本上都如期變成了現實。特別是關于建設京津唐高速公路一事,若干年后,包括當年持反對意見的人,也不得不敬佩葉飛的遠見卓識。
1978年6月,為了整頓“文革”期間遭受嚴重破壞的上海港,葉飛帶領數百人的工作隊抵達上海。
“文革”前后,上海港吞吐量占全國港口的1/10,有職工4.5萬人。此外,交通部在上海還有十幾個直屬單位,職工達8萬多人。交通部能否圓滿完成擔負的遠洋運輸任務,上海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但是,直至粉碎“四人幫”一年多后的1978年初,上海港、航、局等單位仍然領導班子渙散、生產秩序混亂、事故頻發,壓船壓貨壓車嚴重。究其原因,主要是冤假錯案沒有及時清理復查,干部問題積累太多。按照中央相關政策規定,各單位應當復查、落實政策的干部達3200多人(僅港務局就近千人),復查平反工作進展不下去。專案組的同志們說,這里邊最棘手的是一個反對1967年1月王洪文奪上海市委、市政府領導權的所謂“一月革命”的問題。
葉飛決定參加幾個重大案例研究,解開問題的癥結。一天,工作隊集中聽取各單位專案復查工作匯報,港務局專案組的同志重點講了所謂反對“一月革命”的問題。他詳細談了幾位中層領導干部的審查情況:所謂歷史問題、作風問題,基本上都清楚了,主要就是還有一個散布反對“一月革命”、反對“革命委員會”的反動言論問題。專案組人員講到這里,葉飛插話說:“他們反對的不是‘一月革命’,而是‘一月反革命’。”
一言既出,滿座嘩然,在場的數十人都睜大眼睛注視著葉飛。
葉飛知道自己的話“犯忌”了,這時報刊上關于真理標準問題討論的文章雖已發了不少,但關于“一月革命”問題卻還一個字也未涉及。像這樣一個毛澤東高調肯定且在中共九大報告中作了政治結論的問題,自然無人敢碰。他沉吟了一下說:“剛才的話,我不是隨便說,是經過認真思考才講的。試想,把中國最大一個城市的中國共產黨的市委打倒了,用非法手段奪了它的權,難道不是反革命嗎?這個奪權又引發了打倒一切的全國內亂,使整個社會陷于災難之中,這難道不是反革命嗎?既然是反革命,反對它當然是正確的,為這些同志平反應該毫無異議。”
大家仍然沉默。葉飛明白長期形成的“兩個凡是”的觀念不是一下子就能破除的。于是,他變換角度問道:“那我問你們,這些同志該不該平反?你們同不同意給他們平反?”
大家齊聲回答:“同意!”
葉飛說:“好,那就平反。至于平反決定,就寫他們是反對王張江姚‘四人幫’,反得對,所以為他們平反。但要說清楚,我說的‘一月反革命’我不收回。暫時可以不寫在平反決定上。”
問題就這樣解決了。幾天后,葉飛聽說外面有人追查“一月反革命”是誰講的,遂對交通部公安局長魯冰說:“有人問,你就告訴他們,‘一月反革命’是葉飛說的。”再過幾天,追查便無聲無息了。很快,上海市委批準為這些同志平反。
落實政策中還有一個難題叫“惡攻”,即“惡毒攻擊毛主席”。這類問題一般是直接反對王洪文、張春橋、姚文元以及林彪、江青他們的,言語中涉及毛澤東。對這類案件,葉飛也向各專案組的同志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看法:所謂“惡毒攻擊毛主席”,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只要不是站在敵對的立場無端對毛澤東同志進行誹謗、誣蔑,而只是在某些問題上不滿,批評了毛澤東同志,不管批評得正確與否,一般都不能定性為“反革命”。
葉飛高度重視干部審查工作和敢于負責的精神,給負責復查工作的同志以極大的鼓舞和支持,上海交通口各單位干部復查、落實政策工作進展大大加快。到9月中旬,冤假錯案已基本查清,被錯誤處理的干部一律予以平反,恢復黨籍和工作。被迫害致死的干部,由所在單位召開職工大會、追悼會,予以平反昭雪,恢復名譽。9月20日,交通部上海工作隊在上海文化廣場召開了部屬港、航、局落實政策,平反昭雪萬人大會。11月底,交通部部屬上海所有單位落實政策工作全部結束。
值得一提的,20世紀70年代末,深圳蛇口工業區的建設,也凝聚了葉飛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