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報 時候未到

大家都說美國是法治社會，豈知在美國打官司學問可大了。

我有個華人醫生朋友，擁有三家醫院，最近硬是被病人告垮了，還不只是垮了醫院，照他的說法，簡直是傾家蕩產。更令他不平的是因為他倔強——只要自認有理就官司打到底，因此造成更大的損失。

舉個例子，有位病人咳嗽嚴重，沒約到自己的家庭醫師，臨時跑去找我這朋友急診，照X光，發現肺部有陰影，判斷是肺炎，開藥，隔周再照X光，發現好多了。我朋友又跟她約好復診，卻不見人影，心想應該已經痊愈了。沒想到半年之后病人發現腦瘤，是肺癌轉移，于是把他告上了法庭。

我這朋友在庭上據理力爭，說那原本也不是他的病人，臨時跑來，又約好了復診不出現，怎能說是他的錯？

法官答得妙——“你最好合作一點，簽字和解走人，賠的又不是你的錢，是保險公司的錢，這是我們美國人處理事情的方法。在我們的法庭里沒有正義，只有錢！”意思是既然你有醫生保險，病人告，由保險公司出面和解賠錢了事，現在病人要死了，她丈夫又失業，還有小孩子需要錢，你何必爭呢？

我這朋友硬不妥協，官司打到底，原本50萬美金可以和解的案子，足足賠了91萬美金。

從此以后他學乖了，再被病人告，就算自認理直，也交給保險公司和解。但是每賠一次，他的醫生保險費就加倍一次，最后他不保了，自己請律師。

問題是律師費奇高，每小時300美元，上個庭3000美元，寫個狀紙1000美元，簡直是無底洞。連律師到后來都跟他說：“和解算了吧，別爭下去了。對方有包打官司的律師，賠錢可以對分，非用錢擺平不可，我這邊也每次要收費，你又何必耗著呢？”

我這醫生朋友脾氣再硬、理再直，也沒辦法！最近一個案子用25萬美金和解，加上律師費，又被剝了一層皮。

打官司，常常是必要的。為了是非曲直、為了不讓惡人逍遙法外，當然要力爭到底。問題是爭多久呢？爭到后來會不會兩敗俱傷，誰也沒贏？

我自己也有這樣的經驗，十幾年前大陸的盜版猖獗，我忍無可忍，去東北打了場官司。我是贏了，被認為是打版權官司的先驅。問題是得到人民幣5萬元的賠款，還遠不及我從紐約千里迢迢趕去的路費和律師費呢！而且因為受寒，重感冒，足足躺了一個多月。

我認為自己做得對，總要有人站出來才行嘛！所以連那5萬元都不愿拿，全部捐給了公益團體，表示我不是為錢打官司。

只是私下想想值得嗎？可以說很值得，也可以說不值得！因為我為這件事花掉的財力、體力、心力，太大了！

最近又聽到個故事，讓我十分感慨。

朋友在臺北近郊有塊墓地，地震震落兩塊大理石，請墓園估價修理，居然要幾十萬元，想請外面人進去修理，墓園又說不行。

他私下跑去殯葬管理單位打聽，說沒這種規定，于是跟墓園吵了起來，一氣之下去找了位律師朋友，打算上法庭。

你猜那律師怎么說？

律師說：“墓園是他在管，給你一點小動作，你防不勝防。而且打官司花錢又花時間，何苦呢？干脆把墓園的地址名稱告訴我，我找那個地方的議員，打個電話就解決了！”

他聽了很不解，跑來問我，明明自己理直，一定能打贏官司，為什么律師會那樣說呢？有理走天下，不是應該力爭到底嗎？

我把美國醫生朋友的遭遇講給他聽。

他生氣地說，如果這世上大家都抱著息事寧人的想法，壞人就更猖狂了。但俗語說得好，投鼠忌器！當你打老鼠的時候，是不是也得算算成本和代價？

今天你出國旅游，買了件好東西，回來發現有瑕疵，你會再請假、花時間、花體力、花錢，坐飛機回去找那賣家嗎？

除非東西非常貴，遠遠超過你“追索的花費”，否則你是不是只會自認倒霉？

今天你做小工程，完工之后業主說你做得不好，硬是不付尾款，你自認理直，是不是要找公信單位來鑒定，上法庭告那業主？

搞不好更麻煩，是業主告你，要你賠。偏偏那業主平常沒事在家，以跑法院當休閑，他不怕，三天兩頭跑去遞狀子，告這個告那個。

而你的事業正忙，東西南北都有工程，早出晚歸已經做不完了，哪還受得了這官司困擾？你怎么辦？算算你在精神、金錢和時間上的損失，早超過了“他”要求的那點錢，你是不是會“認賠殺出”？

再說個狀況──你是小蝦米，碰上大鯨魚。今天你買名牌登山鞋，發現那鞋底的制作不良，非但不能登山止滑，恐怕還容易摔傷。你對廠商提出糾正，他硬不認賬。你打電話，他要你等，告訴你他要錄音存證；你找他碰面，他安排律師出來。他是聞名國際的廠牌，后面養了一大群律師，這官司你打不打？你告不告？

當然要告！不告，真相怎能大白？公理怎能得到伸張？

我確實應該這么說，以我的個性，也會想要告到底。只是除非我真有錢有閑，甚至有個龐大的律師團，和一堆支持我的公眾媒體，否則我犯得著跟他糾纏嗎？

今天我寫的是處世書，不能脫離現實打高空。我必須說：別認為這是個處處有公理的社會，其實無論在哪個國家，都有黑暗面、有財閥、有法匠、有訟棍、有白道養的黑道和黑道養的白道。

開車時閃躲路上每個小洞的人，出事率特別高。人生就像開車，我們沒辦法事事滿意，也不可能永遠不吃虧，或吃虧之后一定能得到相應的理賠。有些該爭的，譬如領土，一寸也不能讓；有些可以爭贏，卻會兩敗俱傷，只好暫時擱下。

最有理和最有實力的人最有發言權，只有理卻沒實力的人難免吃虧。所以為了爭口氣、爭個理，當自己沒有實力的時候，千萬別暴虎馮河，寧可忍口氣，退一步。養足了力氣、積夠了實力，再出手！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只有忍一時之氣，謀長遠之計的人才會是最后的贏家！

（余長生摘自作者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