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海 攝/崔益軍 祖忠人
本期的兩張魏宗萬照片,均攝于1992年。小照片為祖忠人搶拍的作品,當年文聯(lián)組織文藝家參觀冼星海故居,在故居前,魏宗萬與男高音歌唱家張世明對唱“王老三,我問你……”,詼諧幽默,別具一格,引得一片喝彩,邊上有于飛、程之、書法家張森等。不過此張照片,魏宗萬不在畫面的中心位置。而那張崔益軍拍攝的大照片,是老崔專程上門為老魏所攝。老崔鐘愛老魏,是緣于當年看魏宗萬表演的啞劇小品《單間浴室》,沒有音樂,沒有語言,但老魏很快入戲,盡情享受,那是演員的一種真功夫。懷著對老魏的熱愛,老崔慕名前去“魏府”采訪。1992年5月的一天,他找到了黃浦區(qū)與當時南市區(qū)交界的地方——魏宗萬老師的家,當他看到那幢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七十二家房客”式的舊式老房子時,老崔不免心下唏噓。他記得老魏從三樓的曬臺上探出腦袋打了聲招呼“來啦”,然后從一把小扶梯上爬下來,把他引進一間很小的“客廳”。老魏說他住在這“下只角”已經(jīng)二十多年,買煤餅、倒馬桶司空見慣,男人混澡堂的順序他閉上眼都能倒背出來,他還說,他演大人物不敢說,演小人物太容易了,那不就是演自己嗎?
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在銀屏上見到魏宗萬先生的時候,一度對以下觀點深信不疑:這位一定是趙傳落在大陸的族親兄弟。1991年,魏宗萬在一部電視劇中飾演一名心靈倍兒美的傘匠,為收養(yǎng)棄嬰攪黃了自己的婚事——現(xiàn)實生活中長得像魏老師這樣的,要成婚可是多么的不容易啊。電視劇的名稱,就來自老魏那個臺灣兄弟的成名曲《我很丑,可是我很溫柔》。
讓我們回到20年前。老照片中的老魏,正在一間水汽氤氳的澡堂中享受世俗的樂趣。按照老崔的回憶,地點應(yīng)該就是當年老魏家近旁南市黃浦交界處的某間大眾浴室。這是一間如今僅在70后以前的上海人記憶中留存的最標準最草根的浴室。從發(fā)虛的背景中隱隱可以看到,畫面右側(cè),浴客的衣物被高高掛起——沒錯,那時的浴室沒有存放衣物的箱子、鎖和鑰匙。除非時遷再世,沒人能擄走眾目睽睽懸在高空的一縷布條。
老魏顯然是剛剛“水包皮”出來,腦門锃亮,渾身透著一種無言的舒泰,一塊橫條紋大浴巾斜搭在肩上;左手一只掄起來絕對敲得昏人的摩托羅拉磚頭手機順理成章地成為整幅照片的焦點——1992年的時候,差不多要花人民幣3萬元才能擁有這樣一部“大哥大”。20年后的今天,如果老魏的這部手機保存完好成色簇新,同樣能賣出3萬元的價格——當年,它是時尚,今天……是文物。
如果沒有這部彈眼落睛的“大哥大”,當年已是影視明星的老魏,無疑將在這間大眾浴室中“泯然眾人矣”。他有著低調(diào)得不能再低調(diào)(再低調(diào)就太突出了)的相貌,和尋常年過五旬泡澡堂的上海爺叔一樣,肌肉松弛,肚腩微凸。他們和搓背師傅用蘇北話調(diào)笑,隨后靠在放平的沙發(fā)上,在雪白的熱毛巾凌空飛舞的休息廳中微微睡去。
20年過去了,南市區(qū)沒了。老魏門口的大眾浴室沒了。老魏的老宅子肯定也沒了。

老魏依然在。拍攝這張照片的當年,他在張建亞導(dǎo)演的《三毛從軍記》中扮演一個滑稽的國軍老兵,并因此榮膺金雞獎最佳男配角;2007年參演陳可辛的《投名狀》,近年還在《辛亥革命》中飾演奕劻。
不過,像老魏這樣的“草根明星”,恐怕再也沒了。我說的“草根明星”不是選秀冠軍,或者王寶強這樣的——小王一朝跳龍門,就再也無法草根了。我的意思是說,像魏宗萬這樣成名多年還依然生活在草根環(huán)境中的明星,從此絕跡。
20年前,正是上海經(jīng)濟大轉(zhuǎn)型的時刻。一切都在起步中,我們的人民藝術(shù)家們、明星們,尚未體味到市場經(jīng)濟即將帶來的收益與名氣相稱的“不一樣的生活”。那時,他們或許僅僅是一名被更多人認識的舞臺、銀屏、銀幕上的公眾人物,他們演小人物,就是在毫不費力地演他們自己的日常生活。
寫到這里,我又瞥了一眼照片,發(fā)現(xiàn)老魏拿“大哥大”的樣子似乎有點“裝”?;蛟S,那正是一種真實的狀態(tà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