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斌
被賊惦記的副省長
文/魏斌
田學仁在工作中深入基層,做出一些成績,在下屬和當地群眾中“有口皆碑”。然而,貪官就是貪官,無論他披了多少件“馬甲”,依然會露出“馬腳”。
官至正部級的田學仁,2012年夏天年已六十有五。他曾在多種場合上表明,自己只要在省級銀行董事長的位置上做到退休就可以,然后就可以順利地去享福了。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最終讓他再次接受中紀委審查的,還是五年前的“那樁事”。
2007年5月的一天夜里,他那位于吉林省長春市一處知名高檔小區的豪宅里,慘遭失竊。當時,他家中無人。這很正常,后來查出,他僅在長春一地,被紀委掌握的住所就有三處。而其妻子和兒子,早在前一年的秋天,就以投資移民的方法移居大洋彼岸的美國,其女兒也于早年赴英國留學。
不過,在2007年失竊事件發生后,他并沒馬上翻船,而是在幾個月后從政府官員的位子上移到了國有企業去執掌大權。這是后話。
然而,事過五年后的2012年夏天,他家再次被賊“光顧”,引出失竊事件。這一次,他是真的被拿下了。
一個人住著的家里,竟被盜賊翻出了巨額現金!據被抓獲的盜賊稱,田家大衣柜和床底下都是錢,真的是數不過來……被抓盜賊的供述是否完全真實?如何被抓?相關辦案部門還不便透露,但有一個事實可以說明,一個高官的家里出現這么多現金,按當時瘋傳的“足有上千萬現金”之說法,田學仁沒事是不可能的。
失竊一事說不清楚,但不能不了了之!2012年7月,中紀委作出決定:對吉林省原常務副省長,吉林銀行原黨委書記、董事長田學仁嚴重違紀違法問題進行立案偵查,同年7月6日,田學仁被北京市公安局刑事拘留;7月19日被批準逮捕。2013年10月10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公開審理了吉林省原常務副省長田學仁受賄案,檢察機關指控他在為企業經營、家屬工作調動、子女入學等方面提供幫助,總85次至少接受了10人以上的巨額錢款,受賄金額共計1919余萬元。

田學仁在工作中深入基層,做出一些成績,在下屬和當地群眾中“有口皆碑”。然而,貪官就是貪官,無論他披了多少件“馬甲”,依然會露出“馬腳”。
田學仁從一個企業的車間主任開始出道,骨子里有一股“敢做敢為”的勁。他膽子大,敢承擔事,敢做出格事,早已在圈內盛傳。但他偏偏把“敢做敢為”用錯地方。
1995年,他時任吉林省長春市市委副書記,一次飯桌上的“人事”安排,讓他這個市委副書記體現到了權力的滋味。當時,有人請他辦樁事,說是要給一個在長春市公安機關工作的小民警,安排個合適位子。中間人說,本來想找市委書記,但后來打聽到,田書記膽大,敢拍板,人脈硬,提拔起來作用會更大些。
這個長春市小警察名叫許渭忠,原本只是市局下屬一個大隊下面的分隊長。40歲左右的他,經人介紹認識了長春市委副書記田學仁后,感覺自己到了時來運轉的時候,因為在幾次直接或間接的接觸中,田所散發出來的霸氣很明顯。許渭忠明白,雖說田學仁還是副的,但他在長春這邊有“基礎”,說話有人會聽。
許渭忠把見面喝酒的地方安排在長春市的一家集豪華與地理位置絕對一流的松苑賓館里。為了不讓自己尷尬,許還特地把自己妻子和田學仁的妻子等人一起請了過來,以家庭會友為幌子,欲對田進行進一步結識。
幾杯酒下肚,中間人開口說話,小許同志在公安工作多年,眼看也老大不小了,一直還在原地“踏步”,但他是個很要求“進步”的警察,希望領導能不能給予“那個”一下。許渭忠后來交代說,就在中間人在酒桌上將一些特殊名詞,比如“踏步”、“進步”和“那個”的話說完后,他注意到,田書記認真地聽著這些名詞,臉上的表情顯露出,他心里非常明白這其中的含義。田把著酒杯,邊點頭稱是,邊端起酒杯與同桌的人員一干而盡,還不時地做著相關指示。
看到這些場景,許渭忠似乎膽子一下子就大了起來。酒過三巡后,他干脆直接道出了心里話:“我想在原來的位子上再朝前挪一挪,可不可以做個支隊長,或者政委也行……”許渭忠后來又接著說,如果原來的支隊長不愿意挪位,可不可以請田書記也“幫助”他挪挪位,把原來的支隊長挪到分局去當局長,原來的分局局長已快到退休年齡。許渭忠說到這里,他感覺自己的一些“心里話”講得有些過頭了,膽子也實在是太大了。讓他沒料到的是,這位出生在東北鴨綠江畔的田書記比他還要豪爽和大膽,聽完他的話,田酒杯一擱,大聲道:“行,我就喜歡你這樣有膽量的人,我去和掌柜的說說,把你安排好了。”
那晚,從酒店出來,許渭忠故意走在田書記的后面,田書記前面的人腳步走得快,他趕緊把裝著兩萬元現金的信封塞給了書記。書記把信封拿在手里掂了掂,伸出一只手在許渭忠的肩頭拍了拍,還是重復著剛才酒席上的一句話“我就喜歡你這樣有膽量的人”。
有“膽量”的許渭忠很快得到提拔,他先后被提拔為支隊政委和支隊長。如愿以償的他,先后給田送出了71萬多元。
42歲的谷向如與年已60多歲的田學仁相差20多歲,原本兩人毫無瓜葛,但因為谷向如是開公司的,于是,他注定要與田發生關系。
在2004年至2007年的幾年間,田學仁官至吉林省常務副省長。當時,吉林省成立了一個企業上市工作辦公室,田學仁是這個辦公室的組長。省里成立上市辦,其中一個最大的目的就是推動全省最具潛力的企業去上市。這個時候,谷向如的藥業公司正是上市辦要力推上市的一家公司。這樣一來,谷向如想不認識田副省長也難。
有關谷向如與田學仁的關系,雖說后來檢方在對田學仁的起訴中,也有說明,指控“田學仁為該公司經營提供了幫助”,但就這么一句話,似乎不能道明兩人間利益驅動的復雜關系。不過,畢竟谷向如向田學仁送出錢的數字擺在那里,這么大一筆數字,幾句話如何能解釋得清楚?
田與谷究竟在進行著如何的交往?他們除了工作關系以外,還有沒有其他交易?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正是在他們交往期間,田的妻子和兒子先后“投資”移居到了國外。而檢方的調查也表明,谷向如向田副省長送出的錢是田的受賄罪份額中最大的一筆,計1217萬多元,此項占據田學仁被檢方認定的最終受賄數額總數中的70%左右。這么一大筆受賄款落入了田學仁腰包,田不可能不為谷去赴湯蹈火。

除了在上市這一塊幫忙,田學仁在給予谷向如提供開發新品幫助和政策優惠傾斜等方面的扶植,也提供了相當大的便利。比如,由省領導為其公司進行推介,美其名曰政府要為推進企業發展,做好保駕護航,其實說白了就是一個權與利“閃爍火花”的機會。這樣一來,谷的公司的發展就一直領跑全省甚至全國同類企業的前端。谷本人亦在“2011新財富500富人榜”等財富榜上多次上榜,并有幾次還成為吉林省首富。
當年的事,有知情人士回憶說,不管谷向如在多種場合做出何種解釋,說自己的企業依托政府幫扶,一定也會更加努力地去回報社會和提升公眾形象的事,但對于外界傳說他與政府或者大官有權錢交易的事一概不承認。
但不管他承不承認,事實上是,自從他結識了田學仁后,他的企業便更進一步地一路向前。2007年3月,他那知名的“XX藥業”登陸股市中小板,打破吉林的“中小板荒”,這期間,正是他與田打得最火熱之時。其實,有一點他可能“疏忽”了,就在他本人一邊不承認有官商交易,一邊又一再地強調:“省、市各相關部門領導對我們企業的上市功不可沒,正是在各相關部門全力以赴的支持下,我們公司才順利沖關成功。”這是他在接受公眾訪談時的說辭。這些話里潛臺詞無不透露出一個這樣的信號:他的上面是有人的。雖然他強調各相關部門,而只字不提田學仁這個人的名字。
田學仁連1200多萬元的錢(美金178萬元)也敢收,他還有什么事不敢做的!這里還要說一樁事,時間發生在2006年8月,這一次接受禮金的經歷,相關當事人對此評介為“不得不佩服,田省長做事,膽子真的夠大,他什么地方都敢收錢,用一句俗話可以套用‘沒有收不到的,只有你敢不敢給了’”。這位當事人說,當時他們公司正在為一個項目的資金問題在發愁,有人指出可以找找田副省長,于是他們公司就七轉八彎找人找關系,最后找到了田副省長,當場道明:“XX申報的財政資金項目還沒被批準,而且申批過程中,還出了個事,節外生枝,就是有的公司相關操作人員,看到申報沒批下來,曾向國家財政部有關辦事人員發去一些‘恐嚇短信’,現在,審批的錢沒拿到,恐嚇信息的事還有可能要被追查,怎么辦?”田學仁答應幫助辦理,擺平恐嚇的事,并繼續申報資金。
就這樣,一直躲在此事件幕后的公司老板鐘恒星出場,他見到田副省長后,根本不說項目資金和恐嚇信息的事,他熱忱地邀請田副省長在方便的時候能否做些“加大高層領導對企業的關注”的事,請領導“關注”的主要內容是,請領導一起出國考察,地點是中東國家和地區。田學仁答應了。
這樣就有了鐘恒星兩次行賄給田學仁巨額錢財的經歷。一次是20萬元人民幣,一次是美元2萬元,合計人民幣36萬多元。其中,這筆2萬的美金,田學仁收錢的地點是在他和鐘恒星乘坐的飛機上。他們先是從長春飛迪拜,迪拜玩過后再飛埃及。在迪拜去埃及的客機上,在萬米高空頭等機艙里,鐘恒星表示了自己對高層領導“關注企業”的回報,他拿出2萬美金(折合人民幣16萬多元)遞上,明確表示,這錢是出國費用,應該收下。
田學仁后來在向檢方的供述中辯解道:難道可以不拿這個錢?難道用政府的錢來給企業的出國考察來埋單?政府對企業關注,出國去考察,花企業的錢,羊毛出在羊身上,這非常的合理合情。
當然,出國回來不久,鐘恒星公司的事情都給悉數辦妥。
1999年7月,田學仁在吉林市任市委書記,一個名叫劉小亮的人托人結識了田書記。劉是長春一個在別人看來“很重要”的局里當辦公室副主任,因為是在酒桌上,劉小亮開門見山地就道出了自己找書記的理由,知道田書記是爽快人,早就想投到田書記門下來拜見,但沒機會。
起初,田書記還以為劉是想把位子從省城長春移到吉林市去干,當場拍板。劉小亮說:“不是長春到吉林,而是就在長春,原地進步!”田書記稍稍有些語塞,他沒把話挑明,眼神里的意思是想說,他(田學仁)一個在吉林市當領導的,何以插手長春的事?但劉小亮不愧為一個急于跑官,想當官想得人都快瘋了的癲狂之人,他說:“田書記,憑你在長春做過書記(副書記)的面子,這事還不是隨便弄一下就能搞定的。”
于是,田書記開始了為劉小亮跨地區的跑官之旅,結果還真的給辦成了,劉小亮職務得到向上移動。
有人問劉小亮為什么不去找長春的當地領導,而要找不在長春當政的田學仁?劉小亮一語道破:“我找的就是異地辦事,有時候‘曲線救國’更能把事辦成,但也給自己留好了退路,辦成了沒事,辦不成,風險相對會小些,還有因為知道田書記膽子大,敢辦事,敢擔當。”
有人給田學仁做過統計,在他分別當政長春、吉林和延邊還有后來當上副省長的18年時間里,他好官只做了兩年,后面的16年里,他都在重復地干著兩件事:幫人跑官,幫人跑項目申批資金。
一位和田學仁熟識多年的官員稱,田學仁還特別喜歡提拔那些給領導開車出身的司機,田認為,這些司機一般情況下都為人可靠,知道感恩。
不過要說田學仁的這些年全部都在為他人跑官和跑資金,也不完全對。在他多年的官場經歷中,也有讓人感動得落淚的時候。
一位至今仍在吉林省遼源市擔任一定領導職務的官員說:“田省長來視察遼源的棚戶區改造建設,給人留下了踏實肯干的印象,原本說好只看兩個地方,結果他跑了兩天,踏訪了數十戶棚戶區居民,詳細了解當地的實際工作情況,現場作對比講話,把棚戶區改造前和改造后的情況一一分析,當場得到當地領導和群眾的鼓掌認同。”
這位遼源市官員所說的事發生在2006年7月,田學仁率一干人員來遼源進行“專題檢查棚戶區改造建設情況”調查,原本遼源市計劃安排省領導看兩個棚戶區地方。但誰也沒料到,田副省長在看了半拉A區和泰安二區安置建設現場后,立即表示還要去多看看,多走走,結果一走就是兩天。
在走訪中,田學仁每到一處施工現場,聽了匯報還不夠,一定要頭戴安全帽進入現場去了解情況,不管里面的道路是如何泥濘和難走,田學仁說:“一定要到現場去看了,我才能說話,光在會議室里聽報告,紙上談兵,別說下面的干部不服氣,群眾知道了還會直接罵娘。”“田省長當時站在施工現場慷慨激昂的這番陳詞,說得好幾位同志的眼眶都紅了。”這位官員激動地描述著當時的情景。
臨離開遼源的時候,田學仁的講話更是飽含深情。他說,看了才知道,遼源的干部和群眾在困難中干得相當好,走了這么多棚戶區改造建設工程(全部棚戶區改造工程都走到),十分滿意,有的工程基地領導雖然是事先知道省長要來,可能是先期進行了一些“安排”,但大多數工程基地領導是不知道省長要來看的,他感覺都不錯,“安排”和不安排一個樣。田學仁最后對遼源的書記和市長進行了總結性地評介,他說,可以毫不夸張地講,從吉林全省的情況上看,遼源的棚戶區改造困難最大,但進展最快,效果最好,工作最平穩。“上萬戶的棚戶區居民,動遷、改造,這不是一句話就能夠把事辦好了的,要靠人去做工作,靠人去干事,遼源人做到了,沒發生吵鬧,更沒有發生上訪,也沒出現領導干部吃拿卡要的事,這說明我們的團隊是有戰斗力的。”
當地的這位官員還說,田學仁的視察和講話,客觀上看,的確是有見地的,當時的情況的確如此,全省各個地區中,唯有遼源在棚戶區改造中,把所有問題和矛盾都化解在了基層,沒有一個人到省里上訪告狀,遼源動遷政策,無論在專家、領導還是群眾看來,符合實際,內容詳盡,科學合理。這位官員稱,聽田省長當時在說的那一段話,心情真的非常激動。但現在想來,有一個問題他始終還是想不通,甚至不信,“為什么他是個大貪官啊?”
其實,這位地方官員的“想不通”,是個普遍存在的問題。這進一步表明,看清貪官的兩面性很重要!舉一個例子可以得到印證:2007年秋天,田學仁因失竊事件遭遇中紀委調查后,他想盡辦法避險,跑北京,上午去晚上回來,忙得團團轉。
接著,他在2008年初辭去政府官員位子,擔任新組建的吉林銀行董事長,監管吉林省的國庫。這個時候,在多數人看來,田學仁應該有所收斂才是,但誰會想到,他在銀行一上任,就給自己定了個年薪300萬元,工作經費1000萬元,所有花費全部報銷的規定……
種種行為可見,貪官就是貪官,無論他披上多少件馬甲,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除田學仁外,文中其他相關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