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身之痛引發(fā)弒親慘案

文/夏天

隱身之痛引發(fā)弒親慘案

文/夏天

“我是一根無著無落的稻草，飄到哪是哪，姐姐卻像一片深沉的海，不讓我沉落。她用自己的手緊緊抓住了我的手，讓我不覺孤單和寒冷，讓我知道，有姐姐的感覺真好?！?/p>

2013年5月12日凌晨2點，河南某法院原院長卞永利及其28歲的女兒卞星被人殘忍地殺害在家中。被殺前，卞星冒死將18歲的弟弟卞明反鎖在房間，才使他幸免于難。案發(fā)后，外人無不為這對姐弟情深而感動?？珊芸?，警方就鎖定了犯罪嫌疑人，他正是慘案中唯一的幸存者卞明。6月20日，卞明被依法逮捕。

童年的隱身之痛

案發(fā)后，根據(jù)卞明的QQ空間日志和警方的詢問筆錄，可以大致了解到他從小到大的心境。18歲的卞明原本有個幸福的家庭。49歲的父親卞永利畢業(yè)于華中師范大學，曾任河南某縣農(nóng)場場長、某縣大武鄉(xiāng)黨委書記、某縣法院院長，被殺前系某市中級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委員。母親許美萍也是公務(wù)員，28歲的姐姐卞星溫柔知性，大學畢業(yè)后在商水找了份穩(wěn)定的工作。身為“官二代”，卞明應(yīng)該有著燦爛的人生，可他卻像躲在黑暗里的蟲子，感受不到任何溫暖，除了恐懼還是恐懼。

“我的夢中總會出現(xiàn)這樣一個場景，爸媽牽著姐姐的手有說有笑地走在前面，我在后面怎么也追不上，有時面前會突然出現(xiàn)一道很深的溝渠，我掉了進去，卻抓不住任何東西?！?/p>

卞明是父母超生的孩子，他出生時姐姐已十歲，他很清楚，父母是想有個男孩繼承香火才有了他。卞永利夫婦均是公務(wù)員，為了保住工作，兒子出生后，他們決定把兒子寄養(yǎng)在鄭州一名親戚家。卞明是真實存在的，可他卻見不得人，甚至連拉著父母的手都不行。

寄養(yǎng)在親戚家的卞明，雖不缺吃穿，親戚也對他很好，可是他卻異常想家人。有一年放暑假，父母偷偷把他帶到家里小住，爸媽規(guī)定他待在家里哪也不許去，誰來也不能開門。即使這樣卞明仍很開心。幾天后，因為鄰居的議論，卞永利決定提前把兒子送回去。

卞明哭著哀求姐姐：“你幫我求求爸爸媽媽，我想跟你們在一起，我會聽話，我哪也不去，也不會在人前亂說話?！蹦菚r候卞星還小，根本不能左右父母的決定?？烧驗樗某聊?，給卞明留下了極大的傷痛，他潛意識地就認為姐姐和爸媽是一家人，他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外人。

回到鄭州后，少了父母的管教，卞明很調(diào)皮，妄想用自己的壞引起父母的關(guān)注。每次犯了錯誤，父母都會打來電話，把他痛罵一頓，然后告訴他姐姐怎么努力，學習怎么好，讓他跟姐姐看齊。卞明一邊想念姐姐，一邊卻妒忌她可以擁有父母的愛。

卞明內(nèi)心的想法從不對外人說，同學眼中，他很開朗，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個“官二代”，有時問他父母是做什么的，他會回答說下崗在家。

2010年7月，卞明面臨中考，與此同時，姐姐卞星卻以優(yōu)異的成績大學畢業(yè)，并順利找到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卞永利和妻子商量后決定把兒子接回身邊來上高中，并讓女兒辭掉工作，專門陪讀，把他們捆綁在一起，讓女兒的上進刺激兒子。對于父母的決定，卞星最終同意了，她知道弟弟心里一直有個解不開的心結(jié)，她希望用自己的關(guān)心去捂熱他的心。

父母來接卞明的那天，卞明說不上是什么心情，等待了十幾年的團聚就在眼前，可他卻高興不起來，相反對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鄭州，他卻有太多留戀。回到父母身邊后，卞永利很快就幫兒子聯(lián)系好了學校，是一所省級示范高中，雖然花了錢也托了關(guān)系，卞永利依然覺得值得，他希望兒子落下的學習能因為換了個新環(huán)境而補回來。那年暑假，因為不需要補課，卞明玩得很瘋，他和姐姐倆玩遍了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每次遇見熟人，姐姐都會告訴別人：這是我弟弟。這種敞開在陽光下的關(guān)系，讓卞明很感動。

“我是一根無著無落的稻草，飄到哪是哪，姐姐卻像一片深沉的海，不讓我沉落。她用自己的手緊緊抓住了我的手，讓我不覺孤單和寒冷，讓我知道，有姐姐的感覺真好。”

這時的卞明對姐姐卞星充滿感激，這份感情甚至超過了對父母的愛，他和姐姐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姐弟倆組建了一個臨時的家。“對，那是家，是姐姐為我搭建的家。”

“我寧愿在黑暗里窒息，也不愿再抓住你的手”

上初中時，卞明成績就一般，突然進了一所好高中，壓力可想而知，每次考試都是倒數(shù)，他感覺很累。卞星卻一直鼓勵弟弟，給他信心，每天晚上還幫他補課，同時自己也在復習考研，希望能給弟弟起個好的帶頭作用。

高一上學期期中考試，卞明考了全班倒數(shù)第四。放學后，他在班上坐了很久，不知該如何面對姐姐。

晚上六點多，弟弟還沒回來吃飯，卞星在家急了，便循著弟弟放學的路線去找。偌大的教室，只有卞明一個人在，卞星見后心里一酸，她知道弟弟肯定沒考好，怕她失望不敢回去。卞星走過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這么晚了，一個人待在教室做什么？”卞明沒說話?！敖阕隽四銗鄢缘牟耍?，回家，吃完飯我們?nèi)ス涑小！北迕骺粗憬?，吞吞吐吐地說：“我們成績下來了，我考得很差?！北逍切α诵Γ骸澳愕鬃硬?，一下子肯定趕不上來，我不會因為你一次的失敗而否認你的努力?！?/p>

當天晚上，父母打來電話時，卞星瞞住了弟弟的成績，只說弟弟很用功，學習有很大的進步?？粗憬銓ψ约旱男量喔冻?，卞明很感動，他希望能用好成績來回報姐姐。

可卞明所在的年級有三十幾個班，普通班有三個，他在普通班中成績還算差的，想在人才濟濟的年級中考出好成績，太難了。此后的每次小考，卞明的成績都不理想。一開始，卞星鼓勵居多，可次數(shù)多了，她免不了會說弟弟幾句，畢竟弟弟承載著全家人的期望，用父母的話說，他以后得頂起家里的門戶。

2012年4月的一天，卞明放學后跟幾個同學約好去網(wǎng)吧打CS（網(wǎng)絡(luò)游戲），他不回家吃飯，也沒告訴姐姐。晚上十點多，卞明才回來，桌上的飯菜絲毫沒動，姐姐正坐在沙發(fā)上等他回來。

“你去哪了？”卞星沉著臉問弟弟。卞明把書包往桌子上一放，撒謊道：“去同學家了?！薄澳膫€同學家，電話號碼多少？”卞明不想跟姐姐爭執(zhí)，準備進房間休息。卞星攔住了他：“你看看你的成績，還好意思到處玩。你的事我一直瞞著爸媽，他們知道了，該多失望，你怎么就不知道替父母想想?！北迕饕彩悄晟贇馐ⅲ唤憬阋患?，說話也口無遮攔：“從小到大我就這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說完，他又冷眼看著姐姐，說：“我從小到大怎么樣，你們是不知道，因為你們在這，我在鄭州，他們只關(guān)心你好不好，根本不想知道我好不好?！笨粗艿軆裳弁t地瞪著自己，卞星無力辯解，親情的缺失是弟弟心里難以愈合的傷口，她懂！“爸媽也有自己的苦衷。這次就算了，下次不能再這樣?！?/p>

可自從卞明迷上了網(wǎng)游，遲歸是常有的事。卞星很苦惱，不知該如何勸服弟弟，無奈之下，她只能把這事告訴了父母。

那天晚上回到家，卞明看見父母來了。剛見面，父親就指責他不聽話，整天混日子。礙于父親的威嚴，卞明站在那里動也不敢動?！澳憬憬銥榱四氵B工作都不要，你還這么不懂事，對得起她嗎？”卞星拉了拉父親的手，勸道：“爸，弟弟知道錯了。”卞永利才平息了怒火。

父母走后，卞星跟弟弟好好談了一次。她想弄清楚弟弟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卞明冷冷地問了一句：“姐，你陪著我，是因為我是你弟弟，還是因為心里內(nèi)疚？”一句話問住了卞星，從小到大，她就覺得全家人都虧欠弟弟，讓他那么小就一個人待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可另一方面，也因為她是姐姐，她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和付出，改變弟弟的人生軌跡，讓他快樂起來。見姐姐沒回答，卞明說：“如果因為內(nèi)疚，大可不必，你不欠我什么，我會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好壞都跟你無關(guān)，我也不想我的事毀了你的未來?！?/p>

看著弟弟冷漠的背影，卞星心里像蟲子爬過一樣難受。

2012年9月，卞明升入高三，一年后就將面臨高考。可他的成績依然那么差，不管姐姐給他補多少課，他的名次始終停滯不前。卞明把父母給自己的錢全都花在了網(wǎng)絡(luò)游戲上，到最后早飯錢都沒有。卞星知道后痛罵了他一頓。

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從那以后，卞星一改往日的溫柔，對弟弟異常嚴格，每天接送他上下學，零用錢也扣緊了，甚至規(guī)定他每天學習到什么時候，背多少單詞，如果完成不了，覺也不能睡，飯也不給吃。時間長了，卞明覺得姐姐就像是一個機器，代替父母監(jiān)視他的機器，他的一舉一動都得按照姐姐規(guī)定的來。整天面對姐姐緊繃的臉，他覺得人生比以前更累，比一個人在鄭州時還要孤單。

“一個人躺在屋子里是難得的享受，沒有嘮叨，沒有作業(yè)，什么也沒有，只能聽見心跳聲。幾年過去，自己奢望的溫暖終究還是失去了，我寧愿在黑暗里窒息，也不愿再抓住你的手?！?/p>

“讓這不幸的人生和所有的枷鎖一起毀滅”

2013年年初，卞星和弟弟過完年很快回到了學校。一邊是父母的期望，一邊是弟弟的不爭氣，卞星壓力很大，整天寢食不安，她想找個朋友聊聊，可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無人傾訴。她曾想跟弟弟說說心里話，可弟弟每次都是不耐煩的表情。漸漸地，她習慣了和弟弟無話可說。

心情好的時候，卞明會讓姐姐去找個工作，別把心掛在他身上?？杀逍菂s堅定地告訴弟弟，她的責任就是把他培養(yǎng)出來，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

高三下學期，卞明每天都要考試，而考試成績卻一次不如一次。他自己不覺得有什么，卞星卻異常緊張，就像患了焦慮癥一樣，弟弟一不聽話，她就郁悶不已，心情糟糕地想摔東西。

2013年2月25日，卞星回家看望父母?；貋砗笠姷艿苓€沒回來，便下樓去找。剛出門，就看見卞明一邊走一邊拿著手機晃晃悠悠地出現(xiàn)在了樓道口。卞星沖過去一把把手機奪了過來：“你怎么才回來？”卞明嚇了一跳，半天才緩過神來：“我有事?！薄澳隳苡惺裁词?，除了玩你還會什么?！北逍堑穆曇艉艽?，鄰居們聽見后都出來勸架。也許是積壓了太多的委屈，卞星忍不住向鄰居傾訴：“我為了他不工作，整天陪著他，可他呢，一點也不爭氣?！编従觽兌贾肛煴迕鞑欢?。每個人都罵他，卞明氣得把書包一扔，把姐姐推倒在地，轉(zhuǎn)身跑了出去。

卞明在同學家住了兩天，卞星在家兩天沒吃飯。當他回來后看見姐姐臉色蒼白地躺在沙發(fā)上，卞明只感覺有一根繩子勒緊了自己的脖子。父親知道這事后，大罵了他一頓，罵得很兇。原本失意的人生，因為家人的指責而更加破敗，卞明沖動地想要結(jié)束這一切，斷絕這一切紛紛擾擾的瑣事，如果沒有父母沒有姐姐，他就會擁有自己安靜的人生。

沒有多想，卞明就開始在網(wǎng)上招聘能幫他解決麻煩的人。很快，有人應(yīng)聘，可等卞明把訂金打過去之后，對方便消失了。卞明連續(xù)上當了好幾次。即使這樣，他依然不愿放棄自己的計劃。

沒多久，家住廣西25歲的李強和在河南登封上學的16歲男孩倪元通過網(wǎng)聊接下了這單生意。卞明承諾，事成后給兩人60萬報酬，但現(xiàn)在他沒那么多錢，必須等事情解決后，去家里拿，他愿意先匯去3000元的訂金。幾天后，李強和倪元便趕來了。

2013年5月12日，母親節(jié)。因為是周末，卞星和卞明回了家，母親有事去了北京，只有父親和他們姐弟倆在。通過小區(qū)的監(jiān)控錄像顯示，當天凌晨2點16分左右，李強和倪元翻墻進入了卞明家的別墅，兩人躲在了樓下車庫里。李強偷偷地打電話問卞明，什么時候動手。卞明說等等。

十幾分鐘后，卞明偷偷打開了門，把李強和倪元放了進來，并提供給兩人一把水果刀和一把菜刀，隨后指了指父親和姐姐房間的位置，隨后進了自己的房間

聽到腳步聲，卞永利迷迷糊糊地起來看看，誰知他剛踏出房門，就被棍子擊中了頭部，隨后被刺了許多刀而倒在地上。屋外的打斗聲驚醒了卞星，她沖出房門后，看見父親倒在血泊里，以為家里遭賊，想也沒想就把弟弟反鎖在了房間。而她自己卻被殘忍殺害。

父親和姐姐被殺后，卞明才走出房間，看見屋里到處都是血，他腦子一片空白。李強急忙問：“錢呢？”卞明指了指放錢的抽屜。最終，李強和倪元只找到9萬元現(xiàn)金和幾樣金器，并帶著這些東西離開了卞家，制造了一個入室搶劫的假象。

這時，鄰居聽到聲音，已經(jīng)報了警。等警察趕到后，順利“解救”了卞明。得知卞星臨死前最牽掛的還是弟弟，大家都為她感到心痛?？珊芸欤骄驮诒迕鞯氖謾C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陌生號碼，并通過技術(shù)追蹤，發(fā)現(xiàn)他有重大嫌疑。也許心理壓力太大，卞明招供了這一切。得知兒子殺害了丈夫和女兒，許美萍幾乎瘋了。

6月20日，三名嫌疑人因涉嫌故意殺人罪被依法批準逮捕。周口市公安局的一名負責人接受采訪時說：“事情敗露后，卞明很后悔，他說他很想爸爸和姐姐，想起他們對自己的好，心里就疼?？墒虑橐呀?jīng)發(fā)生，他想回頭都來不及。其實，卞明心里一直有個很大的傷口，如果父母沒有強制地把他和姐姐捆綁在一起，沒有從小把他丟在鄭州，我想他會是個幸福的孩子?！?/p>

（文中當事人均為化名）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