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海
女子監獄,隔不住的母愛
文/林海
一年一度的母親節,康乃馨芬芳縈繞。然而在世界各地,都有一些角落,母愛也飽受著掙扎。比如在鐵窗和高墻之內,那些犯罪服刑的女犯中身為母親者,她們的愛與救贖,只能顯得分外苦澀。
監獄原本最殘酷無情。作為刑訴流程的最后一環,社會將無法接納的“危險品”送到這里。斗毆、欺弱和同性戀,在這里反復上演。然而在墨西哥、意大利、阿根廷和中國臺灣等地,在獄中生下孩子的女犯們,不得不將孩子留在身邊照顧。這些鐵窗里的母嬰堂和幼兒園,為暗夜般的監獄留了一絲人性之光。
在墨西哥圣塔瑪莎阿卡提特拉女子監獄深處,有一個特別的幼兒園。在此服刑的囚犯,都是因謀殺、吸毒、綁架獲罪的女性。她們在獄中生下的孩子,因為無人照顧,只能跟隨在她們身邊。
20世紀90年代早期,墨西哥政府決定,鼓勵在監獄中出生的孩子與母親生活在一起直到6歲。因此,在圣塔瑪莎阿卡提特拉和其他一些女子監獄,都設立了“監獄幼兒園”。監獄工作人員瑪格麗塔小姐說:“在這里,孩子們在女犯人之間跑來跑去,就像穿了隱形盔甲一樣受到尊重和保護。而母親們只要在孩子們面前,就會相對冷靜。”根據監獄的安排,犯人可以和孩子共同居住一的23歲女犯,因為被判綁架罪服刑25年。她的兒子馬里奧出生在獄中,現在已經快兩歲了。由于露西亞的違紀行為,馬里奧已經被獄方帶離母親身邊三次以上。馬里奧從未離開過監獄,經常透過高墻看外面的世界。他對于監獄內外并沒有明確的概念。

無論有多不忍心,女犯們也總是不得不放手。(圖/東方IC)
監獄里的母親們最擔心的是孩子六歲的大限。到六歲,孩子就要離開監獄,到獄外上學。雖然能夠時不時地回來看母親,輕刑犯也可以在守衛的監視下去獄外探望孩子。但是自幼共同生活在鐵窗里、早已成為女犯們唯一精神支柱的孩子,一旦母子分離,對于在獄外遭遇新鮮生活的孩子或許還好,對于突然被奪去孩子、處處睹物思人的母親而言,獄中的每一天都無疑是煎熬。堅強些的,只能苦挨思念,淚往肚里吞;軟弱些的,則時時刻刻無法自持,甚至割腕自殘,以求見到日夜想念的孩子。六歲也是漸漸懂事的年紀,孩子會不會以在監獄中的母親為恥呢?又或者,其他的孩子會不會因為他們曾經在獄中度過童年而欺負歧視他們呢?這都令監獄里的母親們時刻擔心恐懼,度日如年。
在中國香港和臺灣,也有著相似的母嬰監獄。香港名導演羅啟銳曾寫道:“我在大欖女懲教所,見過一個在監獄中出生和長大的小孩。小孩母親因重傷男友入獄,在港并無親人,又堅持要自己撫養兒子,于是孩子在牢房中出生了。小孩漸長,甚得獄中上下官員及囚犯的喜愛,小鬼頭古靈精怪,完全懂得生存之道,一兩歲已醒目地向女教官立正見禮,聲音大大地說:‘Madam!’獄中人人叫他擦鞋仔。擦鞋仔母親反而倔強暴躁,常跟其他囚犯打架,被關進水飯房,擦鞋仔甚至懂得找獄中醫生詐病,申請媽媽出來照顧,醫生說生病要打針,他也不怕,還立即脫褲?!?/p>
而在中國臺灣,這種母嬰監獄已經有了慈善力量的介入。據《時代周刊》報道,目前,臺中女子監獄共有17個兒童被母親攜帶入監,住在獄中。年紀最小的,只有兩個月大。他們跟受刑人一樣作息,喝一樣的水、吃一樣的食物,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的副食品都是幼兒奶粉。這些幼童活動的空間比大人來得狹小,除了睡覺的舍房之外,白天母親們在工廠作業時,這些孩童全被限制在監獄附設的保育中心里,僅有假日的時候,可以到唯一的籃球場去曬曬太陽。比如,跟老公同時入監,入監時就挺著肚子的阿純,無法到戒護工廠作業,所以沒有“保管金”的收入。加上親友又不肯接濟,所以阿純在獄中生下女兒時,身無分文,幾乎陷入絕境。
但臺中監獄的母嬰比較幸運的一點,是受到了社會慈善力量的關注。獄中的嬰兒吃的是社會捐贈的奶粉、用的是福利機構提供的尿布和寶寶衣物。逢年過節時,還會有愛心團體上門贈送每個小朋友衣服和玩具。每個周二,亞洲大學幼教系的女大學生,也會來這里帶著孩子玩樂、唱歌、做游戲。亞洲大學幼教系系主任陳秀才說道:“監獄里的生活環境,再怎么改造總是比不上外面自由的世界。監獄里唯一勝過外界的,就是親情的慰藉。”根據慈善組織的調查,他們認為,監獄的環境或許不如外界,但卻也可能是小生命最好的一個庇護場所。2008年,在臺灣桃園有一名三歲男童,由于父母都在服刑,不得已交給他人照顧,卻不幸所托非人。這名男童身上被多處刺青,最終虐待致死。與此相似的,2009年臺灣共有六名受刑人的子女,在獄外被虐待致死。在“兩害相權”的情況下,這些受刑的女犯不得不選擇將孩子帶在身邊。

不過,慈善組織也提出,雖然這些孩子都還小,在他們眼中,媽媽可能只是在某個工廠上班而已……可是這樣封閉的環境,對孩子還是會有負面影響。長期待在單一地點、少與外人接觸的孩子,在人格、社會能力或者與人互動,都與正常生活的孩子不太一樣。帶著學生來臺中監獄進行“社會關愛”的系主任陳秀才說道:“就如同你們觀察到的,大一點的小孩子,已經懂得監獄中管理階級與母親角色的不同,知道行進時要快步動作;有些甚至在學會說話前,先學會報數、完全安靜、靜坐?!绷硪患掖壬茩C構舉了另一個例子:“三歲的小杰已經慢慢長大到漸漸明白,媽媽帶著他生活的地方,一直有著嚴肅緊張的氣氛。雖然他也很懂事地跟著媽媽、阿姨們叫著長官好、科長好,但是他也發現,每天只能在固定的地方玩耍,而且總是有好多雙眼睛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边@些原本無辜的孩子長大后如何能夠適應獄外的生活?這段壓抑的童年是否會成為他們成長路上的不良回憶?
為了避免這些不良后果,中國臺灣的監獄管理當局規定:“入監婦女請求攜帶子女者,得準許之,但以未滿三歲者為限。前項子女滿三歲后,無相當之人受領,又無法寄養者,得延期六個月,期滿后交付救濟處所收留。監內分娩之子女,亦適用之。”因此,孩子最長只能在獄中留到三歲六個月,此后如果無從寄養,就交由社會福利機構收留撫養。對于仍然在獄中的母親來說,這次分離同樣難熬。然而無論如何,監獄絕非適合兒童成長的環境。因此,無論再不忍心,女犯們也總是不得不放手。臺中女監的一位女犯說道:“我也是很舍不得,這三年好在有他陪我,日子才沒那么孤單。我還有一年多才可以打報告申請假釋,接下來的一年,我不知道會有多么想他。我不希望他在這里成長,但是也擔心他去外面之后,我看不到他了,他不知道會變成怎么樣。”
事實上,母愛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樣的。即使在監獄這樣旨在“隔絕和改造”的地方,母親與子女之間仍然存在著天然的互相依賴。母親們身上仍然時刻會迸發出無私而神奇的力量。然而與此同時,殘酷而現實的問題是,僅僅憑借這份母愛,無法改變她們的囚犯身份,也無法使獄方過多地將精力和資源向她們傾斜。她們還要時時應對獄中復雜的形勢,接受“改造”的同時保護自己的孩子,實際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這塊被瞬時之光照亮的地方,常年仍是孤單陰暗。因此,社會關注和法律救濟就顯得分外可貴。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