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嚴敏(南京航空航天大學藝術學院 江蘇南京 210000)
書法史把漢字分為古文字階段和現代文字階段兩大部分,古文字指甲骨文、大篆、小篆三種文字;現代文字是指目前正在使用的文字,包括隸書、楷書、行書、草書及各種美術字。其中,隸書是現代文字的鼻祖,它的出現是中國文字史上一次空前絕后的大變革,史稱“隸變”。談到當代隸書創作的現狀,真的是眾說紛紜了,正所謂“仁者見仁,智者見者”。筆者從結構、筆法、章法、墨法四個方面淺談當代隸書創作的現狀。
一般認為隸書始于戰國,成于秦,盛于漢。漢隸基本上是刻在石碑上的。如我們所熟知的《開通褒斜道刻石》《曹全》《禮器》等。隸書最突出的特征是結構的扁平取勢。這延續了兩千多年的規矩,在今天幾乎已經被革除殆盡了。這主要源自它與其他書體的糅合。主要是與篆書的糅合,它拉長了隸書的字形,扁平取勢的字反已經明顯退居次要地位了。
當代隸書創作在結構上除了對扁平的舍棄,另外一個重大的改變就是偏旁與部首之間的挪移、錯讓了。沃興華先生論書中說:“古人寫字以平正來抒發當時社會的倫理觀念”和“不激不勵而風規自遠的審美理想”。的確,那么今人寫字則是在用造險來表示這個時代自由傳奇的精神。如果說繼承傳統的話,造險才是抓住了平正的本質。平正與造險殊途同歸。這也是當今隸書創作的取之不盡的源泉。正所謂疏自疏之,密自密之。造險、出奇造成強烈的對比效果。這已被我們當代的書家運用的巧妙自如了。我們還以崔勝輝的這幅作品為例,“句”“配”“相”等字,字形錯讓,對比強烈,妙趣天成。
在兩千余年的傳統漢隸中,“蠶頭燕尾”算得上是隸書的不二用筆法門了。然而隨著當代書家審美觀念的改變,和在求新、求變宗旨的引導之下,使隸書創作打破了漢隸中逆鋒嵌入的“蠶頭”落尾筆法,而用楷書起筆時的側鋒著筆,殺鋒奪勢,結尾處則截然而上,形成橫畫的斜頭。而波畫收筆處也不強調其燕尾。這種直入直出的寫法,使隸書原有的重筆和波折減弱,靈動輕盈取代了樸茂拙厚,弱化了隸書的氣象,這是個做減法的過程,這一點從唐人隸書處就可見端倪了。
行書的參入主要體現在筆畫和筆畫之間,通過用筆的加快和連筆的產生,當代隸書家們又把行書和隸書進行了完美的創新結合。這種結合使隸書變得活潑靈動,饒有趣味,書寫性特征更為突出,個性表現更為積極,這也是當代人滿足隸書抒情追求和個性化自我的最好體現。
以篆入隸,在書道中興的清代已有之。被稱為清代碑學巨搫的鄧石如,以其全面的造詣對清代中期的書壇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其隸書“遒麗淳厚,變化不可方物”。他以《嶧山》《禪國山》之意蘊于隸書,以篆箍之筆,兼取《曹全》的遒麗、《衡方》的渾厚、《石門頌》的縱肆而熔鑄一爐。故而遒勁峭拔,筆勢磅礴,有著撼人心魄的感染力。而我們看此次隸書展中的作品:右圖錢松君的作品。他把深厚的篆書筆法融于隸書,隸書作品中無一筆不圓,無一點不厚。運筆圓活厚重,折中有轉,轉中蘊折,線條富有彈力,內含圓緊遲澀的韻味。而郭彥飛的這幅作品更是起倒提按、八面出鋒,更加突出了線條的蒼莽與生辣,充滿原始氣息。
古人云: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準。明董其昌《畫禪室隨筆》云:“古人論書以章法為一大事,蓋所謂行間茂密是也。余見米癡小楷,作《西園雅集圖記》,是紈扇,其直如弦,此必非有他道,乃平日留意章法耳。右軍《蘭亭敘》,章法為古今第一,其字皆映帶而生,或小或大,隨手所如,皆入法則,所以為神品也。”可見,章法在一件書法作品中的重要地位。漢隸章法主要體現在疏與密的關系上,如《史晨》《禮器》《乙瑛》等,皆是行間茂密,字間疏朗,結字橫勢疏放,章法上反而橫向緊湊,使縱向的字有橫向的感覺,疏放與緊湊之間形成一種抵牾抗衡的內部張力,使章法橫向茂密飽滿。相反,隸書的結字縱向收斂,章法反而更疏放,二者一疏一斂,茂密與疏朗形成對比。可謂于不平衡中求得整體統一,這是傳統的漢隸的章法。而當代隸書創作對漢簡的吸收,打破了漢隸多方正平整、用筆單調和章法的棋局算子與平均分布,采用活潑多樣的不受束縛的章法形式,有的縱有行、橫有列,有的縱有列、橫無行,有的縱橫不刻意去安排有的字間距很大而行間距緊湊,采用大小錯落、上下錯落,極大地豐富了隸書的整體表現形式,與當今書界盛行的“展廳效應”“視覺沖擊力”等妙合契同。
墨法,亦稱“血法”。既是水墨,當以墨為體,以水為用。“墨分五彩”,講的是墨有焦、濃、重、淡、輕,又有枯、干、渴、潤、濕的用墨用水程度和輕重的區分。故臨地作書時極為講究。墨過淡則傷神彩,太濃則滯筆鋒。必須做到“濃欲其活,淡欲其華。”宋姜夔《續書譜·用墨》云:“凡作楷,墨欲乾,然不可太燥。行、草則燥潤相雜,以潤取妍,以燥取險。墨濃則筆滯,燥則筆枯,亦不可知也。”清包世臣《藝舟雙輯·述書下》云:“畫法、字法,本于筆,成于墨,則墨法尤書藝一大關鍵已。筆實則墨沉,筆飄則墨浮…… ”用墨作風,一方面往往因時因人而異。如北宋濃墨實用,南宋濃墨活用;劉墉喜用濃墨,夢樓專尚淡墨。另一方面,又常因書體風格、紙張性能的不同而有所區別。當代隸書的創作在墨法上主要采用了枯筆的應用和飛白的大量出現,使其虛實對比和感染力極大的增強,傳統隸書的光亮厚重不復存在。我們看右圖顧宇馳的作品,“風與煙”“此與歲”形成強烈的對比。中側鋒互用,輕重緩急,枯濕、濃淡、飛白等穿插其中,造成了強烈的節奏感。我們仿佛產生了通感,能聽到一首婉轉跌宕的曲調。
康南海曾言:“書以晉人為最工,蓋資質散逸,談鋒要妙,風流相扇,其俗然也。”傳統本身應該是一種養料。我們說過書法之所以為藝術,其本質在于書法可以表現書者的意趣和情趣。筆墨當隨時代,由于當代書家的眼界開闊,雜糅諸體勢必成為當代書法創作不可逆轉的一大趨勢。就隸書來看,甲骨、簡牘、詔版、權量、磚文、瓦當、封泥、造像等等,均成為當代隸書書家涉獵的對象。自由的把篆、隸、楷、行的互相糅合,給當代書家帶來了藝術創作的靈感,強化了作品的個性美,為藝術創作提供了更廣闊的空間想象,創造了無限的審美思維跨越,這也是與當今時代大潮的沖擊和求新、求變的社會風尚是分不開的。而這種風尚似乎也夾雜著當代人的無奈,就這一點,盧輔圣先生在他的文章《歷史重負與時代抉擇》中說的很到位:從筆法,到章法,再到墨法,書法形式領地的擴張很快到達盡頭,使得后人不得不改變原來那種不斷開拓疆土的發展方式,而轉向對形式資源的高度利用。
藝術,何謂藝術?藝術是反應那個時代的人的審美追求與情趣的載體。古代有古代的書法,那么當代人為什么就不能有我們自己的書法呢?歷史告訴我們“文化是有惰性的,愈老的文化,惰性也愈大”。作為高級靈長類動物的人類,在本能中,潛伏著兩種根深蒂固的相互制約的傾向,即墨守陳規的保守性與冒險探尋的好勝性。的確,中國傳統藝術的現代欲求像極了被關在黑屋子里的人突然遭遇強光一樣,既躁動不安,又渴望憧憬,這是被理解的。當代思想、風尚錯綜紛雜,我們唯有鎮定下來,努力辨識,取其精華,去其糟粕,這才不至于在當代書法創作的道路上迷失。前五百年前的張融曾說過:不恨臣無二王法,恨二王無臣法。在經過了這一千數百年以后,我們的當代書法家不能連說這話的勇氣都喪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