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特約記者 舒 風(fēng)

2007年,敢峰與友人下盲棋。
2011年夏末,我編好敢峰詩集《風(fēng)岸》后,因粉塵過敏引起了嚴重的哮喘,不得不長期到海南休養(yǎng)。孰料,敢峰在這段時間詩興大發(fā),一年多時間內(nèi),竟斷斷續(xù)續(xù)寫了二百余首詩。最近,我把這些詩補充編入詩集,并為它們另辟了一個欄目,名為“更羨海天一飛鷗”。這句話來自敢峰的一首詩《八十二抒懷》:
年過八二未橫秋,
愧與雪山比白頭。
離天愈近海愈遠,
更羨海天一飛鷗。
鐘意這句話,原因有三:一是敢峰在“而立”之年出版了《人的一生應(yīng)當(dāng)怎樣度過》,其封面就是一只海鷗,在藍天和大海間搏擊翱翔。記得當(dāng)年,敢峰非常喜歡,指著封面對我說:“人應(yīng)該像這只雄健的海鷗,敢于在生活的海天之間,自由地迅猛頡頏。”二是敢峰雖已八十多歲了,但其精神面貌仍然像年輕人那樣朝氣蓬勃,沒有絲毫“橫秋”的影子。2012 年夏,我從海南回到北京,曾兩次拜見敢峰。他還像年輕時那樣,兩只手插在褲兜里走來走去,邊走邊談,我也只好站起來陪著他踱來踱去。我們在一起談教育,談寫詩,上天入地,海闊天空地談了許久。敢峰仍然思維敏捷,聯(lián)想豐富。他好像一只神化的海鷗,忽而飛向浩渺的星空,忽而又穿越時空的隧道,翔游于逝去的古代海天。離開時,同行的朋友說:“敢峰哪兒像八十多的老人啊?他比五六十歲的人還精神,思維還活躍!”三是敢峰一生都是以海鷗自況,敢于在惡浪滔天的海面上掠飛,勇于向烏云翻滾的天空穿擊。敢峰一生不怕困難,積極進取,勇于探索,在離休后提出了“重構(gòu)基礎(chǔ)教育”的設(shè)想,創(chuàng)辦了北京力邁學(xué)校,把大部分心血投入其中。他在辦教育之余,在論證“四色定理”之后,又論證 “哥德巴赫猜想”和探索宇宙與生命起源之謎。敢峰一生在順境中不驕傲,在逆境中不膽怯氣餒,這種精神時時激勵、鼓舞著他身邊的同事和朋友。用“更羨海天一飛鷗”這句詩做欄目名稱,反映敢峰的胸懷和理想,體現(xiàn)這些詩的意境和情愫,再恰當(dāng)不過了。
敢峰為何老而彌堅,詩情勃發(fā)呢?他在《寫詩忙》中吐露了心曲:
緣何晨起寫詩忙?伊人不在水中央。
群玉山頭曾相見,別后各奔天一方。
往事如煙無覓處,人生似夢比夢長。
唯有手中癡情筆,不棄不離一行行。
敢峰日夜思念的“伊人”是誰呢?只要熟悉敢峰的人就知道,“伊人”是他幾十年苦心經(jīng)營的基礎(chǔ)教育事業(yè)。他一生辛辛苦苦創(chuàng)辦了兩所學(xué)校:北京景山學(xué)校和北京市力邁學(xué)校。由于各種原因,都是有始無終,沒有辦到底,敢峰的教育理想沒有實現(xiàn)。所以他才在詩中發(fā)出“別后各奔天一方”的嘆息。在“往事如煙無覓處”的情況下,敢峰只能靠手中的“癡情筆”,把熱愛教育和鐘情探索的激情借詩句抒發(fā)出來,與天地和四時為友,心神浪跡其間,并在《未來教育家》創(chuàng)刊之際,系統(tǒng)地寫了《詠教20首——兼贈未來教育家》,有人譽為“中國的教育詩”。就這樣,他終日“不棄不離一行行”,不知不覺、日積月累竟寫了數(shù)百首詩。荀老夫子在《強國》中說:“積微,月不勝日,時不勝月,歲不勝時。”信哉此言。
不管走到那里,敢峰都不忘記“重構(gòu)基礎(chǔ)教育”,鼓吹“素質(zhì)教育”,倡言“要使學(xué)生從小扎下中華文化的根”和“人生教育導(dǎo)航”,激勵后來者要把教學(xué)改革進行到底。敢峰在《黃葉》中寫道:“葉黃未肯落,抖擻戰(zhàn)西風(fēng)。待到秋光盡,靜眠飛雪中。”在《吟夢》中又說:“時光不夠用,夢里搶時光。山河難再訪,唯有夢中翔。春夢早己去,秋夢比春長。誰解黃葉意,幸勿笑我狂。”他在詩中傾訴了獻身教育事業(yè)和勵志科學(xué)探索的情懷。
敢峰本來擅長寫雜文,為什么到了老年拋棄了雜文而寫詩呢?因為詩可以用比興和隱喻的方式抒情言志,可以寫出雜文不便寫或者不易寫清楚的事與理。比如他在《梅自敘》中寫道:
風(fēng)花雪月本一家,怎敢詩人把我夸。
只緣三季無人問,故在寒冬伴雪花。
請看雪中疏影動,風(fēng)月如約都來啦。
何須我報春消息,無限生機孕雪下。
我的解讀是:在這首詩里,敢峰以梅花自比,寫他為基礎(chǔ)教育改革呼號叫喊,“三季無人問”,萬般無奈,只能在寂寞的“寒冬伴雪花”。但客觀規(guī)律是不可抗拒的,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社會的進步,基礎(chǔ)教育終會發(fā)生變化的。“請看雪中”的疏影在搖動,無須“我”來報告“春”的消息,在厚厚的雪花下邊,正孕育著“無限生機”的教改“幼芽”。當(dāng)然,詩中也可能兼有其他更多的寓意,這也是其中之一吧。詩,往往是極令人尋味的,大概這就是所謂的“詩趣”,也是詩的魅力。
世人用“坐井觀天”、“井中視星”比喻眼界狹窄,目光短淺,見識不廣,孤陋寡聞。但敢峰的《井底吟》,卻把“坐井觀天”、“井中視星”賦予了新意,讀后令人耳目一新,不禁拍案叫絕。
身在井底也觀天,井底觀天也是天。
不觀日出與日落,但觀晴雨風(fēng)云變。
莫譏井蛙目光短,遠勝云端看人間。
井口裝上望遠鏡,當(dāng)邀眾星來赴宴。
井口大的“天”也是“天”,敢峰不以“天”小而不能施展抱負、無所作為而棄之不理。清代陳澧在《東塾讀書記·諸子書》中說:“井中視星,所視不過數(shù)星,自丘上以視,則見其始出,又見其入。”敢峰卻說:身在井底“不觀日出與日落,但觀晴雨風(fēng)云變”。這比觀看日出與日落更有魅力,把握“晴雨風(fēng)云”的趨勢,洞察社會變革的規(guī)律,則需要更清醒的頭腦和更深的學(xué)問。所謂井底“所視不過數(shù)星”,那是用“凡夫俗子”的肉眼觀看,假如安裝上“射電望遠鏡”,用科學(xué)的世界觀和豐富的想象力武裝了頭腦,就可以探索“宇宙的奧秘”,“遠勝云端看人間”。敢峰的思想境界何其高也!在此,我忽然想起,敢峰還曾講過三個“蛙”:井底之蛙、井口之蛙和山頂之蛙,把三個“蛙”統(tǒng)一起來才是“全息”的蛙。
人們自古常用“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來稱贊老人。如果用這八個字來形容敢峰目前的精神狀態(tài),卻又覺得不夠味,因為他遠不是“志在千里”而是“志與天公試比高”。敢峰最近寫了兩首《酒后即興》,其中第二首是:
人生不是酒一瓢,志與天公試比高。
飛船已掠火星過,怎能杯中自逍遙。
無緣航天命早定,思馳天外亦天驕。
天馬嘶鳴君聞否,宇宙深處走一遭。

《敢峰教育文選》,舒風(fēng)編。
敢峰的志向非常遠大。他自知“無緣航天”,但他的思維是不受任何條件限制的。他可以跨上神思的駿馬,“宇宙深處走一遭”,照樣可以成為“天之驕子”。 前幾年敢峰曾寫過一篇科學(xué)探索論文《0點理論——一次穿越宇宙“黑箱”的理性遨游》,提出了宇宙生成和變化的三大規(guī)律:勢能是時空中最原始最古老的能源,是宇宙生成、演化的第一推動力,是所謂的“上帝之手”;宇宙中的各種“有”,都是有序地遵照一定的規(guī)律從“無”演變而來,等等。并在文后寫了一個詩跋:
宇宙茫茫,時空無極;
思之所至,天馬不往。
草成此文,
上致科學(xué)殿堂,下與諸君共饗。
世外奇談乎?
何奇之有!
人生易老,但敢峰的詩同詩中的奇思和上進精神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