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者

眼下詩壇上好像有個“歸來者詩群”，大抵是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從事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批人，后因種種緣由放棄或者停止了寫作，或從政，或經(jīng)商，或者干脆從事更來錢的電視劇創(chuàng)作乃至藝術(shù)品收藏，有不少賺得盆滿缽滿。但是隨著時光的流轉(zhuǎn)，經(jīng)過生活的淘洗，這些人，又陸陸續(xù)續(xù)回到詩歌，以更加洗練的文字，更加豐富的人生經(jīng)驗，形成當今詩壇一道獨特的風景線。

我大抵也算個歸來者。

我在讀初中的1980年代中期開始寫詩，此后的十年間，無論從軍，當工人，還是做秘書，我從來都沒有放棄詩歌創(chuàng)作，詩歌帶給我無限歡愉，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

1999年底我幸運地走進了報社的大門，成為一名名副其實的新聞人。那時那地，我清楚地知道，文學永遠應(yīng)該作為業(yè)余愛好，而新聞是我的職業(yè)。接下來的又一個十年，我基本上與詩壇隔絕，索性忙于我的采訪，索性忙于國內(nèi)國外旅游勝地的游走，踐行“行萬里路，讀萬卷書”。

然而，夜深人靜之時，每每在閱讀到從前文友的作品時，總是勾起我對詩歌的無限眷戀。特別是隨著網(wǎng)絡(luò)寫作的興起，一批名不見經(jīng)傳的業(yè)余詩人脫穎而出，我那顆被詩歌浸泡多年的心又癢癢的。

2010年5月，我做了一件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出版詩集。我將2000年之前發(fā)表的詩歌匯集成冊，取名“擊木而歌”，由外文出版社出版發(fā)行。自此，我又開始了我的詩歌創(chuàng)作，懷著一顆“赤子之心”。孟子說：“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我盡可能不裝腔作勢，以一種介乎于書面語與口語之間的語言表達我的所思所感，讓人讀得懂，讓讀者感受到正能量，而不是像有些網(wǎng)絡(luò)詩人那樣熱衷于寫丑。著名作家汪曾祺說過：“我認為作家的責任是給讀者以喜悅，讓讀者感覺到活著是美的，有詩意的，生活是可欣賞的。這樣他就會覺得自己也應(yīng)該活得更好一些，更高尚一些，更優(yōu)美一些，更有詩意一些。”

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目前所處的時代普世價值幾乎喪失殆盡，道德信仰幾近泯滅。這樣的時代，詩人何為？

眼下，怎樣寫，寫什么，似乎都不需要再多費什么口舌去探討，倒是我們應(yīng)該思考用什么樣的作品去凈化那些污濁的心靈。我常常為自己作品達不到這樣的高度而苦惱，我常常為詩人的“無能”而無語、自卑。

前幾日，15歲的女兒對我說：“我最討厭就是作家了。”

暫且不說我本人算不算一個作家，我不知道女兒為什么反感作家？是她的不諳世事？還是我們這個社會、我們的教育真的出了問題？對此，我們作家、詩人該做怎樣的反省？在現(xiàn)今這個物質(zhì)已經(jīng)極大豐富的時代，我們需要做怎樣的“回歸”？

《文心雕龍?序志第五十》有這樣的文字：“歲月飄忽，性靈不居，騰聲飛實，制作而已。”意思是：歲月不斷流逝，人的心智不會長久存在。要使聲名傳播、業(yè)績流傳，只有靠著述寫作了。我們不一定要求所有的人都從事寫作、創(chuàng)作，但人是需要有一些精神的。

我作為一個父親，我不知道對女兒的教育是不是失敗。女兒當然應(yīng)該有她自己喜愛的生活方式，我從來也沒有強迫她“子承父業(yè)”，但是她對文字連起碼的敬畏之心都沒有，我有一些不寒而栗的感覺。

這樣想時，我又覺得責任在肩，我對自己成為“歸來者”有一種竊喜，盡管我們還是少數(shù)人，一小部分人。里爾克在《給一個青年詩人的十封信》第五封信里寫道：我們凝聚精神，從那些傲慢的、談?wù)勚v講的“多數(shù)”（那是多么愛饒舌呀！）回到自身內(nèi)，慢慢地學習認識“少數(shù)”。在少數(shù)的事物里延綿著我們所愛的永恒和我們輕輕地分擔著的寂寞。

回到心靈，回到精神，回到流水，回到平常、平淡、平靜，回到詩歌的本真。

《文心雕龍?序志第五十》最后有這樣一段：“逐物實難，憑性良易。傲岸泉石，咀嚼文義。文果載心，余心有寄。”

翻譯一下：追求外物實在困難，憑著天性去做就比較容易。高傲地隱居在泉石之間，細致地去體會文章的意義。文章如果真能表現(xiàn)內(nèi)心，我的心也就有所寄托了。

這是我在2013年春節(jié)讀到的最好的一段文字，我會慢慢把它教給我不寫詩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