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黎的詩

SU LI

秋日詩篇

秋風，是個好畫師

整天提著太陽這桶油漆

東一筆，西一筆

紅的楓葉，橙的柑橘

黃的葵盤，白的云朵

蔚藍色的蒼穹，絳紫色的晚霞

針茅草和蒲草開始變白

成熟的野茴香芬芳著一整個田野

小麥戴上了王冠，豌豆十月懷胎

秋，揚鬃，張望——聽那

蹄音律動

一匹

脫韁的

野馬。

十四行：清晨

一群小鳥，草地的紐扣

拒絕張望

遠處的雪山，搖曳了一夜的燈盞

拒絕說出

河流的波紋，多少個嘴唇翕動，而又

默默不語

坐在一個小山崗上

聽不遠處村莊里的狗叫、牛哞，和一聲

長長的馬嘶

打開天空的柵欄

云朵的羊群飛翔

而后，打開身體，打開

沉悶了一個夜晚的懷抱

迎接初升的太陽

南 岔

牦牛鼻子上拴鼻系

鼻孔里出著熱氣，睡在那反芻

嘴角流著青草的汁液

夜幕之下，我在一個山崗上獨坐

走了一天的馱隊停在半山坡

石頭壘炊，支鍋煮飯，里面沸騰的是星宿

高原的牧區里

月光澆灌

搖曳著幾盞燈影和幾聲狗叫

如果有一只秋蟬劃燃了我的心燈

如果有一顆流星從長空飛過

那是我用我的身體搭了一頂帳篷

我的雙眼里，盛滿了月光

孤獨的杯盞

相依著取暖

夏日田野

嘀了一聲，又嘀了一聲

像是幾個舉著火把的人

走出了一個年代久遠的地洞

這是一個夏日的正午

寂靜的田野里

傳出的幾聲蟲鳴

這是一只蝴蝶在一個花盤上

又添了些時間的

過程

田地里的麥穗小而翠綠

除了一條小溪像大地的青筋

除了小溪旁一頭默默吃草的驢

田埂上，還有一位割青草的老人

時不時地，往上

捋一下袖筒

橫梁山之夜

月照河泊

飛馳的突厥

蹄痕深陷的土路

如同一條游走的蛇的蛇腹，被

時光的刀尖劃破

今夜，我在橫梁山上

可以把一堆篝火烤涼，烤滅

烤成一堆灰燼——

用一根樹枝慢慢撥動

像打開一個包袱，看到你送我的

一枚火籽的紅寶石戒指

也許，我能從一頭望久了的

牦牛的眼眶里牽出一滴孤獨的淚珠

養進我的身體

也許，遠方一只狗間隙的叫

像村莊睡熟了，斷斷續續地

打著呼嚕

司 晨

沿峽谷而行。在峰回的一個折彎處

石壁陡立。

有一個石匠已鑿出了一個成型的獅子。

金毛卷發。銅鈴聲聲。怒目而視。單等

剔除連接唇間的最后一擊。放出

震撼山岳的一吼。喊出東方拂曉之日出。

旁側的溪水邊

母馬飲水。胯下哺乳著一匹棗紅的馬駒

它看人的一雙眼睛，清澈得能溢出水。

而對面灌木叢茂密的山腰間

有一條順坡而下的小徑，像蜿蜒的蟒蛇

又像是一個云游僧遠去后，一路

遁下的后塵。

當……當……是鐘山寺那邊傳來的

幾響鐘聲。

馬及其他

瞇著眼，甩著尾巴

站在一個圈里打盹，偶爾抬蹄

把前腿上的力量往后腿上倒換一下

那是馬緣著樁繩跑下的圈

馬是圓規的一只腳，鐵樁是圓心

拉著韁繩的半徑不停地走

圓圈外面是

一只叫個不停的螞蚱：時間的銼

銼得陽光一截截矮下去

夕光汲水

一個咳嗽的老人

城邊墻

這里是一截遺留下來的古城墻

墻頭上的一圈圈風化了的鳥糞，好像是

一盞盞仍然燃著喘息的燈碗

兩只烏鴉落上去

斷斷續續地吹著身體的豎笛

周邊，涌過來的樹影和風聲

是它們召喚來的千軍萬馬

沿著時間的階梯，攀上東南角

不要驚擾

啃著墻根里堿土的一只小羊

不是要踩滅一束冰草的火焰

我只是想看看一孔箭痕里，射下的

千年前的，遼闊

冬晨西大灘

清晨，天邊還是魚肚白

打開柵欄，羊群

沖向落滿白霜的西大灘

羊都穿起了過冬的厚襖

白刺，沙柴，芨芨，這些長在西北大地上的

頑強的生命，依然搖曳在天寒地凍中

當羊群路過它們身邊時

它們就靠在羊身上取暖，并順手抓上一把羊毛

披掛在身，在風中飄搖

過夜的幾只沙雞

被羊群的咩叫聲驚醒

從草叢里探出頭，慌亂地躥出草窩

展翅四飛，像是地下的隱士突然發出的

暗箭，射向天空

射向蒼茫

高堡村

太陽隱進了云層

巖羊佇立山頂

如果不是一個土堡擋道

如果不是幾縷炊煙的升起

你不會相信在這曠野的戈壁上

會有個村子

遠看，低矮的房屋

隱沒在芨芨草的光影中

夕陽西下，黃膠泥的墻頭上

公雞打鳴

不說地老，不說天荒

只說說這個叫高堡的小小村落，怎樣煨滅

一個人一夜的

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