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川：《虛擬的往事》

■子 川

漢字的發音

愛，讀出來的聲音

有點像嘆息，也有點兒含混

似乎想說什么

又往后吞咽了一下

這就使愛的聲音很輕柔

恨，用氣下挫

音節短，有點硬，不能持久

似有某種躲避

也許怕聲音一旦拖長

就恨不起來

快樂的語音有點拗口

煩惱的語氣，有著厭煩的表情

傷心，前一個音節較長

傷到心為止

苦悶的音節短促

收在鼻音上，悶得直哼哼

利潤的發音有點滑膩

像勾人的妙女

專制的發音，卷舌，煞風景

專制與暴君同行

活，這個字

口形有點復雜，合口呼

上下唇合成阿Q沒畫好的圓圈

死比較簡單，齊齒呼，細聲

輕輕吐出，異常清晰

回頭是岸

你面前是一片汪洋

而水在沸騰，舟將傾圮

回頭吧，風這么說，浪這么說

還有熟悉的帆檣

也這么說

身后是近在咫尺的岸

大樹下，系著一根古舊的纜繩

似乎已生了根

這時的炊煙很賢良

像溫馨女子，守在遠處

小心地紡織平安

把舵的手

卻執意不肯返航

它只是想看看走近的死亡

是什么模樣

永 遠

永遠有多遠，許多人答不出

辛曉琪很自信：

“我們之間因為只差這一天到不了永遠”

我真想對她說

永遠是一個很長的時間

許多東西不能從這頭走到那頭

我還想說

世界是所有人的

一個人只有很短的時間，來往在上面

辛曉琪白了我一眼：

我不是已經說了差一天，只差這一天

怎不好好聽歌

回 望

回望故土

有許多藻類植物

掛在我能看見的地方

此時，我正面對書房的一堵墻

墻上貼著花墻紙

而一種被叫做“四不像”的動物(鹿科)

用它的牛蹄踐踏一團團帶泥漿的水

向后伸出的鹿角

生長著被稱做仁義的東西

一個老謀深算的人，坐在它身上

征伐討紂。更早些時候

這個人在渭水，用無餌直鉤

釣一種看不見的魚

釣魚在我家鄉會被看成笑柄

用罾用籪，筑成一個個陽謀或陰謀

潛伏在魚的周圍

千罾萬籪，堵死所有水路

逼得所有魚想飛

于是，有龍生于水

有龍門橫亙在水的一端

龍是魚的想象

多少赴死的理想，在龍門一躍

又變為水花一一退回

誰是誰的異數

舊時的院子，老梅樹，這個春天

它們誰是誰的異數

只見滿樹梅花

前所未有的狂狷，開得飛揚跋扈

一個老人坐在屋檐下，曬太陽

我不說出她的年齡

只讓你知道她是我的長輩

藤制的靠椅上

她多皺的臉，蠟黃，卻精神矍鑠

鄰家院子傳來一個少女的大笑

那聲音陽光，略帶點放縱

有點像眼前的梅花

或者可以這樣打比方，眼前怒放的梅花

像她關不住的笑聲

門角的一面鏡子里

一個人的眼袋掛下來，有點浮腫

鏡中人夜里一定沒睡好

盛開的梅花，曬太陽的老人，鄰家少女的笑

還有夜里沒睡好的我

我們，一起走進這個春天

嘗試用毛筆寫詩

這個春天

我嘗試用毛筆寫詩

相對于王碼五筆和拼音輸入法

可謂大敗而逃，潰不成軍

一直退到公元前的某個時間坐標

才穩住陣腳

這時，我看見了蒙恬大將軍

他已經改行做了發明家

他早就厭倦了刀兵

他想讓漢字的書寫從此離開刀刃

我的想法要簡單得多

我只想擺脫對電腦的依賴

擺脫技術因子導致的進步與速度

我還想讓漢字的線條變得跟昨天一樣柔和

窗外掛著柳絲

我想起許多年前一個女孩，她送我的一幅畫

我想為她寫一首詩

用毛筆，在宣紙上書寫

這個春天我向往一種古典式的愛情

嘶啞的歌

喉嚨啞了已多時

想起唱一首嘶啞的歌

愛人乘坐桃花心木小船離去

回頭看看時間

五月又在薔薇叢中

探出頭來

殘敗的柵欄

荊條掛破了藍天的臉

白云留下孤獨

昨天的歌聲

在大幕拉開前繚繞

歌聲是福祉，幕后有柔情

沒有一件事情是意外

在第一幕處誕生

在第五幕死亡

是規定好的劇情，人將何處去

五月的顏色一片一片

掉在流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