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冬夜 〔外二首〕

范雪（新加坡）

她望著他，夜間城市里，他們并排散步。

兩年，三年，五年？她尷尬地在對話里隱藏著：

過去不如他記得多，懷念品不如他留藏的全。

陰冷的冬天凍壞了她的裸手。

可他一直在講過去，她走神了，望著他的脖頸：

少年的脖頸，白得發亮，但也開始有了社會交通的能量。

她慢慢靠近他一點，色情地去嗅能嗅到的氣味。

香皂？香皂還是沐浴露？過去的浴室……

霧氣氤氳。她有些淫亂地要看他延伸的裸體，心猿意馬。

你還記得……？他還在提過去，她說過的他都記得，

但她只想獲得他此時的體溫，有一張大床，琢磨一夜。

kiss me，kiss me，她在胸口已經練習了兩百句，

可他卻開始說害怕情欲亂了多年回憶的平衡。

如果是曾經，她或者就此止于嬌羞，

可現在，既無理也無禮，反卻松開繩索，一馬平川。

她疑惑著，親吻他臉頰，散亂多年更迭。

不必詳說變幻的人事，在他的敘述中，她吃驚看到自己幼稚而劇烈的改變。

正是這改變，百無聊賴，此刻卻又一往情深。

而他的變化卻是進化式的，成熟，生長，開枝散葉……

當下言談竟似能夠依靠了，摟住她四處逃逸的精神。

再次說再見，她抿抿嘴唇，笑約夏天港島見，

一面心神不寧，仿佛重做處子，一面倒騰情感，試圖刷新自我教育。

經過了時間的感情

讓我們展開一個立體的場

深藍色的

有星空流過

場景移步幻影

人妻在秋千上癡癡偷情

娼婦刺死了浴缸里的革命者

芳汀的牙齒一年跌落兩只

最幽怨的女人是漢譯本的茨威格

豪俠捉不住小姐白紗

弄堂里有著名文人卿卿我我

年過六十心死的貴族

捉住富農女兒的手按在唇上

啊，她的生命力啊

經過了時間的愛情

還有沒有腺體與心臟

那些場景，凌亂、肉味、快樂

經過了許久的感情

最幽怨的，最活力的，女人的，都不是了

是那個老頭，衣裝齊整，要嗅高級香水

在廣闊的地上走一條路，不肯過去

A Friend

戰后的一天他獨自在麻辣燙攤子邊。

其實也不是一人，姿色尚可的婦人陪著他。有歌聲，

人生中最美的珍藏總是那往日時光之類。

打仗的時候更容易熱烈，精神也強健些，

到殖民地去開疆辟土根本就是人生獎賞。

感謝我們的國家和軍隊，人得有高低起伏。

他記得和她告別過多次。

某次之后自己在什么地方洗了澡，第二日和心愛的女人旅游了十天。

似乎一起也喝過酒？就像現在這樣？

戰地訪問團，每天都嘗試作為有用人的價值感。

家庭隨山川曲線變遷，孩子厭倦父母，然后開始重新尊重他們。

無數工作在大地上展開，螻蟻也幸運。

嘬一口酒往后靠著，

好像她還看著自己，像是看著終身大事。

他想起了那些讓她不高興的女人們，一時

興奮一時寂寥。

文明大概真的只有一個方向。

若是和蠻夷民族戰斗倒也還好，居高臨下心安理得。

可偏是有能力去輕松耐心的敵人。敏感而終至崩潰。

身邊女人親了他，他望著、摟住。她出現了多少年？

以后不會再出現了。他心里孤獨得要死，扒住身邊人的肩臂。

有些想哭，但想了想還是換作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