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華的詩

XU XIAO HUA

徐小華的詩

XU XIAO HUA

清晨，一位坐在石頭上的老人

光線尚沒打開，連鳥鳴和霧水

都在睡夢和回憶里徘徊

公園里，樹木、橋梁和河流

因為黑暗變得隱約和形跡可疑

老人坐在巨大的石塊之上

他不理會風的輕諾，疏忽著河塘

深處偶發的驚響。他一動不動

多像擱在歲月樓臺上的一尊鐵鐘

堅持不動聲色，又透露出

時光遠走的秘密

誰也不清楚他是黑夜的守望者，還是

黎明的召集人

他沒有因此說出“光線是一生的高度”

但這位坐在石頭上的老人

因為靜止、沉默和光線的含混不清

顯然成為石頭

不曾刻意保留的部分

高速路上，一輛快速奔馳的汽車

似乎可以跑出遙遠，跑出時間的頂點

他不在乎風，忽略了大地深處

神秘的讖語。為了跑得更快，他把頭顱

磨尖、壓扁，讓心腔處在爆破的臨界

他飛奔著，也許要兌現一萬個理由

也許锃亮而完好的身體需要

磨礪的體驗。匿身潛行，或者呼嘯而過

他所能穿越的是看不清，摸不著

有點不著邊際的風塵。而晃身而過的

是樹木、河流和村莊，還有

暮色里收獲過后的田園。他們真實、親切

貼近心肺的生動，多像被時光收割的記憶

像集體會議上的沉默。與速度較勁，與奔波對峙

高速路上奔馳的汽車，是闊大背景里

一只蝌蚪的尾巴，奔波和速度

似乎成為生命惟一的見證

他比誰都更加明白，減速或者逗留

早已不能成為他選擇的自由

風吹落葉

風并不知道。不是風，不是季節

甚至不是時間，把樹枝上單薄的依偎

搬離母體，搬離成長的欲望。這些焦黃的面孔

沒有笑容，看不到悲哀，仿佛時光里四大皆空的禪人

讓潤澤離開身體，任靜默高過頭顱

只讓最后的輕盈，在風塵里劃出更輕的影子

風還在翻閱落葉的履歷，并把它從半空搬移到草叢

又搬運到泥塘更低的深處。正是一次次搬離

讓一片落葉聆聽到兩種存在的聲響：

高處的風聲和低處的吶喊

它并不因為窺探了某種秘密而渴望實現飛翔

它只借助風，完成生命里最后一次

對自身的搬動

站在墻頭上的一株柏樹

我幾乎看到了它的吶喊，數不清的

樹枝伸向天空，仿佛要攀住云朵

和秋日里流淌的澄明

我知道它此時的心思

和擺動的情緒

展開的欲望因此顯得

多么形象而具體

一定飽飲了山風和流嵐

也一定聽夠了誦讀的經聲

婆娑的身姿并不需要掙扎

就越過頭頂，并籠絡了一片

擦身而過的鳥語

一株站在墻頭的柏樹

它近乎飛翔的枝干，多么輕靈

灑脫。充滿圖騰般的想象

而擠出墻縫的樹根

呈現出干癟的浩大，像是失去

養料的囊腫。被墊高的現實

恰是如此，拖住了一棵樹

向上的夢想

一只棲息在夜色樹枝上的烏鴉

如果我沒有走近，它依舊不動聲色

潛伏在樹枝上，與深重的夜色

融為一體，仿佛忘記了風聲

遺落了時間，只讓沉默

梳理著曾經的飛翔

沒有山岳的背景。在平原的夜晚

一棵樹能不能支撐住夢想

我所理解的村莊，在熄燈之后

正在夜色里潛藏。而這只烏鴉

它把自己蜷縮成一粒墨點

粘貼在光禿的枝頭

它懷抱的小小溫暖，是與夜色

最為遙遠的距離

誰還會翻閱這冬夜的清冷

一只棲息在夜色樹枝上的烏鴉

被我的接近驚醒

那陡然的鳴叫，撕開了夜

還是，加重了

這無邊的黑

海邊石頭縫里開放的小花

陡然的震撼。不為浪花的洶涌

幾乎代替了飛翔

在天荒地老般堅硬的巖石縫里

一株小小的花，探出了頭顱

她豆瓣般的小手

舉著淺藍、淡黃的心事

一陣海風吹來，誰的愛憐

仿佛

被槐樹的刺尖兒劃過

這海邊石頭縫里開放的小花

寂寞得多像一個

為夢走失的孩子

在遼闊大海的身邊，她渺小

纖弱和無助

除了海水和巖石，她的四周

都是毫無綠意的遼闊

不為潮漲而歡娛，也不因

潮落而萎靡

只因生命偶然的綻放

哪怕，身落小小的凹陷

她也堅持捧出

這些細小的燦爛

穿墻術

一截被粉刷的墻壁，顯然隔不開

灑脫的清風和大愛的經聲

只有落滿風塵的肉身

渴望穿越，另一個

虛擬的世界

據說，掌握穿墻術

需要滿足三個條件：

從不吃葷，從不撒謊，從不

接近和思淫女人

這不是人，原本就是仙的境界

人又何必去攀附

仙人的生活

不用心有旁術，與其

穿墻而過

不如拆去這截粉刷的墻壁

同飲一縷清風，共誦

一本經書

在深山

可以再深遠一些，直到

山嵐脫俗于煙塵

直到滿目的蔥翠，輕聲

說出了回憶

我愿接受一片鳥鳴的撫慰

撣落風塵，接近蟬聲

讓一粒露水的晶瑩

比欲望輕微，如寂靜遼闊

石頭縫里長出的地衣

他們貼牢低處的生長，輕易搖落

一顆松子成熟之后的悸動

僅僅一個愣怔，隔澗的桃花

已追隨了流水

這也沒什么，寂寞地來

孤獨著去

就當生命只為趕來，給春天

鼓上一次掌

樟林大道

鳥鳴壓低了黃昏。道路兩旁

碩大的樹冠簇擁到一起

剛好擠走，一座城市的繁華

和多余的天空

細微的風，從一棵樹踩到另一棵

她的細語讓蟲吟找到了

齊聲合唱的理由。真情從來

就沒有重量

一只剛剛亮起的燈盞

僅用三尺的光芒，就系牢

萬千飛翔的翅膀

噓，走進這條樟林大道

就得讓身子挨近大樹的沉默

不要說出那些細小的秘密

如果有愛，一張雙人的座椅

就能載動

流走的歲月和雨水。如果愛

真的要用長度標注

從這頭到那頭

我愿意用盡一生去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