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 山

■朱法飛

走進云南的山山水水，特別是進入地處高寒山區的村村寨寨，除了大片的森林外，看到更多的則是一個個小山村的一片片“風水林”，當地人都把這郁郁蔥蔥的“風水林”叫“龍山”。

有龍山的小山村，風水好，人畜飲水就不困難。所以幾乎每個山寨都有自己的龍山。有的地方，龍山周圍都光禿禿的，唯獨龍山好像沙漠中的綠洲，令人賞心悅目又刺眼。龍山中的樹木大多數都很古老，粗壯，挺拔，枝葉繁茂，小則幾畝，幾十畝，大則幾百畝，構成高原山寨獨特的景觀。山寨群眾是依林而居，還是居而造林呢？你如果進入山寨，主人會告訴你，龍山是世代相傳，有著遠古的歷史根源，是山區人得以棲身和生存的生命林，他們與龍山相依為命，將龍山視為神，他們認為：“龍山旺，樹長齡，人則長壽”“龍山樹木茂盛，山寨則人丁興旺”。龍山成了山寨興旺、長壽的象征。在山寨人眼里，龍山就是全村的保護神，在歲月的長河中慢慢地又演變成了預示村落興衰的“風水林”。

龍山在山寨人心目中為什么這么神呢？眾所周知，他們的祖先原先都生活在原始森林中，后來，隨著社會的變遷，特別是在原先國家取消木材統購統銷和放開木材市場以及受“要想富就砍樹”的錯誤思想指導下，人們瘋了一般亂砍濫伐和毀林開荒，加之森林火災，使大片的森林被毀，令人發指。誰破壞了大自然，誰違背了自然規律，誰就要受到懲罰，大量森林被毀，造成水土流失，小河開始斷流，過去甘甜的清泉不見了，山民吃盡了水土流失的苦頭，環境惡化危及身家性命，生存條件即將喪失，于是，覺醒的山里人在村寨周圍劃定一片風水林作為全村的保護林，并形成一套保護龍山的村規民約，誰一旦破壞和砍伐龍山的樹木將受到嚴懲，外鄉人連進入龍山都受到了禁忌。這一招十分靈驗，不僅使小片森林受到了保護，而且繁茂了龍山。山里人代代相傳，漸漸形成了崇敬龍山的習俗。

我的家鄉民族眾多，各民族都有留龍山的傳統習俗，其中彝族支系撒尼人保護龍山最為隆重神秘，他們每年農歷二、三、四月間，擇一屬鼠日舉行祭龍山，過密枝節。撒尼山寨都嚴格封育著一片和幾片密枝林，林中都選定一棵最古老高大的參天古樹作為龍樹，象征密枝林的神。密枝林神圣不可侵犯，龍樹更是摸都不能摸。除過密枝節，平時嚴禁人員進入密枝林中放牧、砍柴和打獵，不準到林中葬死人，嚴禁婦女進入密枝林中。祭龍山在密枝林中舉行，由村里的畢摩（寨老或祭司）主持，把全村的男性召集在龍樹下祭奠跪拜密枝神和密枝林，求密枝神保佑全村無災無難，過上幸福的生活。祭神儀式后推舉出有威望的男性為“密枝翁”，負責組織村民殺羊宰雞，燒火做飯，舉行聯歡活動，并派一部分人巡視龍山，檢查密枝林是否遭到破壞。千百年來，撒尼人就是憑借“神力”，使山寨周圍的密枝林始終莽莽蒼蒼，藤纏枝蔓，枝葉繁茂。“密枝林”成為龍山的圣潔之地，始終保持著一種原始的神秘狀態。

龍山，永遠的綠蔭，我要為家鄉有龍山的村寨和這些善待龍山的舉措叫好，因為沒有龍山的村莊可以說是沒有歷史，沒有文化積淀，沒有深度、厚度、廣度的村莊。大、小興安嶺、張家界可以算是世界和國家級的龍山，西雙版納可以算是云南的龍山。大龍山、中龍山、小龍山相連，就形成了一片綠蔭。龍山的珍貴還在于它的悠久和稀有。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人類完全可以克隆出單一的生命——譬如一只猴子、一只鳥、一棵樹來，但卻決不可能克隆出共生存的某一種天然的生命群體——譬如已消失的某一片天然林或龍山。人們也許通過不懈的努力是可以造出無數的人工龍山來的，但有些原始生態的東西恐怕是無法造出來的。比如我們就永遠無法復制出一棵歷經百年滄桑的古樹。是呀，人類可以毀滅一個龍山，但卻不可能再造出與原來一模一樣的龍山，正如我們逝去的童年不可復返一樣。

愿世間多一片龍山！讓我們善待和珍重龍山吧！善待龍山，就是善待一段悠久的歷史；珍重龍山，就是珍重我們人類自身的發展歷程。像撒尼人一樣保護好一片密枝林，就是保護了子孫后代的長遠利益，保護好一個個龍山，就是保護了我們亙古的家園。

為了我們的家園，為了多保留一份歷史的遺物，為了多保留一份悠遠而凝重的綠蔭。請善待龍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