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菲蒂
湖南花鼓戲是湖南本土劇種中最為重要且流傳最廣的一個。作為湖湘戲曲文化中典型的俗文化形態,它于2008年入選第二批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成為一種獨特的湖南本土文化資源和非物質文化遺產。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一種無形的文化遺產,它以非物質形態存在并與群眾生活密切相關、世代相承;它與其他文化遺產有區別也有聯系,是一種動態的活的遺產。2003年10月17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32屆大會通過了《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公約》從維護世界文化多樣性和堅持人類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國際戰略高度,詳細界定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概念以及它所涉及的范圍。地方戲曲是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每一個戲曲劇種都有著自己的民族和地域特征,在思想上、藝術上也都打上了特定民族、特定地域的印記,比如湖南花鼓戲。
花鼓戲作為一種為湖南本土普通民眾所喜聞樂見的戲曲形式,具有深厚的民間基礎。民間戲班通常是幾個人、十幾個人組成一個小型的草臺班子。他們游走在田間地頭,走到哪唱到哪,為老百姓的婚喪嫁娶助興。因此,在田間地頭搭臺看戲是農民最熟悉也最喜愛的觀賞模式。這種觀賞模式也是最廣泛最親民最有效的傳播方式,花鼓戲的藝術生命正是在這種看似松散,實則緊貼百姓生活的傳唱過程中延續著它溫潤的血脈,并出現過鼎盛的輝煌。
然而,勢不可擋的城市化進程,推動著大量的農村人口向城市轉移,一種新的經濟關系和生活方式開始取代傳統的農耕生活方式。歌舞廳、流行音樂、電視、網絡這些現代城市化生活的娛樂和休閑方式,對本土的傳統藝術尤其是戲曲藝術造成了巨大沖擊,致使民眾欣賞口味轉變,花鼓戲的觀眾日漸稀少,以至于大量的劇團解散,演員轉行,劇種日益萎縮,其生存的空間日益狹窄。在這種情況下,專業劇團大多進行行政慰問演出,日常性的商業演出很少,而民間戲班的境遇則更令人擔心:一般就是十幾二十個演員組成一個戲班,租一些廢棄的場地搭臺演出,全憑觀眾的自愿獲得不固定的費用。他們憑著對這份藝術的執著,苦苦堅守在底層。問題還在于,花鼓戲多是師徒口傳心授,大部分傳統劇目由于長期沒有演出,其表演藝術手段、創作手法、劇種特色等都難以更新。趨于老齡化的隊伍結構也嚴重制約了劇種的創新和發展,甚至隨著名老藝人相繼辭世,一些優秀劇目和唱腔面臨失傳。
盡管如此,民間戲曲畢竟是歷史文化的“活化石”,它是一個地方人們的生活方式、個性、審美習慣的綜合顯現。在當下的文化生態中,如何對這種承載了地域文化精髓的地方戲曲進行保護和發展利用,并讓其再次煥發出藝術活力,是傳統賦予我們這個時代的歷史使命和職責。隨著包括湖南花鼓戲在內的眾多地方劇種被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單,對地方戲劇的傳承與保護研究,逐漸成為戲曲研究者所面臨的重大課題。
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活態文化,因為受人類社會結構和環境改變的影響,以及本身存在形態的限制,其社會存在基礎日漸狹窄的現實處境便成為保護和利用過程中面臨的主要問題。
著名藝術學者江學恭先生認為“作為一個正直、勇敢的戲劇工作者,面對這種嚴峻的現實,不必諱莫如深,也不必憂心忡忡,更不能病急亂投醫,而應該居危思變,化憂心為動力,大膽革新創造,從而開創戲曲藝術的新局面。”①因此,對湖南花鼓戲實施保護和利用,雖然見仁見智,但筆者以為主要在于以下幾點。
1.在保留傳統劇目的基礎上,創作符合當下文化生態的新劇目。湖南花鼓戲的傳統劇目經歷了一個從起步到成熟的漫長發展過程,期間不斷吸收民間藝術和其他劇種的養分,題材也從簡單的勞動和愛情生活片段擴展到廣闊的社會生活內容。各個時期的劇目隨著時代的發展明顯呈現出與時俱進的特點。它們大多短小精悍,喜劇色彩濃厚。劇中的人物身份也涉及底層的各個領域,有《張先生討學錢》中的下層知識分子;有《劉海砍樵》中的砍柴樵夫;有《打鐵》中的小手工業者;也有《補鍋》中思想落后的婦女等等。在電影、電視等新興娛樂手段不斷邊緣化傳統戲劇的今天,湖南花鼓戲應大力發揚與時俱進的傳統,創新劇目,以適應當下大眾的情感和審美需求。
昆曲《牡丹亭》就是一個經典劇目創新的范例。《青春版〈牡丹亭〉》在昆曲的內容和形式上做出了相當成功的嘗試。它結合現代語境,在文本改編和舞臺呈現兩個方面對原劇進行再創作。一方面,作品牢牢把握柳杜二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這一忠貞愛情主題,加強抒情性與戲劇性的融合;另一方面,運用現代舞臺的各種手段,從布景、化妝、服裝、音樂等各方面進行改革,完美地體現出了古典與現代審美的結合。湖南花鼓戲的創作者們其實也在進行探索,并且初見成效。2012年,湖南省花鼓戲傳承保護中心策劃實施近三年、總投資近3000萬元打造的一部都市化、國際化的魔幻音樂劇《新劉海砍樵》成功上演。該劇不偏離花鼓戲的核心,保留原有的故事情節和人物關系,以及劉海哥和胡大姐的經典比古調對唱,卻又加入了通俗、民族、搖滾、RAP等音樂形式,以及街舞、踢踏舞等時尚舞種的元素。在劇中,觀眾可以看到彌勒佛唱搖滾,蛤蟆精跳踢踏舞,狐貍精變魔術、跳爵士舞等諸多有意思的情節。用現代藝術形式承載傳統的戲曲精神,是湖南花鼓戲劇目創新的一個有益嘗試,應該在這方面繼續探索并不斷發展。
2.注重文化普適性,強調民間文化特質。從花鼓戲本身來講,它是與社會主流意識形態若即若離的民間文化形態。花鼓戲的孕育、發生、發展和遞嬗都是在民間實現的,它有賴于傳統湖湘文化的民間化和世俗化傳播。對于普通民眾來說,花鼓戲反映的就是他們關心的社會生活,展現的是他們所普遍認可的道德取向與價值觀念。故,花鼓戲具有濃烈的民間文化情懷。由此不難理解,《沙家浜》何以在其他“樣板戲”逐漸消亡的時候至今仍為大眾所喜愛并廣為流傳,就因為該劇既簡單詮釋了現實生活,也蘊含著的民間文化形態的最穩固的群眾基礎。《沙家浜》是在地方戲《蘆蕩火種》基礎上改編的,保持了許多傳統民間藝術的特點。其中最精彩的部分是普通民眾喜聞樂見的諸如“一女三男”喜劇情節模式的民間隱形結構,正是這種民間文化無孔不入的生命力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這個作品的藝術魅力。②
要想獲得長久的藝術生命,花鼓戲的創作必須把握一個根本,這就是踏踏實實地反映民眾的生活與情感,真切地塑造貼近生活的人物。事實上,戲曲舞臺上的任何一部劇目,只要它能夠真正讓觀眾體會到與他們生活息息相關的人生故事和情感生活,使他們獲得感動,這樣的藝術作品就一定是能夠立得住的優秀劇目。在這個意義上,花鼓戲不僅是藝術,更是普通民眾的精神家園。
3.推進文化體制改革,加強對外交流;改變傳統單一的傳播途徑,建立適合市場發展的文化機制。曾幾何時,花鼓戲是湖湘文化的名片,湖南省花鼓劇院編排的現代戲是文化部表彰的全國編演戲曲現代戲成績卓著的十個團體之一,其創作的劇目曾榮獲“五個一工程獎”,“文華獎”等多項國家級獎項。近年來,各地方劇種風光不再,湖南花鼓戲卻一直堅韌地尋找新的契機,注重對外交流。2000年,該劇院又攜一臺小戲赴臺灣參加“兩岸小戲大展暨學術會議”,載譽而歸;2001年10月,經典名劇《劉海戲金蟾》遠赴瑞典、丹麥進行文化交流演出,獲得成功。在交流的過程中,推廣湖南花鼓戲,讓更多的人領略它的魅力,與此同時,也能吸收和融合其他民族的優秀元素,為我所用。
隨著文化體制改革的深入,2012年4月18日,“湖南省花鼓戲保護傳承中心”(以下簡稱“中心”)正式授牌成立。“中心”明確以“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傳承發展”為工作方向,以“出人出戲”為目的,以此來正確處理花鼓戲保護和利用的關系。這標志著國家對湖南花鼓戲的重視。在有效的行政力量支持下,合適的劇院經營管理模式,人才培養機制等都將逐步建立。但這都是借助自身發展在市場推廣方面做出的成功嘗試,畢竟影響的范圍有限。
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角度而言,我們應改變傳統單一的傳播途徑,利用電視和網絡新媒體進行推廣,將花鼓戲納入湖南文化產業發展的視野,努力使之成為一張新的“文化湘軍”名片。同時,也應借力湖南衛視等地方強勢媒體進行大力推廣和宣傳。比如,河南衛視的《梨園春》自1994年創辦以來,成功摸索出了一條現代電視手段和河南傳統戲曲有機結合的道路,平均收視率基本保持在18.6%左右。那么,湖南的省市電視臺能不能借鑒這一成功經驗,制作一臺有地方特色的戲曲欄目,以打擂、比賽的形式從民間選拔戲曲人才,或者邀請一些優秀的劇團來演出呢?這既給戲曲表演和愛好者一方展示自己的舞臺,又能利用電視傳媒最大范圍的覆蓋受眾,最終使包括湖南花鼓戲在內的地方戲曲獲得新的發展空間。
近年來,湖南衛視開辟了以“超級女聲”、“快樂男聲”為代表的一系列選秀類節目,帶來了草根娛樂的發展,也最大限度的讓觀眾參與到節目當中來。其實,花鼓戲的熱愛和傳承者也大多在民間,如果媒體能策劃一檔專為花鼓戲愛好者展示自身技藝的節目,一定會吸引眾多參與者,也能更大范圍地引起廣大百姓對花鼓戲的再次關注和喜愛。
4.學術界應該更多地關注湖南花鼓戲的理論研究與發展。對作為民間重要藝術形式的傳統戲曲,除了要在實踐上對其保護和利用做出努力外,對其理論和審美價值的確認也是必不可少的,這與對其他任何一種藝術樣式的承認和研究無異。同樣,花鼓戲作為湖南本土最具影響力的傳統戲曲,它也有著豐富的創作實踐、獨特的思想價值和藝術形式。以江學恭先生為代表的研究者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就敏銳地關注到了地方戲曲生存和發展面臨的嚴峻處境,并從源流上探討了湖南戲曲的發生發展狀況。③可惜后來這樣的關注和研究太少了,學術界并沒有形成湖南花鼓戲研究的整體氛圍和群體。真正系統研究湖南花鼓戲的文章和論著可謂鳳毛麟角。就目前來說,從源流、現狀、思想內容、藝術形式等各角度比較系統、深入研究湖南花鼓戲的《湖南花鼓戲研究》④一文是近期比較重要的代表作。湖南花鼓戲要想獲得持續發展的理論指導和推動力,就必須解決理論與實踐發展嚴重失衡的問題。我們期待更多的學者將目光投向這一研究領域,為花鼓戲的保護和發展提供強有力的學術支持。
深深根植于民間的湖南花鼓戲,必須保有最淳樸的民間文化形態和天然的底層情感基因,這是它藝術生命的來源,拋棄了這些優良傳統,就喪失了發展的原動力;而現代審美觀念的融入,新的傳播和推廣方式的運用,則是湖南花鼓戲能否在文化市場競爭中爭得一席之地的重要保證。那么,如何找到傳承和超越這二者之間的最佳結合點,將是湖南花鼓戲保護與利用過程中的一個長期課題。
注釋:
①江學恭:《正視現實化憂心為動力》,《上海戲劇》1985年第3期。
②陳思和主編:《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復旦大學出版社1999年出版,第168頁。
③江學恭:《源遠流長的湖南地方戲》,《湖南檔案》1996年第6期。
④譚明真:《湖南花鼓戲研究》,2007年曲阜師范大學博士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