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燕[太原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 太原 030024]
作 者:李 燕,太原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文學。
《燒馬棚》是福克納經典短篇小說之一,于1939年作為美國最佳短篇小說而獲首屆“歐亨利紀念獎”。歷來受評論家的關注,但國內外學者研究的重點多半是面臨兩難選擇的小薩蒂,國內學者對這部小說的研究不夠深入。在中國知網以“燒馬棚”(Barn Burning)為關鍵詞進行檢索,檢索的結果很少。以往的研究涉及到小說敘事角度、主人公動作、從道義和血統角度解讀薩蒂的形象、小說的功能文體解讀等。這些研究很少針對父親的進行分析,有一些對父親的分析也是單純從父子關系來進行分析,缺乏社會角度研究(歷史文化、生產發展、階級立場)。本文就從社會歷史角度,采用文本細讀法,用現代主義、象征主義、解構主義理論來解讀父親形象的分裂性。
要想深刻研究福克納的作品,不得不提他作為現代主義作家在文壇上的成就,威廉福克納在20世紀的美國文壇上占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在1949年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他一生多產,令很多美國作家艷羨不已,不過也有很多人對其持批評態度。一般認為他是1930年代唯一一位真正意義上的美國現代主義作家,與歐洲文學試驗者喬伊斯、伍爾芙、普魯斯特等人遙相呼應,大量運用意識流、多角度敘述和陳述中時間推移等富有創新性的文學手法。福克納筆下的劇情浸染著人物的復雜心理變化,細膩的感情描寫穿插其中。生活在處于歷史性變革的美國南方社會,福克納從自己的立場出發,對二百年來美國南方社會做了精彩的刻畫。福克納深受家庭傳統和南方風土人情的影響。他的作品中有南方人特有的幽默感,深入刻畫黑人與白人的地位、相處、矛盾等敏感問題,生動描繪出惟妙惟肖的南方人形象。福克納已經成為一個現代經典作家,被認為既深刻地反映了社會歷史,同時又是個現代意識很強的作家。他寫了現代社會中人與人的溝通與疏遠,人如何追求、保持自己的“人性”;揭示了西方社會中人性受扭曲與異化的問題。
《燒馬棚》講述的是美國內戰以后南方白人阿伯納一家人的生活,福克納通過一個孩子的視角講述了一個孩子在面對正義公平、家庭血統等內心的沖突和艱難抉擇。其中父親脾氣暴躁,習慣用燒馬棚的方式解決與雇主或鄰居之間的矛盾糾紛。當他因為與鄰居哈里斯先生發生矛盾時,就雇人燒毀了哈里斯的馬棚,因而也被告上法庭。他最小的兒子出于親情,不想看著自己的父親被處罰,不得不做偽證。但是在一個十歲孩子的心里,這是矛盾的。知道自己父親的做法是有違法規、沒有道德的,但又掙扎在忠實家庭血統和堅持公平正義的痛苦之中。在最后,他終于做出了抉擇,但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父親的形象就這么招人唾棄嗎?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舉動?這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以往的研究大多是針對小薩蒂的成長,但父親在小莎蒂的成長中是一個不容忽視的角色。因此對于父親形象的解讀有助于我們對作品的深入理解。
讀者如果想要了解福克納筆下父親作為窮白人這種類型的人物,李文俊在他的《福克納評論集》中說到,如果我們要了解福克納小說的社會歷史背景,并且要甩開傳統的陳詞濫調,我們最好讀一下詹姆斯艾吉的《讓我們現在歌頌著名的人》,這本書中他描述北亞拉巴馬州佃農的生活,他和這些佃農在一起逗留過幾個星期。他的文章寫得很敏銳,有時很動人。盡管有主觀主義的偏向,艾吉的書對于讀者把貧窮白人用老一套的輕視眼光加以對待,因而容易忽視他們基本的人性傾向,是一個有用的平衡。它還有助于平衡貧窮白人的善與惡。這是一本誠實的書。艾吉也必須承認,他那么同情地描寫的佃農,對牲畜和其他動物是殘暴的,對待黑人也殘酷無情。盡管這樣,他們是人,具有本質上的尊嚴和價值。他們的悲慘處境把他們和一切受苦難的人類聯結在一起。《燒馬棚》中父親的身份就是艾吉書中描述的佃農,艾吉對于這種窮白人的態度,正是我們在讀《燒馬棚》這部小說時必須注意到的一點,可以讓我們更加客觀地評價父親。《燒馬棚》是一部關于南方內戰后的南方家庭小說。家庭是社會最基本的組成部分,家庭觀念深深植根于社會文化傳統中。福克納在小說中展現家庭故事、家庭關系的同時,也表現了南方家庭的腐朽和敗落。福克納正是在小說中通過描繪這些暴君式的家長殘忍的和非人道的行為來揭示舊南方的解體和舊秩序的失敗。其中的原因需要我們細讀文本分析。原因有:畸形的父親和子女之間的關系促使了家庭內部之間的矛盾,這種矛盾激化加速并推進了舊南方分崩離析的步伐。小說中父親的形象在一定程度上是舊南方的化身。一方面,他們勇敢、堅強、不屈不撓;另一方面,他們冷酷自私,無情無義,這充分反映了福克納對美國南方愛恨交織的心情。
福克納是偉大的作家,他并沒有直接表達,而是通過小說讓讀者細細品味。對于《燒馬棚》中父親形象的解讀,作者運用現代主義,解構主義,象征主義手法來刻畫父親的形象值得研究。
在《燒馬棚》小說中父親的身份就是窮白人,是佃農。其外表形象是一種象征,文中父親有一件外套,顏色是黑色的,像是用金屬做的。例如,“硬邦邦黑外套”(stiff black coat),“金屬絲般堅硬的身軀”(the wiry figure),“就是那么一個一抹黑的剪影,像鐵皮剪成的人形一樣扁扁的,死板板的”(a shape black,flat,and bloodless as though cut from tin),“穿著鐵甲般的黑外套”(in the ironlike black coat)黑色金屬外套給人一種陰暗、冷酷的感覺。這一意象象征著父親的冷血。對父親形象的描寫都是用黑色、冰冷、金屬來修飾。可見父親被非人化了,是什么樣的經歷導致了父親的冷酷無情?是有社會因素的。正是南方的父權制塑造了這樣暴戾、自私、無情的父親形象,而這也是像文學批評家肖明翰先生所指出的:真正的罪惡是那不僅傷害著婦女和孩子,而且把父親們也非人化了的社會及其傳統。現代主義文學的一個特征就是創作焦點從物質世界轉向精神世界,現代人的絕望浮躁、模糊性,尤其是非人化這一特征。父親的另一個形象跛腳(limp)也有深刻的象征意義。詹姆斯弗格森(James Ferguson)曾經這樣說道,“跛腳使艾勃顯得怪異無比,同時也象征了他不肯屈就生命的旋律,或者說與之極不合拍”。跛腳(limp)可以看出父親作為佃農身份,他與土地的關系不扎實,引發對南方收益分成體制的思考,父親成為社會的犧牲品。小說中,父親帶著小兒子來到新的雇主家時,被一個花白頭發梳地整整齊齊,身穿亞麻布夾克的黑老頭堵在門口,這個黑老頭說:“白人,把你的腳擦一擦再進來,少校現在沒在家。”父親的口氣里還是沒有一點火氣,說著把那黑人連人帶門往里一推,帽子也沒摘就走了進去。說道:“滾開,黑鬼。”美國南方的種族關系在這里表現得頗為耐人尋味,它不單單是白人對黑人的壓迫和歧視,也有莊園主對窮白人的壓迫。在這里,斯諾普家族就是所謂的窮白人,他覺得自己比黑人奴仆高貴,而黑人奴仆在莊園工作,又看不起窮白人,他們的沖突就是種族主義罪惡的體現。小說中鐘表指針的停擺也有其深刻的象征意義,代表了父親深陷過去不能自拔,無法面對現實和美國南方。父親仍然停留在內戰時期,因此無法用和平的方式去解決問題,他的思維與現在格格不入。
在《燒馬棚》中,福克納還采用了解構主義來描繪父親的形象。“火”是貫穿全文的一個中心意象,火代表著父親的無能為力,是父親的個性,同時又象征著他對權利的追求是通過火來釋放自己。小說中父親燒了馬棚他們一家人被驅逐出小鎮的那個晚上,父親沿著路邊點了一堆小火,“火堆不大,堆得很利落,簡直有點小家子氣,總之,那手法相當精明:爸爸的一貫作風就是只燒這樣的小火堆,哪怕在滴水成冰的天氣也是這樣”。在這樣寒冷的夜晚,這樣的小火幾乎不足以滿足整個家庭的需要,顯示出父親在照顧自己家庭上的無能。然而相對比父親在燒別人馬棚時那種毫不吝嗇,對父親來說,此時火是一種武器,是用來維護他的自尊和用來對抗他所遭受的輕蔑和不公平的待遇,因此,父親在使用火時才表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一會兒小心翼翼,一會兒又毫不吝嗇,可以看出父親的矛盾,不一致甚至是相對的。解構主義就是反單一,要多元化,強調文本的多種解讀、模糊性。可以看出父親的無可奈何。父親這種畸形的形象是南方社會所造成的。
最后回歸到題目“燒馬棚”(barn burning),父親燒馬棚也有象征意義,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馬棚比房子更重要,因為馬棚里有家畜和一些日常收獲的農作物。父親原來是職業馬販子,可以想象他應該對馬充滿了喜愛,但同時又燒馬棚,又用鞭子抽打馬。可以看出父親這個人物的分裂性。解構主義文學重在人的分裂性。例如:“爸爸爬到趕車的座兒上,在哥哥身邊坐了下來,拿起去皮的柳條,朝瘦騾身上猛抽了兩下,不過這倒不是他心里有火,甚至也不是存心要折磨牲畜。這脾氣,正仿佛多少年以后他的后代在開動汽車之前總要先讓引擎拼命打上一陣空轉一樣,他總是一手揮鞭,一手勒住牲口。”父親并不是存心想要折磨馬,正如他總是一手揮鞭又一手勒住馬,這一動作象征著父親不單單只是簡單的冷酷無賴,同樣這一切是和他的不公平的遭遇有關的。
小說中父親被驅逐出去,沒有土地產業,沒有權利,還時不時猛烈抨擊社會,他自認為總是被誤解,因此導致他兇惡的欲望;但父親也是人,具有本質上的尊嚴和價值。他的悲慘處境把他和一切受苦難的人類聯結在一起。他的所有行為都是有原因的,這樣一個令人生畏的父親形象在剝奪子女自由與純真、踐踏子女人性的同時,其實也在踐踏自己的人性,把自己非人化了。福克納不愧是美國現代派大師,他運用象征主義使小說獲得了無限豐富的含義。通過對父親的形象,可以看到南方社會和歷史中的各種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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