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連德與舉薦他歸國效力的友人

馬學博

（哈爾濱醫科大學醫史學教研室 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1）

1910年末東三省暴發鼠疫，清政府外務部右丞施肇基推薦伍連德前往哈爾濱調查防治，東三省防疫成功為伍連德帶來國際聲譽，他在中國服務三十年卓有建樹。于是有人據此認為伍連德自南洋歸國也是由于施肇基的引薦，事實并非如此，舉薦伍連德歸國者另有其人。

出生在南洋檳榔嶼的華僑子弟伍連德，因學業優異獲取英國女王獎學金遠赴英倫留學，七年后榮獲劍橋醫學博士學位返鄉，在檳城執業行醫，收入不菲，且已娶妻生子，生活優裕。緣何返回當時貧窮落后的祖國，從而成就了他的不朽業績？海內外有關伍連德研究的一些傳記、論述中，或略而不論，或語焉不詳，甚至不乏李代桃僵者。

僑居南洋的伍連德心系祖國，毅然舉家返國效力，赤子之心可嘉，朋友對他的幫助提攜同樣不可忽視，可以說正是朋友的引薦，成就了伍連德一生的輝煌。

檳城茱莉亞街私人診所中，伍連德精心診治每一位慕名前來就診的病人，行醫之余他熱心從事公益事業，“他在民眾中倡導革新，諸如女子教育，剪除發辮，反對賭博和吸食鴉片，創建文學會，以及在男女少年中開展體育運動以增進健康等，在解決當時社會問題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他組織領導了海峽殖民地和馬來聯邦的禁鴉片運動，擔任檳城禁鴉片協會會長和戒煙醫院總醫師。禁鴉片運動觸犯了鴉片貿易商及背后強大勢力的利益，威脅利誘失敗后，他們反而誣告伍連德。檢察官搜查了茱莉亞街診所，找到一盎司鴉片酊劑，那是伍連德兩年前從一位英國女醫師那里買來的止痛劑。法院以‘沒有執照，非法持有麻醉品’，判處伍連德有罪并罰款100元。”[1]時為1907年，伍連德當時境遇可想而知。不久他收到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凱的聘書，邀聘伍連德出任天津陸軍軍醫學堂幫辦（副校長）。他在《自傳》中寫道：“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在劍橋時期的老朋友，現在的海軍將領程壁光寫信邀我到中國北方參與新建立的陸軍軍醫學堂的組建工作。然而我決定先去倫敦、柏林考察軍事醫學，在英、德逗留六個月。1908年10月到中國，恰逢慈禧太后與光緒皇帝在兩天內相繼去世，袁世凱失勢被貶。我找到新任陸軍大臣鐵良（滿洲貴族），幸運的是鐵良倚重的海軍將領譚學衡是我舅父林國祥的屬下軍官，1896-99年他們一同在英國船廠監造中國軍艦。通過譚學衡的努力，我得到鐵良的接見，委任我第一個官職：陸軍軍醫學堂幫辦（副校長）。”[2]這也是袁世凱擬聘的職務。

令伍連德感念向他施以援手的這兩位友人，都是伍連德的舅舅林國祥的軍中袍澤，三人同為參加過中日甲午海戰的大清海軍軍官中幸存者，1896年清廷派遣林國祥、程壁光、譚學衡等五人前往英國船廠監造中國軍艦，在英國留學的伍連德有幸與二人結識，日后程、譚二人為伍連德歸國起到決定性作用。

林國祥(約1851-1908)，原籍廣東新會，出生于馬來亞檳榔嶼。福州船政學堂畢業，后任廣東水師廣乙艦管帶。1894年七月二十五日，林國祥奉令率廣乙與遠濟等艦為增援駐朝鮮清軍的東升商船護航，遭日艦襲擊，激戰中船體受創，后乘英國船歸國。秋，任遠濟艦管帶。次年二月北洋艦隊在中日戰爭中全軍覆沒，林國祥被議革職。不久又被起用。1906年夏，林國祥奉命和海軍宿將程壁光、譚學衡等前往英國監造訂購的海天、海圻兩艘巡洋艦，至1909年駕船回國。

程壁光(1861-1918)，海軍將領，廣東香山人，廣東水師廣丙艦管帶。1894年9月17日，北洋艦隊與日本聯合艦隊戰于大東溝口外的黃海。泊于大東溝港口執行警衛的廣丙艦奉命參戰，一舉擊傷日艦西京丸，引起火災。海戰中程壁光指揮廣丙艦士兵英勇作戰，腹部被彈片擊中，血染征衣。北洋艦隊戰敗后被投降派委以軍使名義，乘炮艦將投降書遞交給日本旗艦松島上的伊東佑亨。1895年加入興中會，參與起義，事泄，逃至南洋檳榔嶼。1896年回國后，歷任兵艦管帶、船政司司長、統領巡洋艦隊、海軍總長等職。1918年2月26日，于廣州遇刺身亡。

程壁光與袍澤的外甥伍連德異國相識，遂結為忘年之交，當得知伍連德在南洋遭人誣陷，境遇堪憂時，已由兵艦管帶擢升“北洋營務處會辦”的程壁光便向他的上司，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凱游說，極力舉薦，促成了伍連德1907年7月第一次歸國。

初次踏上桑梓之地，伍連德對一切都感到新鮮，不慎食杏過多患上急性赤痢，[3]只好返回南洋調養。病愈后于1918年春赴倫敦、柏林考察軍事醫學，以便歸國從事軍隊醫學教育有所裨益，在英、德逗留六個月。回到檳榔嶼幾星期后，于1908年10月伍連德挈婦將雛舉家前往上海。將妻小暫時安頓在上海朋友家中，只身來到天津，拜會了陸軍軍醫學堂總辦徐華清等人后，正準備前去北京謁見已升任軍機大臣的袁世凱，孰料風云突變，袁世凱被貶回河南。時任清政府陸軍部海軍處副使譚學衡（1871—1919）再次向陸軍部大臣鐵良舉薦，伍連德終被委任“第一個官職：陸軍軍醫學堂幫辦”。

當時也在為此奔走，并且陪同伍連德拜見陸軍部大臣鐵良的陸軍部軍法司司長丁士源（1879-1945），當年在英國倫敦學習法律，中國留學生中伍、丁二人同庚，結為好友，他也為伍連德任職起到重要作用。致使有海外學者誤以為袁世凱邀聘伍連德由于“留英同學丁士源推薦”[4]，顯系誤讀《自傳》有關段落所致。

造成“伍連德歸國舉薦者”混亂的并非海外學者的偶然疏忽，而是國內近期出版的一部戲說野史的“傳記”，這部訛誤連篇、遍體鱗傷的大作[5]中望風捕影杜撰出施肇基通過其上司唐紹儀向袁世凱舉薦伍連德的“精彩情節”，誤導了讀者。

早在“1905年，清政府派遣端方、戴鴻慈等‘五大臣’出洋考察各國憲政，歸國途中在檳榔嶼停靠幾個小時，伍博士作為當地接待團體成員參加接待活動，五十多人的使團中一位年輕的隨員施肇基從此成為伍博士終生的好友。”[6]

施肇基（1877年-1958年），字植之，余杭人。早年就讀上海圣約翰書院。1893年赴美國，任駐美使館翻譯生。后入美國康奈爾大學學習，獲文學碩士學位。1902年回國，任湖北撫暑洋務文案兼鄂省留美學生總督。1905年隨端方等五大臣出洋考察，翌年任郵傳部右參議兼京漢鐵路局總辦。宣統二年（1910年）署吉林洋務，任外務部左、右丞，出使英國、美國。

施肇基了解伍連德擁有劍橋醫學博士學位，并在德、法兩國專門研究細菌學；除英文外還能講德、法語言，有利于在哈爾濱這個五方雜處的城市開展工作，所以推薦伍連德為瘟疫調查員，[7]而此前引薦伍連德歸國與施肇基并無關聯。

伍連德始終念念不忘在人生道路上幫助過他的幾位朋友，在他有關著述及晚年撰著的自傳中多次深情地回憶這些往事，他甚至還記得與友人交往的許多細節。1908-1910他在天津工作期間，凡到北京必訪程壁光，一次二人逛北京的古玩店，發現一尊面部酷似英國維多利亞女王的宋代觀音像，程壁光動員伍連德買下，收藏了十五年以上，后捐贈給英國博物館，現藏于溫莎公爵城堡博物館。伍連德晚年撰著《自傳》期間施肇基辭世，伍連德在《自傳》扉頁上寫道：“作者敬獻本書，紀念中國前駐英國、美國大使施肇基閣下……”，以表達深切的懷念。

綜上所述，伍連德歸國的舉薦者是海軍將領程壁光與譚學衡，丁士源也積極推動。外交官施肇基推薦伍連德前往東三省防疫，與舉薦伍連德歸國不能混為一談。

[1]Wu Yu-lin.Memories of Dr Wu lien-teh Plague Fighter.Singapore:World Scientific Publishing Ptd Ltd,1995：11-27.

[2][6][7]Wu Lien-teh:Plague Fighter：The Autobiography of a Modern Chinese Physician.W.HEFFER ﹠ SONS LTD.CAMBRIDGE 1959：448，267，448，10.

[3]馬伯英.中國近代醫學衛生事業的先驅者伍連德.中國科技史料,1995，1：30-42.

[4]吳相湘.伍連德是近代中國醫學的先驅.民國人物列傳.臺灣傳記文學出版社，1986：403-432.

[5]馬學博.慎思明辨才能尊崇先賢——也談《國士無雙伍連德》.博覽群書,2008，3:2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