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標
(福建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福建 福州 350001)
2 0世紀初期形成了“新史學”思潮,由梁啟超等人倡導“新學史”。“新史學”思潮最大特點之一,就是表現出了強烈的對傳統史學的批判意識。這不僅明確反映在梁啟超寫的《新史學》和其他相關論著中,而且還反映在同時代其他一些人撰寫的著述里面。對舊史學的批判已經成為“新史學”的標志性特征。新史學批判舊史學的真正矛頭,指向的是對當時的舊制度、舊政體,批判舊史學的實際意圖,是激蕩起廣大人民的愛國之情,保家衛國,奮發圖強。因此,“新史學”的強烈批判意識,其政治意義大于學術意義,現實意義大于歷史意義。
梁啟超的《新史學》等著述對中國史學轉型的首倡之功是不言而喻的,他所說的“新史學”在當時立即得到了許多人的相應。劉師培于1904年在《警鐘日報》上發表題為《新史篇》的文章,陳述古代史學“魏晉以上史臣操監督政府之權,魏晉以下政府操監督史臣之權”的變化,亦指出“中國之所謂歷史者,大約記一家一姓之事耳”,遂提倡撰著“新史篇”。曾鯤化的《中國歷史》被稱之為“新歷史的旗幟”。“新史學”的倡議獲得認同,并不等于人們在所有的觀點上都一致。譬如,身為改良派的梁啟超所堅持的是“大民族主義”,他說:“吾中國言民族者,當于小民族主義之外,更提倡大民族主義。小民族主義者何?漢族對于國內他族是也;大民族主義者何?合國內本部屬部之諸族以對于國外之諸族是也。”這與主張“排滿革命”的章太炎、劉師培等人在民族觀念上存在有很大差異。反映在史學中,怎樣看待歷史上少數民族政權的作用,尤其是如何看待滿族統治者及清朝的歷史地位,雙方都存在著爭議。與此相關的歷史紀年問題,梁啟超在《中國史敘論》和《新史學》中主張以孔子紀年,而劉師培在排滿革命高漲的1903年發表《黃帝紀元論》一文則強調,“是則黃帝者,乃制造文明之第一人,而開四千年之化者也。故欲繼黃帝之業,當自用黃帝降生為紀年始”。主張黃帝紀年,既否定以歷朝君主年號紀年,也否定以孔子紀年。
1902年2月,鄧實、黃節在上海創辦了《政藝通報》,以介紹西學和宣傳國粹為主,認為“國必有學而始立,學必以粹為有用,國不學則不國,學非粹則非學,非學不國,其將何以自存矣。”1905年2月,上海國學保存會的機關刊物《國粹學報》創刊,總纂鄧實、章太炎、劉師培、黃節等人是其中堅和主要撰稿人。《國粹學報》旨在保存“國粹”,避免使中國文化成為腐朽的清朝統治者“種族專制”的陪葬,以此服務于“排滿革命”;又宣稱“吾國之言國粹也,與爭科學”,“國學,當首經史”,“國粹以歷史為主”。既有著強烈的民族主義色彩,又“爭科學”、講歷史,這對于政治取向很不相同的學者名流來說,在一定程度上都能夠接受。
中國通史撰述在傳統史學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如果以撰寫中國通史來實現“新史學”的宗旨,首先涉及的問題就是怎樣看待中國的舊史學。在重訂本《書·哀清史》中,章太炎對正史二十二史作了帶有肯定性的評價:“唐氏以上,史官得職,若吳兢、徐堅之屬,奮筆而無橈辭。宋、明雖衰,朝野私載,猶不勝便牒,故后史得因之以見得失。作者雖有優拙,其實錄十猶四五也。”即使是宋以后的正史,也有可取之處。他還評論《通典》《文獻通考》“是近分析法矣”,《讀通鑒論》《宋論》“其法亦近演繹”,杜佑史論“簡短”,馬端臨則“持論鄙倍”,王夫之史論“雅馴”,但“辭無組織”,錢大昕、王鳴盛等乾嘉諸老的歷史考證學有“味其本干,攻其條末,豈無識大,猶愧賢者”的不足等。所論雖有可商榷之處,但大致較為客觀,至少不是完全否定的態度。希望新型的《中國通史》“皆在獨裁,則詳略自異,欲知其所未詳,舊史具在,未妨參考”,“茍謂新錄既成,舊文可廢,斯則拘虛篤時之見也已。”說明他仍然看重古代史學的可借鑒之處,要求《中國通史》“皆在獨裁”“詳略自異”,則古代史學成就“未妨參考”。
章太炎列出的《中國通史》,包括“表”5篇、“典”12篇、“記”10篇、“考紀”9篇、“別錄”25篇,計61篇。諸體所出,均來自或借鑒傳統史體;諸體所出,均來自或借鑒傳統史體;諸篇所設,又多顯時代新意。
提出撰寫新中國史計劃的還有陳黻宸,他在1902年《新世界學報》上發表的《獨史》一文中建議:“自五帝始,下迄于今,條其綱目,為之次第,作表八、錄十、傳十二。”“十錄十二列傳,皆先詳中國,而以鄰國附之,與八表并列,蓋庶乎亙古今統內外而無愧于史界中一作者言矣。”
從體裁體例上看,章、陳二人的通史方案有著很多的相同之處,他們更多的是繼承了傳統史書的體裁形式。他們都十分重視“表”,將“表”列在史書的首位;傳統史學的書志部分也為他們所繼承,分別稱為“典”、“志”或“錄”;人物傳記依然是篇幅最大的部分,章太炎以“考紀”記帝王、以“別錄”記其他歷史人物,陳黻宸則將各類人物均置于“列傳”中。主要不同處在于,章太炎加入了記事本末體,稱為“記”,陳黻宸則無,顯得章的體裁更豐富;章在傳記部分仍然區別出“考紀”和“別錄”,陳則將人物統置于“列傳”中,顯得陳更具平等的歷史眼光。從設置的篇目上看,章、陳二人都力圖體現新的歷史觀念、新的歷史內容。如陳的“平民”諸表,章將洪秀全列入帝王“考紀”,反映了對“民史”的重視和對農民起義的不同看法。章的革命記、陸交記、海交記等,陳的鄰國疆域表等,則表現出近代來新的歷史內容和更為開闊的歷史視野。
“新學史”思潮以指斥舊史學為帝王家譜、有君史無民史,宣傳史學的愛國意義和社會功能為發端。伴隨于激烈批判舊史學的言辭,“新史學”怎樣去建設,這個問題到目前沒有進行系統的研究和討論,稍能表現“新史學”實施步驟的主要是撰寫新型中國通史的討論和籌劃,并且在三兩年后即撰寫出了幾部教科書式的新型中國史書,而此若干建設“新史學”的實績也未能得到后人的充分重視。平心而論,“新史學”思潮的總體走向是對舊史學的“破壞”和“新史學”的建設,相比之下,2 0世紀初期的“新史學”思潮在“破壞”方面的影響遠大于建設。如上所述,正是由于“新史學”的強烈批判意識和提出建立中國“新史學”的號召,才使其成為中國史學轉型的“宣言”。然而,對于2 0世紀初的“新史學”思潮及其對以后中國史學發展的影響,還應進行更為全面的分析與評價。
如從學術方面來看,“新史學”帶給近現代中國史學有價值的遺產,是構建“新史學”理論體系的努力和撰述新型中國通史的嘗試。2 0世紀初,梁啟超提出關于“新史學”的很多問題的研究,包含很多方面,例如涉及歷史認識論和歷史觀等內容,這些迥異于傳統史學的理論闡述,使中國的“新史學”開始具備了現代史學的內涵和特色,也使“新史學”思潮的學術生命力得以不斷延續。何兆武認為:“嚴格說來,中國近代的史學思想是到了梁啟超的手里才正式奠定的。”難能可貴的是,梁啟超一直探索這方面的問題并進行深入研究。“新史學”思潮的發展在隨后幾年與復古思潮的較量中暫時處于停滯狀態,但是在五四時期以梁啟超的《中國歷史研究法》和《中國歷史研究法補編》等著述為標志,“新史學”以更為全面和成熟的理論建樹再次風靡一時,其影響所及持續至今。
2 0世紀初期的“新史學”思潮的許多方面為五四時期史學所繼承和拓展,五四時期史學的發展不僅在多個方面擴大、豐富、深化并改變了“新史學”,而且五四時期史學就是“新史學”發展路向的延伸和繼續。
[1]姜瑩.梁啟超“新史學”觀念生成論析[D].東北師范大學,2006.
[2]何兆武.略論梁啟超的史學思想[A].歷史理性批判論集[C].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1:603.
[3]俞旦初.二十世紀初年中國的新史學思潮初考[J].史學史研究,1982,(3):144-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