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慧
(江西省上饒市人民檢察院,江西 上饒 334000)
2012年3月全國人大常委會對刑事訴訟法進行了大規模的修訂并于2013年1月1日施行,如何理解和貫徹好新刑訴法是每個刑事法律人不可推卸的歷史使命。修訂后的刑訴法將“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寫入第二條,而且在其他條文中大量增加了保障被告人權利,擴大律師參與刑事訴訟范圍等內容。這使得我國的刑事訴訟模式從形式上的控辯式模式走上了雙方力量地位趨于平等的實質意義上的控辯式模式的軌道[1]。如何理解新刑訴法對于檢律關系的變化,如何應對這種變化,需要迫切關注。
1.控辯雙方在法律地位上趨于平等。控辯平等是刑事訴訟的一項基本原則,辯護律師的權利構造無疑又是控辯之間能否真正實現平等對抗的重要保障。根據舊刑訴法的規定,在偵查階段,嫌疑人聘請律師只能提供法律幫助,這實際上是辯護權在偵查階段的缺失。此次新修正的刑訴法第三十三條明確了偵查階段律師的辯護人地位,填補了偵查階段辯護權的真空。在偵查階段律師擁有了辯護人的地位,這絕對不是一個簡單的名稱變化,這意味著律師作為獨立的訴訟主體參與到偵查活動中來,享有一系列的權利和保障。
2.律師權利被侵害的救濟途徑得到規定。新刑訴法對完善律師執業權利和保障措施方面做出了明確規定,并且作為保障條款,在四十七條、一百一十五條又賦予辯護人提出申訴、控告的權利,同時也明確了在權利受到侵害時的救濟途徑,進而全方位保障了辯護律師有效行使刑事訴訟權利。
1.明確規定辯護律師表達意見的渠道。聽取辯護人意見是辯護人參與訴訟程序的重要渠道,是其意見被接受和采納的前提和保障,也是保障辯護權實現的題中應有之義。1996年刑訴法只有三條規定確立了審查起訴階段、庭審階段聽取辯護人意見的制度,但是這些規定在聽取意見主體、聽取意見階段很不完善,司法實踐中辯護人的意見往往得不到重視,有的正確意見沒有獲得采納,影響了刑事司法的公正性。新刑訴法用九條規定全面確立了公檢法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聽取辯護人意見的制度,增加了聽取環節,細化了聽取方式,這些對于保障辯護人更好地在刑事訴訟中發揮作用將具有重要意義。
2.完善了辯護人的會見。在會見方面,新刑訴法明確了律師享有及時會見的權利,有效防止了會見的拖延,規定辯護律師持三證即可會見的權利。同時,新刑訴法還規定,在偵查階段,律師會見犯罪嫌疑人不允許偵查人員在場,會談的過程也不被監聽;在閱卷方面,無論審查起訴階段還是審判階段,辯護律師都可以查閱、摘抄、復制本案的案卷材料,顯然,閱卷的范圍比過去擴大多了;在調查取證方面,新刑訴法擴大了辯護人申請調取證據的范圍,可以有效防止有利證據不被移送。
3.檢察機關負擔更多的義務。一是明確公訴案件中檢察機關的舉證責任。新刑訴法第四十九條明確規定了公訴案件中被告人有罪的舉證責任由檢察院承擔,這一規定縮小了控辯雙方的力量差距,使得控方承擔更多的訴訟義務,辯方增加了更多的訴訟權利;二是規定不得強迫任何人自證其罪。新刑訴法第五十條規定了偵、檢、審人員必須依照法定程序收集各種證據,不得強迫任何人證明自己有罪。這一規定體現了無罪規定的原則,即被告人受無罪推定的保護,不承擔證明自己無罪的責任;三是確立了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新刑訴法明確規定了收集證據的原則、非法證據排除的原則、非法證據的調查程序和排除程序,構建了完整的非法證據排除制度。
1.明確了辯護人的證據開示義務。新刑訴法第四十條增加了辯護人對公安機關、檢察機關的證據開示義務,這樣一來,公安機關和檢察機關在辦理案件過程中可以全面掌握案件的有關證據,及時做出公正處理,避免犯罪嫌疑人陷入訟累,同時也可以及時分流刑事案件,節約國家的訴訟資源。證據開示制度是在對抗制訴訟的土壤里成長起來的。對抗制強調貫徹嚴格的當事人主義理念,著力推崇控辯雙方作為平等當事人在中立的裁判者面前進行平等的理性爭斗,案件基本上是由當事人通過其法律代理人進行訴訟,審判是互相對立的事實陳述和法律理論之間的競爭[2]。當然,目前我國還未建立完備的證據開示制度,但以上規定從某種程度上看已經顯現出證據開示的模式。
2.規定了庭前會議制度,可以有效減少庭審中的矛盾和沖突。新刑訴法第一百八十二條增設了庭前會議制度,由審判人員庭前召集控、辯、被害人等各訴訟參與方,就回避、證人出庭、非法證據排除等庭審程序聽取意見,為開庭做準備。在完善起訴案卷移送制度,辯護方能夠在庭前全面查閱案卷材料和證據的基礎上,庭前準備程序可以了解各方對庭審中程序問題的要求,有助于控辯雙方明確焦點,大量減少控辯雙方因程序問題產生的不必要的對抗和沖突,提高庭審的針對性和有效性。
3.刑事和解制度體現了國家公權力的有限讓渡。貝卡里亞認為,“對于犯罪最強有力的約束力量不是刑罰的嚴酷性,而是刑罰的必定性……而這一切只有在寬和法制的條件下才能成為有益的美德。”[3]此次新修訂的刑訴法確立的刑事和解制度正是刑罰寬和以及恢復性司法的體現。公訴案件中的和解是加害人與被害人的和解,其結果是國家公權力對個人權利進行有限讓渡,因此這項制度的規定也體現了控辯雙方在公正和效益追求上趨于合作的趨勢。
新刑訴法賦予了律師更多的權利,加大了對犯罪嫌疑人的權利保護,強化了檢律之間的對抗,這無疑將對檢察機關的工作造成一定影響,帶來不小的挑戰。具體而言,可能的影響主要存在于以下方面:
1.取證難度將會加大。根據新刑訴法的規定,律師在偵查階段取得辯護人的身份,可以行使辯護人的權利,律師通過有關權利的行使,不僅有利于保障犯罪嫌疑人和證人的合法權利,而且有利于穩固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防線,強化拒供心理和證人特別是污點證人的避證、拒證心理,從而增加取證的難度。而且律師在檢察機關第一次接觸犯罪嫌疑人的同時,雙方在證據收集的層面上的對抗就已經開始,律師可以先于檢察機關向同案犯罪嫌疑人或者重要證人取證,因此,案件當事人串供的可能性會增加。而且,新刑訴法還規定不得強迫任何人自證其罪并細化了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這對檢察機關的取證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2.調查取證工作的對抗性增強。按照修改后刑訴法的規定,律師可以與偵查部門同步進行有限制的調查取證,且偵查部門取證的主要對象也可能是律師所要取證的對象。這就可能形成證實犯罪與否定犯罪及罪輕證言并存的局面,調查取證工作的對抗性增強。而且,由于在案件偵查和審查起訴中,犯罪嫌疑人和證人即可通過律師了解有關案件進展,證人證言多次反復,翻證現象將增多。此外,新刑訴法還規定了不得強迫任何人自證其罪以及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對于證明犯罪成立的檢察機關來說,這無疑大大增加了舉證的難度,增強了調查取證工作的對抗性。
3.出庭公訴的難度增大,庭審對抗性加強。我國1996年的刑事訴訟立法確立了控辯式的訴訟模式,但是,由于立法局限性,使得控辯雙方的力量實際上不對等,掌握有大量證據材料的控方處于絕對優勢地位。現在新刑訴法將控辯雙方置于平等地位,律師通過會見權、調查取證權、閱卷權的行使,可以了解檢察機關所掌握的所有證據材料,可以有針對性地開展調查取證工作。同時,隨著辯護律師出庭發表意見權的強化,其有可能在法庭上就案件發表一些沒有事實根據或者法律依據的推測性、夸張渲染性的言論。面對律師嘩眾取寵的言論,檢察機關如何把握好庭審主動權,在庭審中特別是在并不十分了解法律的一般公眾面前對犯罪作出有力指控,維護司法機關良好形象也是對公訴人的一個嚴峻考驗。
新刑事訴訟法修改后,檢察官和律師之間將有一段相互適應的磨合期。化解這些風險,關鍵還是提高法律共同體的素質。對于檢察機關而言,律師權利的擴張不是對檢察工作帶去什么不利的影響,而是對檢察工作提出了更高的標準和要求,這種變革恰恰是法治建設進步的標志。檢察機關應當轉變觀念,提高自身素質積極應對,更好地維護程序正義。
1.從重打擊、輕保護轉向打擊與保護并重。“由于政治結構、經濟發達水平、法治化程度、歷史文化傳統與價值理念存在差異,因此各國刑事訴訟中的人權保護并不同步,范圍與有效程度不盡相同。但人權保護作為刑事程序正當化的永恒主題,正為各國所實踐,卻是不爭的事實。”[4]我國歷來傳統觀念中以懲罰犯罪作為刑事法律的首要目標,雖然保護人權已經載入我國憲法,但是在實踐當中人權保障觀念依然處于缺失狀態。沒有人權保障觀念的深入人心,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人權就難以得到有效的保障,其權利代言人的律師的權利同樣也難以得到尊重。
2.從從重實體、輕程序轉向實體與程序并重。按照實體正義觀的要求,只要結果是公正的,哪怕犧牲掉程序也在所不惜。而事實證明,只有公正的程序才可能最大限度地保障實體的正義。不公正的程序所導致的結果必然不公正。我國傳統觀念上奉行的是程序工具主義的價值觀,完全以實體法實施效果的好壞來評價刑事程序法的優劣。“正是在工具主義的影響下,直到今天,刑事訴訟中的刑訊逼供、超期羈押、剝奪辯護權、律師參與訴訟難等,認真反思一下,無不與單一的工具主義法律觀有關。”[5]因而,應當轉變重實體、輕程序的價值觀念。如果依舊停留在實體正義觀念上,那么律師權利很難得到保障,也將難以適應新刑訴法帶來的檢律關系的變化。
3.從客觀真實到法律真實的轉變。客觀真實和法律真實是關于證明標準的兩種不同學說。在客觀真實的觀念指導下,只要可以達到客觀真實,可以突破任何程序的制約,也不必強調控辯平衡,即便發生程序逆轉,被告人權利受到侵犯,辯方權利受損,也認為是可以接受的“代價”。而法律真實則強調程序的不可逆轉性,經過了程序的過濾,經過控辯雙方的辯論和法官的居中裁決,不可以推倒重來,即便發生了結果與客觀真實有距離,同樣基于尊重程序與規則,忍受這樣的代價。如果繼續堅持客觀真實的訴訟觀念,被告人的權利在追求客觀真實的背景之下難以得到保障,真正的控辯平衡難以實現,也必將影響和諧檢律關系的建立。
1.提高審查判斷證據的能力。尤其要提高對言詞證據的審查判斷能力,要排除非法證據,刑訊逼供、威脅引誘取得的言詞證據不能作為定案的依據;要善于捕捉被害人陳述和證人證言中的細節特征,剔除其主觀臆斷、假想分析的成分,把言詞證據放到整個證據體系中去分析判斷,去偽存真;要擯棄過分依賴口供定案的傳統習慣。同時,要加強審查起訴階段的主證和主罪的復核,對案件證據體系進行加固。還應加強對證人證言的“動態保護”意識,對關鍵性證人證言要在法院判決生效之前的訴訟全過程都加以保護。
2.提高出庭公訴的能力。要把功夫用在庭前,審查起訴時要認真聽取辯護人、代理人的意見,依法收集、完善、固定證據,構建扎實完整的證明體系,使案件事實、證據、定罪、定性、適用法律等都無懈可擊;要作好出庭預案,根據案件事實、證據、當事人及其辯護人、代理人的意見及其個性特點,對庭審情況事先做出預判;要出好庭。做好出庭控訴工作可以從以下方面著手:一是完善指控的方式。二是保證法庭指控效果。應結合證據鏈條對被告人供述的薄弱點進行有力訊問,通過訊問突破疑難案件中被告人當庭翻供的缺口,使案件最終得以順利審判。三是提高出庭應變能力。公訴人在庭審中常常會面對律師提出的檢察機關并未掌握的新證據,在這種情況下,一方面要充分運用所掌握的案件證據情況和法律規定進行反駁,另一方面應當在短時間內迅速審核新證據,判明對案件定罪是否有影響,以盡快找出應對策略。
3.建立庭審前交流機制,將控辯雙方能夠解決的問題在庭審前解決。一是要尊重和保障律師權利的行使。在與律師接觸時,對于律師提供的各種信息要善于分析判斷,培養與律師的溝通協調能力。要學會換位思考,多聽取律師對案件事實和證據的意見,采納律師提出的正確觀念,并明確控辯雙方法庭辯論焦點,有針對性地做好法庭訊問、舉證、質證和辯論的準備工作。二是要拓寬控辯雙方交流的途徑。要保持檢察官與律師的接觸距離。距離產生公正;要建立相應的制度,規范承辦人與律師的接觸行為;要虛心讓辯護律師在規定的期限內提出書面意見,將審查起訴階段聽取辯護意見制度化;要建立證據開示制度,特別是要明確證據開示的雙向性原則,明確辯方負有向控方開示其自行調取的相關證據的義務,不能搞證據突襲。
4.加強部門之間的配合。要構建和諧的檢律關系還必須加強各部門間的緊密配合,可以從以下方面著手:一是在案件管理部門設立律師接待室,統一歸口辦理律師涉檢業務。由案件管理部門統一歸口辦理律師接待便于對外方便律師辦理涉檢業務,可以保證律師在程序上對檢察權進行監督制約,在實體上具體落實律師的各項執業權利。二是強化偵查監督工作,及時聽取律師意見,以不斷提高偵查監督工作水平。三是加強監所檢察部門的監督工作,要監督看守所加強對律師會見犯罪嫌疑人情況的管理,要監督看守所是否允許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聘請和會見律師,保障在押人員聘請和會見律師的權利,監督看守所是否允許并保證律師不被監聽地會見在押人員,保障律師的會見權。
[1]楊礦生.律師法的修改與控辯關系的變化[J].人民檢察,2008,(7).
[2]苑寧寧.控辯平等原則下證據開示制度之反思[J].法學雜志,2011,(6).
[3](意)貝卡里亞.論犯罪與刑罰[M].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3.59.
[4]陳衛東.程序正義之路(第 2卷)[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5.12.
[5]樊崇義.邁向理性的刑事訴訟法[M].北京: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2006.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