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原型批評解讀《荒原》中水與火的雙重意象

高迎春

（吉林建筑工程學院外國語學院，吉林 長春 130118）

特·斯·艾略特被認為是西方二戰前用英語寫作最杰出的詩人之一，其寫作風格對20世紀乃至今日的詩歌創作有著深遠的影響。1922年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詩歌《荒原》發表后，在文學界引起了廣泛而強烈的反響，評論界普遍認為它是“現代派詩歌的里程碑”。艾略特在《荒原》中使用了多種語言，引用了古希臘羅馬神話中的眾多人物，并運用了大量的意象，特別是水和火的意象多次在詩歌中出現。水和火是一對二元對立的意象，詩人在詩歌中使用這兩個意象一方面展現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后西方社會文明衰落的死亡主題，另一方面，艾略特面對西方的精神危機并沒有悲觀失望，通過運用水和火的意象可以發現死亡主題背后的拯救主題。

一、神話原型批評

神話原型批評是20世紀西方重要的批評流派之一，它對文學創作、文學慣例以及文學深層的奧秘提供了啟發性的思路。弗雷澤的人類學理論和榮格的精神分析學說為神話原型批評提供了理論基礎。弗萊在二人理論的基礎上繼續發展這一理論，他的著作《批評的剖析》詳細地指出了神話與文學的關系。在批評實踐中，批評家們試圖發現文學作品中反復出現的各種意象、敘事結構和人物類型，找出它們背后的基本形式。

在西方文論中，意象有不同的解釋：J·A·卡登在《文學術語詞典》中把意象解釋為用語言來復現客觀物體、行為、情感、思想、心理狀態，以及所有感覺與超感覺的體驗。龐德為“意象”所作的簡括定義是：“描繪一瞬間出現在腦際的復雜的思想與感情”。榮格認為，文學的本質就在于表現集體潛意識。一種原型的力量，無論是采取直接體驗的形式還是通過敘述語言表達出來，之所以能使我們激動，是因為它發出了比我們自己的聲音強烈得多的聲音。誰講到了原始意象，誰就道出了1000個人的聲音，可以使人心醉神迷，為之傾倒。這便是偉大藝術的奧秘，是它對我們產生影響的秘密。意象在文學作品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很多作家都在作品中通過使用意象來表達深層次的內涵。艾略特自幼受到良好的古典文學教育，這對《荒原》的創作產生了積極的影響。艾略特通過運用水和火的意象，向讀者展示了詩歌的死亡主題和拯救主題。

二、水與火展示的死亡主題

根據《圣經》記載，上帝因世上充滿罪惡便連降了四十天的暴雨，世上的一切基本都被滅絕。人們普遍認為，生命來源于水，世界離開了水就會滅亡。所以，水的意象象征著災難和死亡。水在《荒原》中是一個重要意象，詩歌各個部分都與水有關，如雨水、河流、海洋等。水這個詞在詩中共現了18次，它所展現的死亡主題貫穿著整個詩歌。在《死者的葬禮》中，四月的“春雨催促那些遲鈍的根芽”，《對弈》以克利奧帕特拉在河駁的典故開始，《火誡》把水看成是重要的象征元素，《水里的死亡》中收集了一些早期關于水的資料，《雷霆的話》描寫了雨水、河流、潮濕和干燥相互復雜的關系。在詩歌中，因為缺水使荒原變成了一塊沒有生命力的、死亡的沙漠。

詩句“這里沒有水”直截了當地把詩歌的死亡主題表達出來，在這樣一個嚴重缺水的地方，荒原上的人們都急躁不安，他們幾乎死于口渴?；脑教幉紳M巖石、山脈，但這里卻沒有水，沒有水便意味著沒有任何生命。水可以毀滅世間的萬物，在《荒原》中，水也象征著足以使人們深陷其中的欲望的海洋，淹沒在大海的欲望之中，使荒原上的人們變得自私和墮落，他們的精神好似死了一般。同時，荒原之上又彌漫著泛濫成災的情欲之水，將人的精神世界以及現代社會徹底淹沒。艾略特在詩中寫到了泰晤士河，“可愛的泰晤士/輕輕地流/等我唱完了歌/河上不再有空瓶子/加肉面包的薄紙/綢手帕/硬的紙皮匣子/香煙頭或其他夏夜的證據?！边@條河見證了河邊上演的恥辱與墮落，這里水的景象給我們留下了不愉快甚至是擔憂的印象：在死水里垂釣想到國王我那兄弟的沉舟，又想到在他之前的國王，我父親的死亡。白身軀赤裸裸地在低濕的地上。艾略特在《荒原》中用水的意象勾勒出一幅西方社會荒蕪、蕭索、凄涼的景象，展現了人們在一戰后的危機感、信仰的喪失和道德的淪喪，荒原上的人就像行尸走肉一樣在荒原上游蕩。

根據《圣經》，由于人世間充滿罪惡，上帝以降火的方式來懲罰他們的罪行，上帝降下天火毀滅了所多瑪和蛾摩拉兩座城市?？梢?，火也象征著死亡和毀滅。在《荒原》中，火象征著無盡的痛苦、死亡和骯臟的欲望。作為災難性的自然力量之一，火可以把一切事物燒為灰燼。無論在佛教還是基督教，地獄都是一個充滿著火的地方，火會使地獄中的每個鬼魂都為他在世時所做的壞事而受盡折磨。此外，荒原上的火還象征著性欲之火。性欲之火的燃燒刺激著荒原上的人們并引誘他們一步步陷入性欲的海洋而無法自拔，如公子哥們與“仙女們”尋歡作樂，薛維尼與博爾特太太偷情，女打字員與小職員逢場作戲，以及“野蠻國王”強暴了他妻子的妹妹翡綠眉拉，后來翡綠眉拉化作一只夜鶯，整日唱著悲傷的歌曲?？傊紵男杂鸢言浢利惖耐恋刈優榛脑?，現代文明被情欲之火無情地踐踏，荒原上的人們為了滿足自己的情欲而失去道德底線，丟棄了愛情的真諦，沒有愛情的情欲使整個荒原充滿著死亡的氣息。艾略特運用火在向讀者展示了戰后西方文明被情欲在踐踏。正如馬爾科姆·布雷德伯里對《荒原》這樣評價：“《荒原》創造了一個精神迷失的黑暗而痛苦的景象。這并不屬于某一個人，而是屬于那個時代的文化，屬于現代的城市，屬于戰后的世界?！?/p>

三、水與火展示的拯救主題

第一次世界大戰不僅使西方人們在物質生活上受到重創，在精神生活上也受到嚴重打擊，西方文明的傳統道德受到摧毀。很多學者們認為，《荒原》是西方人感情上和精神上的枯竭，主要展現的是死亡主題，然而死亡主題的背后也隱含著荒原的拯救主題，艾略特巧妙地運用了水和火的意象反映出這一主題。

水具有雙重意象。根據弗萊的觀點，水“既有死亡的意象也有拯救的意象，這完全取決于我們的觀點”。所以，水也可用來象征拯救和重生?；脑恼刃枰畞砉喔?，然而過多的欲望之水又會導致精神的枯竭和荒原的毀滅。解決這種矛盾唯一的方法，就是像《圣經》中洪水與諾亞方舟的故事一樣，用洪水來凈化荒原，讓它在潔凈的水中拯救與重生。在古老的腓尼基神話中，阿多尼斯是生命之神，每年人們都會在亞歷山大港口舉行儀式，把阿多尼斯的頭像扔到大海里，這就象征著一種自然力量的滅亡。最后，頭像又被水沖上岸，意味著上帝的拯救，所以我們可以看出水在基督教義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因為水能賦予新生命，能從死亡中獲得再生。于是，在水中“死”就比死亡本身有著更深遠的意義，水成為重生和救贖典禮的焦點，是新生命的一個有力的意象?！爸灰兴?一泓清泉/一泓池塘于巖石間/假如只有水的聲音/而非知了的/與干草的歌唱/而是流過巖石的水聲”，就可能使荒原重獲生機，充滿活力，使荒原的人們看到了拯救的希望。

火與水的意象一樣也具有雙重意象，也象征著凈化與拯救。在《火誡》中，佛教被用來告誡人們抵御毀滅人們的欲望之火和其他情欲，火在這里成為了凈化之火，這種火可以毀掉世界上的任何罪惡和欲望，它還能凈化人類的思想與靈魂，使他們擺脫生存的死亡狀態，從而獲得拯救。

艾略特希望世上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能控制這些墮落腐化的現象，令他高興的是，在東方和西方文化中，這種神秘力量的代表都是火。在第三部分末尾處，詩人喊出了下面的話：燒啊燒啊燒啊燒啊/主啊你把我救拔出來/主啊你救拔/燒啊。其中第一、三和四行詩取自于奧古斯丁的《懺悔錄》，而第二行詩取自佛教的《火誡》。艾略特把佛教和基督教結合在一起，這種結合的引用，表明艾略特欲借助佛教與基督教中的火來拯救荒原上的人們，宗教是拯救失去信仰和道德的人們一種有效的途徑?！叭紵钡闹貜褪褂帽砻髟娙讼Ｍㄟ^上帝神圣之火的燃燒來凈化和拯救荒原的強烈渴望，把情欲和罪惡統統燒掉，這種神圣的火能把所有罪惡的根源徹底消除，也可以使整個荒原和現代文明得以拯救和重生。在詩歌的末尾處，艾略特寫到：“他就隱身在煉他們的火里。”這里的火也指凈化之火，荒原人通過凈化自身的罪惡，可以擺脫各種欲望并獲得拯救。艾略特面對戰后西方社會存在的信仰危機沒有悲觀，而是通過詩歌創作積極地為衰落的戰后文明尋找出路。

意象在詩歌中被眾多詩人廣泛運用，意象的運用給讀者提供了廣闊的想象空間和回味余地。艾略特稱自己“在文學上的古典主義者，他的詩歌自始至終都包含著古典的歷史的深度和廣度?！薄妒ソ洝泛凸诺湮膶W對艾略特的創作生涯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艾略特把水和火的傳統意象應用在《荒原》中，運用它們的雙重意象向讀者展現了詩歌的死亡主題和拯救主題，把詩歌的這兩個主題在水與火的交織中展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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