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計已推肝膽許——紀念習仲勛同志誕辰一百周年

賈巨川

(渭南師范學院，陜西渭南714000)

1950年1月20日，當中華人民共和國誕生剛剛過百日，《群眾日報》《人民日報》相繼以《人民的忠實勤務員——習仲勛》為題，發表了介紹習仲勛革命經歷和優秀品質的文章。轉瞬60余載，習仲勛在與祖國一道走過了半個世紀的滄桑歲月后也已離世。他的人生經歷和業績同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人民爭取民主、自由、幸福的歷史進程密切相連。他的愛國心、報國志、赤子情與人民群眾的休養生息、愁苦安樂息息相關。

難泯故園赤子情

習仲勛在退出領導崗位進入人生晚秋之時最常說的一句話是:我是農民的兒子。這是一位經歷了70年不懈奮斗的共產黨人，對民族、對祖國、對人民最純真、最深沉的感情吐露。

出生于陜西省富平縣農民家庭的習仲勛，13歲在家鄉立誠學校讀書時就開始接受先進思想，參加進步學生團體。1926年5月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投身于共產主義偉大事業。1928年春參加陜西省立第三師范愛國學生運動，遭國民黨地方當局關押于三原、西安等地，在獄中他堅持斗爭并轉為中國共產黨黨員。出獄后，他進入國民黨軍隊從事中共組織領導的兵運工作，于1932年5月發動了“兩當兵暴”。他參與了渭北蘇區和陜甘邊蘇區兩塊革命根據地的創建。曾任中共陜甘邊特委軍委書記、陜甘邊游擊隊總指揮部政治委員、陜甘邊蘇維埃政府主席。抗日戰爭時期，他長期擔任關中、綏德分區黨政軍主要領導職務，為貫徹黨的統一戰線政策，領導邊區軍民同國民黨頑固派進行軍事、政治斗爭，發展生產，支援前線，傾注了大量心血。抗戰勝利后，他先后擔任中共西北局書記、西北野戰軍副政治委員、陜甘寧晉綏聯防軍政治委員，同彭德懷、賀龍一起轉戰西北戰場，推動了全國解放的歷史進程。新中國成立后，他奉命主政西北，擔任中共中央西北局第二書記、西北軍政委員會副主席、代主席，為建立鞏固新生政權、剿匪反霸、土地改革和大規模地修復戰爭創傷，作出了卓越貢獻，為陜西乃至大西北地區經濟和社會事業的發展奠定了基礎。

1952年秋，習仲勛奉調到中央工作，離開了他生活和戰斗了近40年的西北地區。但他仍心系這里的人民群眾，關心這里的經濟和社會發展。1958年8月，時任國務院秘書長的習仲勛帶十多人的工作組到陜西、甘肅、青海、寧夏、內蒙古考察工作，實地調查研究當時開展的“大躍進”運動并了解黨的民族政策的貫徹執行情況。1962年春，當他聽說陜西渭北一帶鬧春荒，基層干部強迫命令、作風粗暴的嚴重問題時，他親筆致信省、地、縣領導，讓放松糧食市場，允許農民去陜北換糧自救。他還感嘆說:我們的干部如果對群眾不好，是要挨扁擔的!1985年底，他聽說陜西長安、銅川、涇陽等地發生滑坡自然災害時，即打電話給省委主要負責同志，詢問災情，商議災區搶險措施。在此期間，他還幾次陪同外賓來陜進行工作調研。然而，在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已被打成“彭高習反黨集團”成員而被罷免國務院副總理兼秘書長職務的習仲勛，曾在西安被關押一年之久，受到極不公正的待遇。特定的歷史年代留下了沉重的深思。

1989年2月1日至13日，已退出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書記處書記崗位，只擔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習仲勛又一次踏上了故鄉熱土，同陜西的人民群眾歡度蛇年春節并視察工作。他先后出席了陜西省委、省顧委、省人大常委會、省政府、省政協、省紀委召開的迎春聯歡會，應邀出席省顧委舉行的春節團拜會，并在會上發表講話，衷心祝愿老同志春節愉快，健康長壽!2月6日，大年初一。除夕夜一場瑞雪，為古城披上了銀裝。上午，習仲勛在省委主要領導同志陪同下，踏雪來到西安交通大學，看望聚集在這里的西安地區22所大專院校的專家、教授，向他們拜年。習仲勛高興地和大家一一親切握手，互致新春問候。會議室內笑語陣陣，春意濃濃。連續幾天時間里他先后會見省市新聞單位負責同志和新聞記者，到國營長嶺機器廠、中美合資秦明醫學儀器有限公司參觀調研，向第一線的工人群眾祝賀春節;他瞻仰寶天鐵路紀念碑，并向長眠在這里的英烈敬獻花籃。他特別驅車來到鳳翔縣紙坊鄉六營村，向農民群眾拜年。在村子里他饒有興趣地詢問農民泥塑家胡新民泥塑的配料、制作、產量和銷售情況，并觀看了胡新民的彩繪泥塑現場制作表演，高興地勉勵胡新民說:把我們的民間藝術挖掘出來，并且有所創新，有所提高，為國爭光。

置身于工人農民之中，密切聯系群眾，是習仲勛一貫倡導并身體力行的優良作風。在戰爭年代白色恐怖下，在文革被迫害被關押的特殊日子里，他總是說:在群眾中最安全。從土地革命戰爭時期起，他就在渭北蘇區、陜甘邊蘇區以至許多地方結交了眾多的農民朋友，他的愛國情結在與人民群眾的血肉聯系中得到了升華。

諍言直諫可知心

2002年5月24日晨，習仲勛逝世，筆者在305醫院病室親眼目睹了一位中共元老親筆書寫的挽辭:驚悉“爐火純青”不幸逝世，深表哀悼。這是20世紀50年代初，毛澤東一次在閱批主政西北的習仲勛寫來的報告時，對在場同志說到習仲勛時用的一句評語。

毛澤東“爐火純青”的評價，更多地包含了對習仲勛能夠堅持真理、肝膽相照優秀品質的肯定。從文化程度講，習仲勛只讀過幾個月的師范，在他的履歷中甚至看不出脫產系統學習的經歷。他的人格品質、領導才華何以“爐火純青”?恐怕主要得益于他終生不渝的“求實”精神和對真理的執著追求。他注重調查研究，向群眾學習，向實踐學習，并經過獨立思考，提出切合實際的意見;他心地坦蕩，報實情，講真話，敢作敢為，不人云亦云。

1947年11月，西北局在陜北貫徹土地法大綱。當時“左”的傾向在陜甘寧邊區一些地方蔓延開來，不加區分地平分土地，把財產較多、生活較好的農民當成土改對象，把已經轉化為農民的舊地富拉出來斗爭，一些地方把已擔任邊區參議會議員的知名民主人士作為斗爭對象，甚至把領導干部的父親不加區分地批斗致死。習仲勛對邊區土改中出現這些“左”的偏差憂心如焚。他通過調查研究于1948年1月4日電諫毛澤東:土地革命戰爭時期建立的老區和抗戰時期建立的新區情況不同，老區中農多，少地無地的貧雇農最多不超總戶數的20%，許多原先的地主富農的地已經被沒收，參加勞動至少7年以上，成份已經轉化。毛澤東看后極為贊賞，即復電表示支持。1月19日，習仲勛再次向毛澤東建言，提出克服土改中亂斗、亂扣、亂打、亂拷、亂沒收財產、亂掃地出門極“左”做法的9條措施，毛澤東接電后立即批轉全國各解放區，要求各解放區注意改正錯誤。對習仲勛的這一做法，黨中央在他逝世后為他寫的生平中作了如下評說:習仲勛同志在主持西北局工作中，和林伯渠同志一起，為建設陜甘寧邊區嘔心瀝血，付出了巨大努力。尤其是在陜甘寧邊區土改中，他提出的區別老區、半老區、新區不同情況制定政策和糾正“左”的偏向的意見，得到黨中央和毛澤東同志的肯定，并轉發全國各解放區。

習仲勛認為，執政黨和人民政府，必須真正地了解民情、關心民生、化解民怨。重要的人民來信來訪必須讓最高領導者知道。人民來信來訪的實質是黨和政府同群眾的關系問題，這種關系越密切越好。他在擔任國務院秘書長期間，就指定一名秘書定期到信訪接待室，協助處理人民來信來訪，及時了解社情民意，做到下情上達。他說，中國的老百姓是最懂得忍讓的，他們能來信來訪，一方面說明問題可能相當嚴重，另一方面說明他們相信黨，相信政府。

1954年底，西北地區來信來訪反映在統購統銷中食油供應緊張，棉花、棉布購銷不合理，一些地方政府強迫命令，大吃大喝，干群關系緊張等問題。這些問題有的涉及黨的農村政策，有的涉及領導機關和干部的工作作風。習仲勛認為:事關重大，應當專題向黨中央、毛澤東報告。并指示秘書一定要把農村的真實情況反映給黨中央。但是，習仲勛看了報告草稿后，即問:“群眾不滿食油供應緊張情況的實例為什么沒有寫上去?報告要言之有物，有理有據呀!”他特別叮嚀說:要把最真實的情況報告給毛主席。原來，群眾來信中講了兩件事情使起草者有些為難:一件是有人認為，“現在食油比舊社會還要緊張”，因而講怪話:“食油4兩，想起老蔣”;另外還反映說，有個農民趕著轱轆大車跑運輸，車轱轆因沒有潤滑油發出“吱吱”的叫聲，這個農民氣得大罵:“我都沒有油吃，你還叫喚啥哩!”說完就向車轱轆撒了一泡尿，發泄對食油供應政策的不滿。秘書覺得，這些例子不適合在報告中列舉。習仲勛說:這兩個例子似有不當，但真實、生動地反映出我們地方政府在工作中存在的問題，有一定的說服力，還是加上好。毛澤東和周恩來看了這份報告后，非常重視，立即批示有關方面盡快解決。

胸有家國品自高

在中共眾多開國元勛中，習仲勛無疑是最年輕的佼佼者。他13歲便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15歲轉為中國共產黨黨員;19歲任陜甘邊區革命委員會主席，21歲在邊區工農兵代表會上當選蘇維埃政府主席;32歲出任中共西北局書記，擔負起中共中央首府所在地的黨的主要領導重任。建國初，毛澤東又提名39歲的習仲勛接任中宣部長，當時被稱為“五馬進京”的還有鄧子恢、高崗等。習仲勛是“五馬”中年齡最小的一位。1959年4月，他45歲被任命為國務院副總理兼秘書長，即成為黨的第一代領導集體中的重要一員。但他也屢遭劫難，飽經風霜。土地革命初期，因組織發動學潮被國民黨地方當局關押;在陜北錯誤肅反和“文革”前后受“左”的錯誤迫害，又兩次身陷囹圄。在任何情況下，他都始終保持堅定的信念，顧全大局，胸懷坦蕩，樂觀面對，讓歷史見證了一個革命家的黨性原則和松柏節操。

習仲勛對待個人功過是非、進退升遷，更是寬宏大度，以“黨的利益在第一位”。他常說:“位子是人民給的，理應聽從黨和人民的安排。”1952年8月，中央決定選調他接替陸定一任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陸定一改任副部長。習仲勛為此感到十分不安，他向中央誠懇表示“文化水平低，中宣部長怕當不了”。進京赴任后，他積極支持陸定一領導中宣部工作，而把自己的工作重點主要放在了國家文化教育工作委員會方面。一年后，中央根據習仲勛的多次建議，復委任陸定一為中宣部部長，習仲勛被任命為政務院秘書長。

1959年3月，中央在上海召開工作會議，提出國家機構配備方案中建議習仲勛擔任國務院副總理并征求他的意見。習仲勛則表現出很強的黨性原則和大局意識，即寫信給毛澤東、鄧小平，要求中央在考慮國務院副總理人選名單中把自己除名。全文如下:昨晚收到《關于國家機構和人事配備方案(草案)》，看到新提的副總理名單中有我的名字，反復考慮，心情頗為不安。回憶幾年來在國務院秘書長任職期內，工作沒有做得很好，主要還在于自己有毛病，并不因職務關系而妨礙工作。因而內心十分歉疚，我仍樂意在下屆國務院謹守原來的工作崗位，多做些工作，做得更好些。這樣，于工作無損，對自己可能更有好處，特懇請中央考慮，在新提的副總理名單中把我除名，另提別的同志為新增的副總理。

習仲勛光明磊落，堅持原則，亦頭腦清醒，言必先群眾。他說:其實群眾才是真正的英雄，戰爭年代我們依靠群眾，現在更不能忘了群眾。一次，一位廣東省委的領導來看望習仲勛，并對他說:我是來向習老請教工作的，老同志都說您為廣東省的改革開放和特區建設作出了很大貢獻。習仲勛說:不要說向我請教，而應該向群眾請教，向群眾學習。不要只聽別人說我的好話，還應當聽聽群眾對我的批評，讓我知道自己的不足。還有一次西北某城負責同志去南方看望已離職休養的習仲勛，一見面就說:習老，您是在西北地區享有崇高威望的人。他聽了不為所動，反問道:有多高，有麻雀飛的高沒有?

這就是一個真實、誠摯、胸有家國品自高潔的習仲勛。

附記:10月15日，是一代偉人、我們敬愛的習仲勛同志百年華誕。筆者自1996年起承擔了中央辦公廳下達的習仲勛課題研究和傳記寫作任務，并有幸在習老和夫人齊心大姐親自指導下，執筆完成了近百萬字《習仲勛傳》全部書稿的撰寫，上卷于2008年春由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先后獲得陜西省人民政府頒發的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全國黨史系統十七大以來優秀圖書一等獎，被中央黨校等單位列為第二批“讀百本書”書目和迎接十八大優秀圖書。期間，根據齊心大姐指示審編了由中國文史出版社出版的56萬字的《習仲勛革命生涯》;參加了習仲勛同志治喪活動，并承擔新華社播發的習仲勛生平撰稿工作。筆者也榮獲全國黨史系統先進工作者稱號，并先后受到胡錦濤、習近平等中央領導的親切接見。青山不老，忠魂長存，撫今追昔，感念悠悠，謹以此文聊表緬懷敬仰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