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金祥
(淮海工學院文學院,連云港 222005)
顯學之所以成為顯學,能吸引眾多學人為之孜孜以求,乃因為其博大精深的內涵、靈魂和氣象,無疑《史記》研究可謂顯學中的顯學。《史記》這棵生命之樹何以根深葉茂長盛不衰?張大可先生所言是精辟而全面的:“其根本原因在于它是無與倫比的‘百科全書’,具有獨特的民族凝聚力,是中國人的根柢書。此外,它還體現出四大特點:第一,是民族文化的濃縮;第二,是反映民族共同心理的歷史哲學;第三,其歷史與文學的成就遺澤后世;第四,司馬遷崇高的人格、創新的精神激勵人生奮發有為。”[1]正是為這一切所激勵,肖振宇教授為《史記》研究傾注了大半生心血。
肖振宇教授的《史記》研究涉及面相當寬廣,僅筆者所見到的,就有近40篇相關論文,分別發表于《文學遺產》《文史知識》《民俗研究》以及許多高校學報等學術期刊、學術論文集中。其研究內容涉及《史記》敘事策略、寫作藝術,司馬遷的思想和人格,《史記》人物評判,《史記》人事及地點考辨,《史記》的民俗文學研究,《史記》與其他著作的傳承研究等諸多方面。
對于《史記》這樣的史傳文學的解讀品鑒,無疑是在探索歷史和人的精神世界。而文學本體論的研究和解讀,更能夠充分展示對歷史文化的感悟力。這種培育民族精神,滋養人類智慧的功能,已化為文明發展的基礎和動力,可謂“大器無形,大音希聲”,將會伴隨著人類前行。肖振宇教授的《史記》研究,主要著眼于文學本體視角。在《史記》敘事的結構運籌,以及具體篇目的敘事策略、寫作藝術方面,他傾注了較多的筆墨。比如,在探討司馬遷《史記》人物合傳的具體運作上,他對諸多篇目作了細致的解析和歸納,認為:“司馬遷把一些人物用合傳來寫,大體基于官職、事件、才智、遭遇等幾方面的考慮。雖然都是人物合傳,但司馬遷卻采用了分寫、混寫、引寫,附寫等不同的方法,收到了較好的寫人、記事的效果。”[2]關于司馬遷對“李將軍”的敘寫策略,他認為:“司馬遷筆下的李廣值得稱道,令人同情。但客觀地講,李廣身上存在明顯的不足與缺點,對此司馬遷也是心知肚明。但司馬遷由于個人對李廣的偏愛,在《李將軍列傳》中,他運用突出優點、弱化缺點、突出不幸、顯示其悲的撰寫方法,增強讀者對其的好感,博得人們對其的同情。對此我們不能責備司馬遷,但我們應對司馬遷對所喜愛人物的撰寫方法有所認識。”[3]無疑,這見識是極中肯的。另外,對《史記》的戲劇美、《史記》風俗習性的記寫特點、《史記》論贊議論特點、《史記》人物附傳、《史記》復寫策略,他都作了細致精到的探析,可謂細微深處見功夫。
《史記》的民俗文學研究以及《史記》與其他著作的傳承研究,是肖振宇教授《史記》研究頗具特色的方面,在論及民間文學對《史記》取材的影響時,他認為:“《史記》取材民間文學是因為正式史料缺乏,民間文學有重要歷史價值,司馬遷的浪漫尚奇。《史記》取材民間文學的原作標準有選取‘歷史化’的典雅者,與‘究天人之際’有關者,符合‘尚奇’審美要求者。《史記》取材民間文學,大大增加了其文學色彩。”[4]這些見識是極為精深的。著眼《史記》對中國敘事文學發展產生的重大影響,他以《史記》對《聊齋志異》的具體影響為題,從褒貶精神、人物故事、敘事技巧、行文筆法、語言風格等方面對二者的傳承關系作了詳盡的考察討論,從而得出了令人信服的結論。在《論〈史記〉的戲劇美》一文中,他從戲劇矛盾沖突、戲劇情節結構、戲劇語言幾方面全面考察了《史記》中戲劇性特點,從而得出結論:《史記》對其后代戲劇的形成和發展,是產生了影響,作出了貢獻的,《史記》在我國戲劇發展史上理應有一席之地。這類研究的文學史意義是顯而易見的。
《史記》之所以成為《史記》,而非歷史陳跡的簡單累集,之所以為后人高山仰止,與司馬遷進步的歷史觀、價值觀、高尚的人格理想是分不開的。曹晉先生曾談到:“司馬遷的《史記》是有生命的歷史,它浸透著作者的滔滔情思和進取的人生觀。”[5]對此,肖振宇教授也有著深切的思考,在他看來,“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是史家撰史的動機,是史家所期望達到的理想境界,但真正能做到絕非那么簡單。這需要史家的史識、史見、史才,更需要史家的人格修養作基礎。近年來,他對司馬遷的婦女觀、司馬遷在《史記》中所表達的為人處世思想及人格理想,《史記》在中國傳統為人處世思想的傳播中起到的積極作用,作了多方面的探究。
對《史記》人物評判,人物及地點考辨,肖振宇教授也做了不少工作。如,關于“劉邦將其子女推于車下地點的考訂”,關于“秦始皇趙姓原因”的考訂,對《史記》中魏公子、叔孫通這些人物的新思考。這類研究工作,無疑也是《史記》研究中需不斷有所發現,常說常新的課題。
對于《史記》研究,尤其文學視角的研究而言,古典文論、中國傳統美學根基無疑是重要的。所幸肖振宇教授《史記》研究之外,另一個重要研究領域是中國古代詩歌鑒賞理論及詩歌鑒賞史,并且取得了不少研究成果。這使他具備了較為扎實的古代文論學養,能夠以中國傳統的詩性智慧、詩性情思來切入司馬遷及《史記》,而這無疑對《史記》研究,尤其《史記》寫作藝術的品鑒探討奠定了理論根基。比如,關于司馬遷《史記》“尚奇”的審美追求,《史記》人物性格的變易性,司馬遷寫人的虛實結合,《史記》的戲劇美等等,這些審美視角對于《史記》的解讀是很有效的。他的《史記》寫作藝術研究,往往能夠做到大處著眼,小處入手,由形及神,對事件、人物的細微處把握比較精準。他努力切入文本,于字里行間探討司馬遷的真用意、真性情。他所崇尚的是抽絲剝筍般的分析、默默涵泳中的深切體味、別開生面的閱讀感悟。雖不專事理論而不乏理性穿透力,不專事抒情而自有激情與靈性。
肖振宇教授《史記》研究的另一個顯著特點是,始終注意提高與普及相結合。他認為,作為高校教師,《史記》研究應該與對學生所進行的文學教育、人文素養教育緊密結合。他先后在幾所高校擔任中文系主任、文學院院長職務,但他所開設的《史記》鑒賞的選修課程始終沒有間斷過。對于《史記》這種民族歷史文化經典來說,將學術研究與教學緊密結合,喚起青年學生對民族歷史文化的敬畏感,無疑有著更重要的意義。
在當今浮躁、急功近利的環境中,在《史記》這類典籍資料中默默無聞地爬梳,探石發穴,鉤沉勘謬,是需要耐得住清苦和寂寞的。不過在肖振宇教授看來,能夠探尋前人足跡,與先賢對話,實乃人生之快事。長期的《史記》研究所接受的司馬之風,涵養了其個性:正直、淡泊、嚴謹、求實,自然這也是治史治文須具備的品格。對于《史記》研究來說,用意也只能在于,扎扎實實地做些基礎性、建設性的積累與普及的工作,而這也恰恰是傳統文化的繼承和發展所需要的。
肖振宇教授并不滿足于自己已做的《史記》研究工作。他還有許多新思考:他時常與筆者談到,如何看待傳記體史著的特點、優長與局限,如何看待前人所指出的《史記》細節的虛構問題,如何看待《史記》人物類傳的寫法問題,在歷史評價、道德評價、審美評價諸視域之間,《史記》研究應如何相互融合,相互尊重。等等。好在他做學術的時日方長,我們期待他取得更大的收獲。
[1]張大可.《史記》的民族凝聚力與研究現狀[J].西北師大學報,2000,(1):79-87.
[2]肖振宇.《史記》人物合傳論[M]//逐鹿中原(史記論叢第三輯).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6.
[3]肖振宇.從《李將軍列傳》看司馬遷對所喜愛人物的撰寫方法[J].渭南師范學院學報,2008,(4):3-5.
[4]肖振宇.論民間文學對《史記》取材的影響[J].民俗研究,2001,(2):93-100.
[5]曹晉.《史記》百年文學研究述評[J].文學評論,2000,(2):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