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 凡
(陜西職業(yè)技術學院,陜西西安,710100)
不知起于何時,中國的大小美術館里已不鮮見各式玩弄科技或被科技玩弄的奇怪玩意——新媒介藝術。它既與傳統(tǒng)的繪畫、雕塑藝術格格不入,也與后現(xiàn)代的裝置、行為藝術不盡相同,這就十分挑戰(zhàn)大眾,尤其中國老百姓的審美底線與藝術常識。毋庸諱言,不少同胞大概仍是在觀看類似“皇帝的新裝”的惶惑體驗中默默思忖新媒介藝術的意義,但這也許正是新媒介藝術所希望傳達的訊息與價值觀,即是參與、思考、判斷與質(zhì)疑。
蘇珊·阿里特曾在2000年出版的《亞太藝術》新媒體藝術專刊中寫道:“新媒體藝術是一個非常寬泛的詞,其主要特征是先進的技術語言在藝術作品中的使用,這些技術包括電腦、互聯(lián)網(wǎng)及視頻技術創(chuàng)造出的網(wǎng)上虛擬藝術、視像藝術以及多媒體互動裝置和行為。”可見,新媒介藝術實在是一種非常時新的藝術現(xiàn)象,對它的界定與它本身都仍處在變動不居地持續(xù)發(fā)展中,很難獲得圓滿的注解;或者它的出身與秉性本就在排斥圓滿,因為它應運而生于科技時代,而人們對科學技術的著迷與求索勢將永無止境。
誠然,新媒介藝術在形式上應該算是最新潮的藝術門類,甚至“‘影像’作為‘藝術’(指‘造型藝術’)登場,只是 1980年代末的事。主要從1990年代起,‘影像藝術’才開始進入各種大展和藝術博覽會的展廳”,然其骨子里的思想?yún)s幾乎原封不動地在珍重著后現(xiàn)代藝術的肇始精神——1917年杜尚藉由“現(xiàn)成品”小便池《泉》所表達的——生活中的一切都可以成為藝術——“沒有美,沒有丑,沒有任何美學性”。而杜尚身體力行的媒介性作品,如《大玻璃》、《腳踏車輪》、短片《貧血電影》等作品則更加先驗而確鑿地在抹平著新媒介與藝術之間的鴻溝。所以,正是通過“杜尚想用現(xiàn)成品給世人指出一條走出分別心的‘康莊大道’”,以影像為主的“現(xiàn)成”新媒介才可能漸次走入人們判斷藝術品與否的視域,即便這種判斷本身仍是分別心在作祟,并且與杜尚的本意殊不相投。但似乎悖論的是,確乎受惠于杜尚的“無分別心”,才使今日的新媒介藝術能夠堂皇無忌地登美術館之“堂”、入藝術史之“室”,而不必在意其科技元素的“藝術”植入,以至不去追究其電子影像的虛擬存在形式,可能經(jīng)已越超了現(xiàn)成品、現(xiàn)實及一般意義上時空的概念。“即它主要在時間的維度中展開,而非著重在空間里存在……當一個形象或場景被掃描,存入電腦經(jīng)過編輯和特殊處理之后再生出來的圖像便可輕而易舉地打破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的常規(guī)界限。”
事實上,由于對新媒介藝術的界定主要乃是歸結(jié)在它利用高新科技媒介的技術層面上,所以諸如前衛(wèi)電影、觀念攝影、影像裝置、行為錄像、電腦藝術、互聯(lián)網(wǎng)藝術、甚至虛擬或人工智能藝術都是新媒介藝術的主要創(chuàng)作領域與實驗方向。而那些已經(jīng)被劃入旁的某某主義或流派的現(xiàn)當代藝術中的——在創(chuàng)作中使用到高新科技媒介的藝術家及其作品,亦未嘗不能算作是新媒介藝術龐雜體系內(nèi)的先驅(qū)、子民或近鄰。
然而,新媒介藝術的真正鼻祖卻另有其人,一般認為正是“激浪派”的韓裔藝術家白南準在1960年代以當時的高科技產(chǎn)物——電視機為媒搗鼓出的一系列裝置、行為藝術才開風氣之先,發(fā)軔了新媒介藝術光怪陸離的新天地。“白南準在很早的時候,就敏銳地意識到了電子傳媒時代到來對這個社會的深刻影響”,而長期浸淫并踐行激浪派靈魂約翰·凱奇“反音樂”的思想,更使他選擇以電視來“反傳媒”此舉看起來直若是順水推舟、水到渠成一般自然。雖說在拿影像語言說事兒的藝術家中,白南準絕非唯一也絕非第一,但若論拿影像語言的載體電視機作為裝置或行為藝術中的道具、媒介來說事兒的藝術家,在他之前確似還沒有什么古人。以作品《大提琴—電視》為例:藝術家的合作者夏洛特·摩爾曼現(xiàn)場“演”奏一把由三臺電視機和兩根琴弦建構(gòu)出的怪異大提琴,且電視畫面會隨著她的拉奏而切換或顫動——翩若隨著“音樂”而起舞。面對這樣一件作品,很難說它究竟是裝置藝術還是行為藝術,它有畫面、有音樂、有表演、有真實、有古典、有現(xiàn)代、有技術、有觀念……“他的作品是信息重疊的結(jié)構(gòu),他將媒體從聲音和表演的層面切換到雕塑的層面上來”。或者它更像是藝術家生命所有印記的大雜燴、大拼盤,同時也是時人對社會現(xiàn)狀的反諷與混亂表達。白南準說:“必須強調(diào)的是,我的作品不是繪畫,不是雕塑,而是一個關于時間的藝術,我喜歡那些很難歸類的藝術形式。”我們要感謝時間,因為隨著時間的奔流,如今我們對這類藝術有了比較方便而權(quán)威的歸類,即是新媒介藝術。
半個世紀過去,在這科技領跑、資訊爆棚的當下,新媒介藝術可資選擇、利用的觀念與技術資源無疑已今非昔比。尤其是電腦與網(wǎng)絡技術的發(fā)展所催生出的數(shù)碼影像處理技術,不但使綜合了虛擬、互動、人工智能等新興媒介的藝術冒險成為可能,“計算機圖像允許藝術家可以跟畫家一樣,以一種完全虛構(gòu)的方式來進行創(chuàng)作”,同時也使傳統(tǒng)的攝影、錄像、剪輯等“高新”技術走下神壇,步入“大眾化”的民間。而相與偕生的運變則是大眾傳媒在互聯(lián)網(wǎng)的推波助瀾下進一步刺激著新媒介藝術曖昧乃至矛盾的表達:“藝術家在探討現(xiàn)代科技提供的技術上的可能性以及利用大眾文化所提供的視覺資源的同時,又對科技和傳媒進行了清醒的反思和批判。”⑽應該說,新媒介藝術這種欲拒還迎的創(chuàng)作姿態(tài)自白南準以降便一發(fā)不可收拾,幾乎成為它招牌式的套路。
諸如,1968年迪伯拉·黑“亦幻亦真”的多媒體行為藝術作品《每一組》;1975年頓格·豪解構(gòu)商業(yè)化新聞媒體的實驗性電影作品《永恒的框》;1981年道格拉斯·戴維斯演繹溝通距離的衛(wèi)星“愛情”作品《雙重接口》;1986年珍妮·霍爾澤夢囈般陳述的“電子廣告牌”作品《保護我不受欲望的傷害》;1992年比爾·維奧拉布道般唱誦的“錄像詩學”作品《永無止境的祈禱》;1992年保羅·塞爾蒙獨孤求“伴”的監(jiān)視器互聯(lián)投影作品《夢想》;1994年馬修·伯尼“視覺寓言”的偽大片攝制作品《懸絲》;1995年森萬里子顧影自“賞”的3D圖像處理作品《虛空的夢境》;1997年托尼·奧斯勒“弄假成真”的雕塑數(shù)碼投影作品《男人·她·她》;1999年愛德華多·卡茨“曲解”《圣經(jīng)》的“轉(zhuǎn)基因藝術”作品《創(chuàng)世紀》;等等。
雖然這些新媒介藝術作品在形式上可能千姿百態(tài),也使用到了千奇百怪的高新科技手段,但它們的核心主題或內(nèi)在思想?yún)s幾乎驚人的一致——如出一轍地在用新媒介詰問新媒介,商榷著科技發(fā)展對人類生存狀況的影響。那是喜憂參半的牌坊,也是模棱兩可的供狀:“傾向于表達對科技愛憎并存的矛盾,這也是后工業(yè)社會中許多有識之士共有的心態(tài)。”⑾
而這種“愛憎并存的矛盾”,亦未嘗不可視為一些“有識之士”們對新媒介藝術這種藝術形式本身的存疑態(tài)度。甚至在那些自認為“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有識之士”眼里:即使是身處“如果一次當代藝術活動沒有影像作品的話,便不完全成其為當代藝術”⑿的“當代藝術國際”⒀中,究竟新媒介藝術能否完全成其為藝術的問題也還是荒唐不經(jīng)的。大有:就算全世界與我為敵,我還是要“恨”你——恨你成為藝術之架勢與氣魄。畢竟連影像藝術都“在歸類上四不像、被稱為是‘雜種’或‘天然不純’的‘藝術’形式(因為它兼雜有實驗電影、電視錄像、舞臺裝置、技術傳媒等特征)”,⒁則兼雜了影像藝術、及其外更多新藝術形式的新媒介藝術豈非更加“四不像”,更要改稱“雜種”或“天然不純”的“藝術”形式?簡直要不啻那《弗蘭肯斯坦》中的科學怪物的藝術“胞弟”了,當真也該投進海里才好?
誠如張朝暉所說:“藝術的命運已完全像當下這個社會一樣,捆綁在高速運轉(zhuǎn)的技術快車上,以不可控制的速度向前沖去,而前方會有什么等著我們?沒人說得清。”⒂然也!新媒介藝術究竟是將遭遇“弗蘭肯斯坦”的毀滅,還是收獲“普羅米修斯”的火種,著實沒人說得清。但它既然風風雨雨一路走來,又豈會在意道旁的流言蜚語和前途的迷霧重重,而且也許這恰是新媒介藝術的魅力所在。
[1] 張朝暉,徐翎.新媒介藝術[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13.
[2] 河清.藝術的陰謀:透視一種“當代藝術國際”[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3] 王瑞蕓.杜尚傳[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
[4] 同上。
[5] 張朝暉,徐翎.新媒介藝術[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13.
[6] 馬永建.后現(xiàn)代主義藝術20講[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6.
[7] [美]喬納森·費恩伯格.一九四零年以來的藝術:藝術生存的策略[M].王春辰,丁亞雷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
[8] 張朝暉,徐翎.新媒介藝術[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13.
[9] [美]克雷納,馬米亞.加德納藝術通史[M].李建群等譯.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13.
[10] 馬永建.后現(xiàn)代主義藝術20講[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6.
[11] 島子.后現(xiàn)代主義藝術系譜[M].重慶:重慶出版社,2007.
[12]河清.藝術的陰謀:透視一種“當代藝術國際”[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13] 同上。
[14] 同上。
[15] 張朝暉,徐翎.新媒介藝術[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