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家源
我國最先系統研究亞當·斯密的道德觀念的學者有朱紹文、晏智杰等,朱紹文在《〈國富論〉中“經濟人”的屬性及其品德問題》中認為,斯密學說中的經紀人是前后連貫的,并明確指出“斯密在《道德情操論》和《國富論》中所討論的人性是同一時代同一階級屬性的人,是這個時代的新人,而絕不是兩種屬性完全不同的人物”。[1]其后,我國的學者對斯密學說的研究開始不斷加深,如晏智杰先后出版的《亞當·斯密以前的經濟學》、《經濟思想的成長》、《晏智杰講亞當·斯密》等都對亞當.斯密的道德思想有所涉及,但并沒有對其道德思想和市場經濟的聯系進行系統研究。20世紀90年代以來,在闡述道德與市場聯系方面,大多數有所探究的經濟學家都偏向于用道德哲學的方式研究“經濟人”的道德問題,如胡懷國的《亞當.斯密的思想淵源:一種被忽略的學術傳統——兼論現代市場經濟的內在邏輯》。本文借鑒前人對斯密思想的研究成果,綜合斯密身前主要的兩本著作《道德情操論》與《國富論》,力圖從斯密的思想體系中抽離出其道德要旨,并藉此探究其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現實意義。
斯密在《道德情操論》中對道德本質的學說進行了分類,他認為高尚的道德既不能絕對利他,也不能絕對利己。“道德”的行為是應該讓社會上的其他人感受到“同感”的,它是利己與利他的結合。這種結合斯密稱之為“合宜性”,并認為“利己可以說是實體,后者可以說是影子”[2]。道德的起點是同情。在這里,我們可以把道德區分為兩種,一種是基于同情,并能為社會的發展所接受的。另一種是基于一般意義上的道德。一般意義上的道德分為兩類,一類是斯密式的道德,即“合宜”或“適宜”的道德,斯密認為這種道德合乎分工和市場經濟的需求,是應該成為社會道德觀的主流的;另一類則是對特定事物的特殊感情,以“愛黨”為例,黨是一個特定的利益集團,對它的愛很難歸結為同情,而符合市場經濟的道德也是不應該牽涉到特定的利益集團的,所以,斯密在《道德情操論》和《國富論》中并沒有提到諸如“愛國”,“愛黨”,“愛教”這樣的品質。本文重點論述的道德,也是指符合市場經濟要求的“斯密式道德”。
要真正了解亞當·斯密的思想,就必須聯系亞當·斯密生活的時代背景。事實上,當時的英國重商主義盛行,但由于社會的發展,重商主義的理論指導意義已是強弩之末。在《國富論》中,亞當·斯密一直在抨擊重商主義的國家干預。他指出,在一切聽任私人利益自我制導的情況下,“君主們就被完全解除了監督私人產業,指導私人產業,使之最適合于社會利益的義務?!盵3]他認為,“如果政治家企圖指導私人應如何應用他們的資本,那不僅是自尋煩惱”而且是僭取了一種權力,“是再危險也沒有了”[3]。翻閱《國富論》,我們可以清楚的知道亞當·斯密所指的私人實際上即我們常說的經濟人,是客觀上存在著各自利益,并受之指導而獨立從事具體經濟活動的微觀經濟利益主體。這也和重商主義對微觀經濟領域的國家干涉形成對比,是亞當.斯密對重商主義的國家干預的批判的體現。所以在《國富論》中,守夜人的職能被限定在“保護本國社會的安全,使之不受其他獨立社會的暴行與侵略,保護人民,不使社會中任何人受其他人的欺負或壓迫,建立并維持某些公共機關和公共工程……當然,為了維持政府的尊嚴,還需要有一些其他的花費”[3],它的作用領域主要界定在宏觀領域。雖然斯密沒有對“看不見的手”這個概念做解釋,但事實上,在《國富論》中,斯密對自由市場的描述主要集中在微觀領域。從其原文“他們被一只看不見的手引導著去進行生活必需品的分配,這種分配差不多同假設土地在其所有居民中分割成相等的部分時所能有的分配一樣;這樣,沒有打算去作,沒有真正去作,卻促進了社會的利益,為人類的繁衍提供了生活資料”[2]中也可發現,“看不見的手”的作用領域主要界定在微觀領域。
雖然整本 《國富論》只提到了一次 “看不見的手”,但其實斯密早已在《道德情操論》中間接論證了“看不見的手”的社會法律等制度基礎。“看不見的手”作為一種自由經濟發揮作用的準則,有其天然的制度性約束,而這種約束,側面反映出了“看不見的手”發揮作用的缺陷。在一些諸如社會安全、經濟秩序、公共事業等領域,它存在著明顯的欠缺和局限。在《道德情操論》中,斯密指出人們會在具體經驗基礎上形成道德的一般規則,這些規則成為了人們在各種環境下的行為的判斷標準。而這種標準,也會在人們的經濟活動中得到遵守與維持。這種標準的最低要求可以看作為法律制度,當然,它也包括正義規則和某些行政制度的管理。由此可見,自利的作用是嚴格限定在正義與法律的許可范圍中的。正如斯密所說,“任何國家,如果沒有具備正規的司法行政制度,以致人民對于人們遵守契約的信任心,沒有法律予以支持,以致人民設想政府未必經常地行使其權力,強制一切有支付能力者償還債務,那么,那里的商業制造業很少能夠長久發達”。[3]由此可見,“看不見的手”并非萬能鑰匙,制度的約束使得其作用范圍和影響程度都受到一定限制。
在《國富論》第一篇第四章《論貨幣的起源及其效用》中,斯密用貨幣的例子說明了良好的經濟制度往往是自發形成的。事實上,從亞當.斯密到哈耶克,都論證了制度的形成一般意義上是人長期的行為活動自發形成的,制度的產生往往是無意識的,或者說,是為了調節人類交往中的利益關系而在長期的社會實踐中自發形成的。這種無意識的制度形成方式決定了大部分制度設計都有其自身不可克服的缺陷,也正因為此,“看不見的手”很難與人為的制度設計相契合,這種制度性的摩擦決定了“看不見的手”的缺陷。
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強調了“守夜人”對于宏觀經濟發展的作用。首先,他論證了軍備對于發達社會國家的必要性。君主的意義,首先在于保護本國社會的安全,而這種義務的完成,又只有借助于兵力[4]。越是文明程度高的社會,其軍備的要求也越好。斯密還認為,一國社會經濟的繁榮發展,直接依賴于“正義的法律”的保護和鼓勵。雖然如此,斯密也同樣承認,國家如同個人,也有其自身的利益,即國家利益,而國家利益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國土和財政收入。在《國富論》中,斯密指出,國家的收入來源于國家資源與人民的收入[4]。很明顯,增加國家收入必然會引起一系列圍繞著國家資源和人民收入的經濟影響,而這種影響由于經濟聯系的普遍性往往不僅僅包括此二者。斯密同時指出,包括防御社會,維持國家尊嚴,司法行政,維持交通,教育及宗教等有利于整體社會的公共設施在內的費用,均應由國家支付。這些費用支出的多少影響著國家的經濟基礎,而且,國家需要在經濟領域確保市場經濟運行的社會宏觀環境穩定,參與協調一國經濟運行的某些經濟活動并維持市場經濟運行必備的經濟秩序。而這些活動也是需要以國家收入作為后盾的,整體而言,國家收益與經濟干預是相互依存的。國家的收入會極大的影響“守夜人”作用的發揮。
在十八世紀,道德哲學是包括了經濟學的,而亞當·斯密早年也是一個哲學家,受大衛·休謨的影響,早在寫《國富論》之前,亞當·斯密就在《道德情操論》當中提出了“同情”這個概念,即關心別人,設身處地地為別人著想,把別人的幸??闯墒亲约旱氖虑榈臓繏欤檫@個概念也可以看作是一種自由市場中的道德。斯密認為,在本源和本質上,基于同情的合宜感才是道德贊同的首要原因?!昂弦烁小笔墙⒃谫澩那楦?亦即當事人的情感和旁觀者情感的一致基礎上來判斷的,這構成了道德判斷中最必需、最普遍的要素。品質或行動的有用性和愉悅性中,“心靈的每一種對自己或他人有用的或令自己或他人愉快的品質都傳達給旁觀者一種快樂,引起他的敬重,并被他冠以德性或價值的美名”。[5]斯密認為這種道德是由人的本性決定的,即利己與利他的本性,同時,這種道德也能合乎社會發展的需要,因而是唯一正確的道德。正是基于這種道德觀,斯密分析了“看不見的手”的作用,人類利他與利己本性的合宜性,構成了斯密自由市場經濟學說的基礎??梢哉f,對斯密式道德的論述,也是對自由經濟的基礎的論述。道德,本就是市場經濟的基礎,本就是“看不見的手”的題中之義。
斯密在探討制度時指出,“事實就是如此:人只能存在于社會之中,天性使人適應他由以生長的那種環境。人類社會的所有成員,都處在一種需要互相幫助的狀況之中,同時也面臨相互之間的傷害?!盵2]這種互相幫助與互相傷害的狀態源于人利己與利他的本性,為了避免互相傷害,斯密認為社會需要一種正義制度,這種正義制度是由人的利己與利他的本性決定的。人類在長期的實踐中會選擇那些符合“斯密式道德”的制度,即符合利己與利他本性相結合的合宜性。以此為基礎,斯密在其后對制度方面的探討都和這種道德相聯系。他認為制度設計應該滿足天然的道德準則,使其接近自發形成的制度,這種制度設計始于防止利己性導致的人類互相傷害,包括效率、公平、正義,對弱者的同情在內的斯密式道德則是其天然的準則。
制度的形成需要一段漫長的時間,更多的時候。制度的設計與政府相聯系。事實上,市場經濟的缺陷也要求政府對其進行一定的干預,但政府一旦產生,就因其強制性和人為性天然具有侵犯性,所以政府行為也必須進行規范。斯密在《國富論》中把政府的職能限定在是保護社會安全,建立并維持某些公共機關和公共工程和維持政府的尊嚴之內,且“防御社會的費用,維持一國元首的費用,都是為社會的一般利益而支出的。因此,照正當道理,這兩者應當來自全社會一般的貢獻,而社會各個人的資助,又須盡可能與他們各自能力相稱?!盵3]其“為社會的一般利益”算是一種斯密式道德的寫照;“照正當道理”一句與斯密的思想相契合,表明了斯密一貫的限制政府行為的思想,也表明了斯密對政府身份的一般原則界定,它首先表現為把政府當作一個利益主體,把政府的行為限定在符合一般道德原則之內;其次,政府的作用在于制定了各種行為規則來限制我們的自私自利行為,給人類本性發揮積極作用建立基礎,同時順應人類的利己與利他本性。
正如亞當·斯密所說,正義的制度和道德是自由市場的基礎,但制度作為一種生產關系,需要和生產力的發展水平相契合,事實上,很多制度也正是隨著生產力的發展自發形成的。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制度的路徑依賴同樣也會使落后的制度對社會發展產生約束作用,國內外的歷史已經告訴我們,一味依靠政府設立的制度和政府行為來解決經濟發展的問題是絕對不可行的。人類行為的歷史和階級局限性使得制度在很多時候是有缺陷的。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斯密所說的道德,斯密在《道德情操論》中否認有“公平的觀察者”,他轉而認為神會根據人類的經驗累積,命令人世間創造出一種大家都應遵守的“一般規則”。這里的“一般規則”,實際上就是后面斯密所說的道德,包括約束利己心的謹慎慎重和約束利他心的正義仁慈。斯密也承認對道德的界定是難以有客觀的或自然的原則的,但道德中的一些基本內涵卻是由人的本性所決定,是可以長期適宜的。基于此,“斯密式道德”是可以完善制度設計里的諸多桎梏的。
正如前文所說,制度這種生產關系是不能天然地跟隨生產力的發展而改變的,在大多數時候,它都會有一定的滯后性,所以市場經濟需要道德的補充。然而事實上,道德作為一種社會意識一方面需要政府的引導,另一方面,政府又往往會按其主體利益特意引導道德觀念,這時候,道德就很難避免淪為某些利益集團的工具。按照斯密的觀點,現代政府更應扮演好“守夜人”這個角色,就道德問題而言,一般的道德問題政府可以不加干預,但對于斯密所論述的道德,即斯密式的道德而言,則是需要政府進行干預引導的,政府有必要對包括誠信、正義在內的“斯密式道德”進行提倡,引導。
“斯密式道德”是由人的本性促使的,它的含義包括了一種人與人之間交往的合宜性。這種 “合宜性”實際上成為了市場經濟運行的基礎,人們之間的行為能夠被預期是經濟良好運行的一大條件。隨著社會的發展,人們對斯密式道德要求會越來越高,違反這種道德的社會損失也會越來越大。為了固化“斯密式道德”,契約化、法制化的市場經濟將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一大發展趨勢。
道德作為一種調節社會運行的手段是需要外部的懲罰機制的。在斯密看來,道德是需要得到報償的,這種報償也最能鼓勵和促進道德的發揚光大,“因而道德與報償的情感及社會機制,不僅涉及個體德性與幸福的實現,也成為構建公正與良序社會的重要實現方式?!盵6]斯密式道德”的懲罰機制一方面由人們在長期博弈中自發形成,但政府也需要在某些時候采取行動,就市場經濟的某些道德問題設立懲罰機制。
如前文所述,生產力水平與人的本質是經濟機制選擇的基礎,道德約束則是市場經濟良好運行的前提條件,人們在市場經濟的長期博弈中,會慢慢產生一種基于“斯密式道德”的一般規則,這種規則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對市場經濟產生積極影響,政府對經濟的干預亦應該順應這種一般規則,為其發揮作用創造條件。市場經濟有其自身的弱點,而政府的干預又會造成難以避免的無謂損失,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面臨轉軌的今天,我們完全可以讓 “斯密式道德”成為某些市場經濟問題的解。
[1]朱紹文.國富論中“經濟人”的屬性及其品德問題[J].經濟研究,1987,(4).
[2]亞當·斯密.道德情操論[M].商務印書館,1997.282.
[3]亞當·斯密.國民財富性質和原因的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4:292.
[4](英)亞當·斯密國富論[M].郭大力,王亞南譯.上海三聯書店,2009:254.
[5]曾曉平譯.休謨.道德原則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129.
[6]費尚軍.同情、美德與秩序——亞當·斯密同情概念析論[J].南昌大學學報,200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