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占東
早期維新派是在19世紀70年代至90年代形成并發展起來的先進知識分子群體,主要代表人物有:王韜、鄭觀應、薛福成、陳虬、陳熾、馬建忠、何啟、胡禮垣。早期維新思想家如馬建忠、薛福成、鄭觀應等都曾積極參與洋務運動。但洋務運動隨著深入開展,逐漸暴露出種種弊端,早期維新派開始批評洋務派的所謂“變法”是“小變而非大變,貌變而非真變”[1],并且與洋務派發生分化,發展成為一種新的社會思潮。
鴉片戰爭前夜的中國思想界極其沉悶和黑暗。但是,鴉片戰爭的疾風,不僅揭開了中國近代史的篇章,也在寧靜沉悶的思想界掀起了陣陣波瀾。
第一次鴉片戰爭的失敗與簽訂不平等條約的恥辱,極大地刺激了中國的一些關心國家命運的志士仁人。伴隨著對世界形勢以及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了解與研究,一些開眼看世界的思想家以“師夷長技”為口號,以“制夷”為目的,開始介紹世界知識。他們的思想和主張,代表了鴉片戰爭后中國社會的新思潮。著名的代表人物主要有林則徐、魏源、徐繼畬等。
隨著第二次鴉片戰爭失敗,《天津條約》、《北京條約》簽訂,再次打破了他們“天朝上國”的迷夢。此時,早期維新派從世界形勢出發觀察中國,清醒地認識到中國正面臨著“數千年來未有之變局”,這場“變局”是由西方勢力的東來而產生的。王韜較早注意到這一點,他說:“當今光氣大開,遠方畢至,海舶估艘,羽集鱗萃。歐洲諸邦,幾于國有其人,商居其利,凡前史之所未載,亙古之所未通,無不款關而求互市[2]。早期維新思想家對于列強的軍事侵略后的虎視鷹瞵的局勢,對于簽訂不平等條約所帶來的經濟方面的嚴重后果進行考察,不約而同地提出當時是中國幾千年未曾遇到過的“變局”。
在民族危機的刺激下,早期維新派對國際局勢產生了新的認識,即世界各國關系是平等的,國家是否富強才是決定它國際地位的關鍵。早期維新思想家認為,用“華夷”的老觀念無法應付這場變局,必須正視現實,突破傳統觀念,承認被中國視為“夷狄”的西方,在某些方面比中國優越。
早期維新思想家一致認為,中國要轉弱為強,必須求變,“欲圖自強,首在變法”[3]。他們指出,中國應承認西方有其所長,以便師其長,補己短,并提出“學習西方”的口號。王韜多次談到學習西方的必然性:“當今之世,非行西法則無以強兵富國”[4],“論者謂富強之道,必當仿效西法”[5]。
通過對中西之間差異的比較,薛福成也指出:“方今海外諸國,力與中國競者,曰英,曰法、曰美、曰俄、曰德、其他往來海上,無慮數十國。中國之情狀,彼盡知之矣。而其炮械之精,輪船之捷,有大非中國所能敵”[6],中國若要富強,須向西方學習,此為大勢所趨:“今之立國,不能不講西法”。[7]早期維新派認為,學習西方是中國進行改革以謀求自強的唯一方法。
早期維新派主張變法自強,效法西方,其重要推動力便是西方侵略造成的民族危機的沖擊。但應該注意的是,早期維新派幾乎都來自封建士大夫階層,都在中國傳統的文化環境中成長起來,后逐步接受西學的,這種背景直接影響他們思想特點的形成。他們以儒學思想為基礎對這場“變局”進行分析,從原有的文化傳統中找到變法自強、學習西方的理論根據。對他們的出身加以分析,不難發現他們思想的形成是與傳統儒學思想分不開。
早期維新思想家的經世致用學風是對鴉片戰爭前后經世思想的繼承與發展。經世思想有著悠久的傳統,但鴉片戰爭前后興起的經世思想卻是針對當時嚴重的社會危機而發。龔自珍、魏源、林則徐、包世臣等先進的思想家將目光投向現實,從政治、經濟、學術文化等方面進行反思。他們關心國計民生,還提出過水力、漕運、鹽政、幣制、禁煙等方面的許多改革主張。
鴉片戰爭前后再度興起的經世思想與之前相比較,有顯著的特色。近代中國遭遇西方列強侵略既是其背景,又是促使先進的思想家主動了解西方、認識世界的動力。鴉片戰爭中慘敗的嚴酷事實使他們認識到,欲“制夷”,必須先了解西方世界。因此,他們前后翻譯了許多有關西方國家歷史與地理的書籍。在此過程中,他們也加深了對西方的認識,看到被視為“夷狄”的西方諸國有強于中國之處,繼而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的口號。當時客觀環境的刺激,促使他們在用傳統的儒學治國方略整頓王朝統治秩序之外,又增添了“夷務”的新內容。此后,“洋務”代替“夷務”,談洋務者越來越多,西學的引進步伐加快,“學習西方”漸成經世思想的新內容。
“經世致用”以面向現實與注重實效為內在精神,其觀念和策略就必須隨時調整,以適應客觀形勢的變化,因此變易觀念成為早期維新思想家尋求變革的思想與理論基礎。早期維新派應用變易觀念,表明他們的變法主張是順應時勢而采取的對策。王韜從“天下事未有久而不變者”的思想出發,說明中國歷史發展、社會變化的事實:應該如何變呢?早期維新思想家繼承了鴉片戰爭時期林則徐、魏源的“師夷”思想,把“變法”和“學習西方”相結合,明確提出效法西方。
鴉片戰爭前后,林則徐、魏源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的口號,此后學習西方成為一個新的社會思潮。特別是經歷了第二次鴉片戰爭的慘敗后,西方先進科技文化便作為挽救民族危機的手段大規模傳入中國。如邵舟作所說:“道光、咸豐以來,中國再敗于泰西,使節四出,交聘于外,士大夫之好時務者,觀其號令約束之明,百工雜藝之巧,水陸武備之精,貿易轉輸之盛,反顧赦然自以為貧困弱也,于是西學大興,人人爭言其書,習其法,欲用以變俗?!盵8]
當時,傳播西學主要通過三種途徑:第一,西方傳教士對西方文化的介紹。西方傳教士在中國各地傳教的同時,也將西方的社會習俗、科學技術和社會政治學說帶到中國。他們在中國編寫、翻譯了一批史地、政治書籍,如《萬國通鑒》、《萬國史記》、《大英國志》、《米利堅志》、《萬國公法》等;他們還創辦報刊、建立學校、教堂、醫院等文化設施,為中國人了解西方文化提供了有利條件。
第二,這一時期,學習西方文化也得到官方的支持。清政府中的洋務派舉辦新式學堂、翻譯機構,引進西方先進科技以達到富國強兵的目的。洋務派建立的翻譯機構翻譯出版了相當數量的西學著作,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京師同文館和江南制造局翻譯館。已知的京師同文館師生共譯西書25種,雖然數量并不多,但既包括法學、歷史、經濟學、外語等,也包括物理、化學、歷法、天文、醫學等內容。
第三,清政府派遣駐外使節了解西方各國情況的日記以及個人的游記成為西學傳播的另一個途徑。1877年,總理衙門奏準,出使各國大臣須將大小事件逐日仔細記載,按月向總理衙門呈報,并將他們翻譯的外國書籍與報紙一并咨送。這些使臣或個人在他們的日記、游記中介紹西方各國政治、經濟、文化等各方面的情況,促進了西學在中國的傳播。
19世紀60年代,在“以西法為可行者,不過二三人,以西法為不可行不必行者,幾于盈廷皆是”[9]的形勢下,早期維新派與洋務派曾經站在同一立場,提倡學習西方,鼓吹興辦洋務。早期維新思想家幾乎一致認為,“今日之時務,洋務而已矣”,[10]從而把“洋務”當作振興國家的“時務”、“急務”,紛紛打著“洋務”的旗號提出自己的變法自強主張。其中一些思想家直接投身于洋務運動的實際活動,他們或是成為曾國藩、李鴻章等洋務派的幕僚追隨其左右,參與重大決策;或奉命出使西洋各國;或從事工商企業的實際管理。
但是,隨著洋務運動的廣泛與深入開展,洋務事業的種種弊端也逐漸暴露,早期維新派與洋務派也出現了分歧。早期維新派開始對洋務運動中逐漸顯露出的弊病進行批評,進而指出問題的關鍵不在于是否學習西方,而在于如何學習和學習什么。早期維新派認為,“徒襲皮毛”是洋務運動的最大弊病,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學習西方的效果。陳熾批評道:“其號為通洋務者,又以巽弱為能,以周容為度,以張皇畏葸為功,言交涉則講求于語言文字,交際晉接之間,屈己伸人,茍求無事;言海防則鰓鰓然蔽精竭財于利炮堅臺魚雷鐵艦之屬,歲擲帑金千萬以茍且僥幸于一時,棄其菁英而取其糟粕,遺其大體而襲其皮毛。”[11]
王韜則對洋務運動進行了較為全面的批判。日本學習西方有成效,而推行了20多年的洋務運動為何沒有明顯成效?根本原因是什么?他認為,兩個國家學習的重點不同是其根本原因,“非西法之不善,效之者未至也,所謂變之之道未得焉?!盵12]
早期維新派在批判洋務派的過程中分化出來,他們都主張學習西方,倡導變法。但向西方學什么?如何變法?早期維新派與洋務派之間卻存在著本質的差別。早期維新派批評洋務運動“徒襲皮毛”,提出政治、經濟、教育文化各方面的改革主張,進而突破了洋務思想的藩籬,形成一種新的社會思潮。
早期維新派的思想主張是對鴉片戰爭時期以林則徐、魏源等人為代表的經世派思想的繼承和發展,又是以康有為、梁啟超為代表的維新思想的先驅,構成了中國近代思想史上重要的課題。從早期維新派學習西方的內容中可以看出,早期維新派與洋務派在學習西方的問題上,采取了不同的角度,達到不同的深度和廣度??梢哉f早期維新派是從洋務派到維新派的中間環節。
[1]王韜.答強弱論[M].弢園文錄外編,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7):305
[2]王韜.代上蘇撫李宮保書[M].洋務運動文獻匯編,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1):505
[3]陳虬.經世博議·變法[M].治平通議,甌雅堂,1893,(1):3
[4]王韜.易言·跋[M].鄭觀應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167
[5]王韜.英欲中國富強 [M].弢園文錄外編,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1.212
[6]薛福成.庸庵文編·贈陳主事序[M].薛福成選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46
[7]薛福成.出使英法義比四國日記[M].岳麓書社,1985,231
[8]邵作舟.綱紀[M].邵氏危言,上海商務印書館,光緒二十四年版,11
[9]王韜.洋務下[M].弢園文錄外編,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M].82
[10]陳熾.商部[M].庸書外編,上海書局,光緒戊戌孟秋石印版,6
[11]陳熾.庸書外編自敘[M].上海書局,光緒戊戌孟秋石印版,6
[12]王韜.變法自強下[M].弢園文錄外編.卷二,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