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宗教事務及其法律治理問題研究

馮玉軍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北京 100872)

一、西班牙宗教事務概況

西班牙于16世紀時成為影響世界的全球性帝國，是人類近代重要的文化發源地。西班牙是南歐傳統天主教國家之一，天主教在歷史上起著重要作用。公元380年，羅馬人宣布天主教為西班牙唯一的宗教。進入中世紀，伊比利亞半島上諸侯割據，是天主教作為普遍信仰把各個小國連結在一起，直到天主教君主統治時期達到頂峰。后者實現了政教合一，建立了宗教裁判所，殘酷無情地掃除異端，許多無辜者在公開審判中受到不公正的處罰，他們通常被處以絞刑，或在頻繁召開的宗教審判大會上被釘在火刑柱上燒死?；浇虄绕渌蓜e的人被判處終身監禁，猶太教徒和穆斯林則要么被驅逐，要么被迫改信天主教。所有這些迫害行動一致持續到19世紀30年代宗教裁判所被廢除為止①在佛朗哥統治期間，曾宣布天主教為西班牙唯一合法宗教，任何新教教堂、猶太教堂以及穆斯林的清真寺都不得宣傳自己的教義、擁有財產或出版刊物。藝術家和知識分子紛紛離開西班牙以躲避佛朗哥政教合一的高壓政策。參見［英］瑪麗·路易絲·格拉夫:《文化震撼之旅:西班牙》，北京:旅游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20頁。。如今，雖然現行憲法保障所有人的宗教自由權，但天主教仍是西班牙的主要宗教。

由于法律禁止在人口普查中涉及宗教信仰，從而限制了對信仰團體及信徒數目的統計，西班牙政府沒有有關宗教信徒的統計數字。而根據一家獨立調查機構——社會調查中心(CIS)于2010年4月發布的統計報告稱，73．2%的受訪者認為自己是天主教徒，但這中間53．1%的人承認他們幾乎不參與宗教彌撒活動;新教福音派、伊斯蘭教、猶太教、耶和華見證會、佛教、印度教、東正教、巴哈教派、基督教科學派、耶穌再臨派以及摩門教徒占國民總數不超過10%。全國總共4690萬人口中，據西班牙主教會議估計的天主教徒大約有3500萬;西班牙伊斯蘭委員會和宗教事務司法行政部(MOJ)2009年則報告說西班牙大概有140萬穆斯林①國際宗教自由發展報告2010年，參見美國國務院:http://www．state．gov/j/drl/rls/irf/2010/148986．htm，2012 －03－18．。

根據相關法律，西班牙宗教團體可以自愿在國家宗教司法行政部門進行注冊，國家注冊需要完成很多文書填寫工作，整個流程辦完要花6個月時間，這也導致一些宗教團體選擇注冊為地方政府的文化組織，而不是到首都馬德里的宗教信仰注冊局注冊。但其注冊與否不影響宗教自由。通常，宗教團體會被注冊成為接受教徒朝拜的文化機構或者教育機構。截至2009年4月20日，MOJ的宗教團體注冊包括了12187個與羅馬天主教會有關的團體。共有2057個非天主教團體和3583個非天主教團體注冊朝拜場所。其中包括:1337個新教和福音派團體、2413個新教和福音派的朝拜場所;13個東正教團體、25個東正教朝拜場所;2個耶和華見證會和773個朝拜場所;1個摩門團體和120個朝拜場所;1個統一教會;20個猶太教團體、22個朝拜場所;563個伊斯蘭團體、160個朝拜場所;11個巴哈教團體、12個朝拜場所;5個印度教團體;32個佛教團體、32個朝拜場所;4個科學學教會團體②國際宗教自由發展報告2010年，參見美國國務院:http://www．state．gov/j/drl/rls/irf/2010/148986．htm，2012 －03－18．。

天主教對西班牙的影響從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可見一斑。像其他天主教徒一樣，西班牙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都是在教堂中度過的:出生后的洗禮，第一次領圣餐，婚禮和死后的葬禮。西班牙節日眾多，有一個原因就是每一個城市、每一個村子甚至每一種職業都有一個圣徒作為守護神。而每到圣徒生日的時候，這個城市或者行業公會就要舉行大彌撒和宗教游行。此外，每一個天主教徒都有自己的守護神，不僅要過自己的生日，也要過圣徒的生日，稱作“Día del Santo”③http://www．gotoningbo．com/zx/lyxd/yyfq/200906/t27002．htm，2012 －3 －18．。西班牙人的名字大多取自圣徒，最常見的男女名字就是圣父圣母“何塞”和“瑪麗亞”，而且不論男女，經常把這兩個名字連用。比如西班牙前任首相就叫“何塞·馬利亞·阿斯納爾”。

雖然宗教活動已經滲透到西班牙人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是對于宗教的信仰度卻日漸弱化。根據2005年歐盟委員會的調查，59%的西班牙人相信上帝的存在，21%的人認為有某種精神力量的存在，19%的人完全不相信上帝或者其他精神力量的存在。不可知論和無神論在社會上日益盛行。2008年歐盟委員會的調查顯示只有3%的西班牙人認為宗教價值是三大最主要的價值之一，這甚至比歐洲的7%的平均比例還低④Eurobarometer on Social Values，Science and technology 2005 － page 11－12，轉引自維基百科:西班牙宗教;參見網址:http://en．wikipedia．org/wiki/Religion_in_Spain．。

二、西班牙政教關系和處理宗教事務的法律框架

(一)政教關系

在1962—1965年著名的第二次梵蒂岡大公會議(即“梵二會議”)之后，羅馬天主教廷同西班牙政府于1979年簽訂了新的政教協定，廢除了羅馬天主教的官方宗教地位，重新厘定了天主教會在西班牙政治和社會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1978年通過的憲法明確規定了國家的世俗性質，取消了國教概念，奉行政教分離原則，保障個人和團體的宗教自由。雖然西班牙的絕大多數人口仍然信奉天主教，但少數派宗教團體現在基本可以自由地實踐各自的信仰。猶太教、穆斯林和基督教新教等宗教團體同羅馬天主教會一樣享有法律上正式認可的地位，只是基于歷史傳統以及大多數西班牙公民是羅馬天主教信徒這一基本事實，而由政府通過其稅收體制適當資助羅馬天主教會，其他教會則不享有此項特權⑤此項特權系由西班牙國家在1976—1979年間與代表羅馬天主教的教廷達成的一系列協議規定的，對天主教會提供了許多好處。例如，西班牙國家(通過稅收)直接為天主教會提供其他宗教幾乎得不到的資金。國家對公立學校的天主教宗教教育提供資金，為軍隊中的天主教牧師支付工資。參見［美］利·享特·格林豪、邁克爾·科比:《法律方法學與新興宗教運動的處理:美國、俄羅斯和西班牙的耶和華見證會》，載劉澎主編:《國家·宗教·法律》，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66頁。。

1992年4月，西班牙司法部長與西班牙猶太教組織、穆斯林組織和基督教新教組織的代表簽署了協議，分別規定這些宗教組織的稅收地位、教職人員的地位、在學校中開設宗教課等方面的具體事宜。這些協議與1979年西班牙政府與羅馬教廷簽訂的新協議有很多類似之處，因此在這些協議簽署后，這三大宗教與天主教一樣，在西班牙享受著基本相同的法律地位。

盡管歷史上宗教對政治的影響很大，但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西班牙人就開始逐漸剝離宗教對他們私生活和法律的干擾。在社會黨主政的80年代和90年代，離婚和墮胎分別合法化，法律對于體外受孕逐漸放開限制。2005年1月，在2/3以上主流民意的支持下，西班牙正式立法承認同性戀婚姻，這不僅意味著對天主教會權威的重大挑戰，而且直接反映了宗教對西班牙社會影響力的嚴重削減。

(二)處理宗教事務的法律框架

自佛朗哥在1975年去世和新憲法于1978年頒布之后，西班牙在政治上實行議會君主制。在這一政治制度內，國王是象征意義的國家元首，民主選舉的兩院制議會組成立法機關，民選總理是政治首腦，司法權由獨立的法院體系行使。西班牙屬于大陸(民法)法系，主要法律淵源是以憲法為核心的一系列法律性文件，法院判例只是輔助性的法律淵源。

西班牙憲法明確規定了國家的世俗性質，尊重宗教信仰平等。《憲法》第1條第一款規定:“西班牙是一個法治社會和民主的國家，維護自由、正義、平等和政治多元化為其法律秩序的最高價值。”憲法第16條第三款規定:“任何宗教都不具有國家性質。公共權力應注意到西班牙社會的宗教信仰并與天主教教會及其他教派保持合作關系。”在宗教信仰平等方面，憲法第14條規定:“西班牙人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得因出生、種族、性別、宗教信仰、見解或任何其他個人或社會的條件或情況而受歧視?！睉椃ǖ?6條前兩款對宗教自由做出了保障。第一款規定:“保障個人和團體的意識形態、宗教信仰的自由，在其游行活動中，除為維護受法律保護的公共秩序所必需的限制外，無更多限制。”第二款規定:“任何人不得被迫宣布其意識形態、宗教或信仰?！保?］

1980年，西班牙通過了《宗教自由法》(LEY ORGANICA 7/1980，DE 5 DE JULIO，DE LIBERTAD RELIGIOSA)，它是1978年憲法中有關宗教條款的具體化，詳細規定了西班牙的政教關系以及各宗教團體的權利與義務，也同1979年西班牙政府與羅馬教廷簽訂的新的政教協議相契合。該法全文共八條，第一條闡述政教關系，包括三項內容:“1．國家依據本法規定，保障憲法認可之宗教信仰自由基本權利;2．宗教信仰不構成不平等及歧視原因，不得援引宗教因素禁止任何人任職或任公職;3．任何信仰皆不具備國家性質?！钡诙l是法律應尊重之權利:“1．人民享有之宗教信仰自由權利;2．教會和宗教團體享有之權利;3．為有效落實上述權利，政府應采取之必要措施?！?/p>

《宗教自由法》賦予宗教團體以一定的特權，而若要享有這些特權，宗教團體必須進行宗教實體登記，得到政府的認可。具體負責登記事務的機構是西班牙宗教事務司法行政部。申請登記的宗教團體都必須提供可證明其宗教性質的有關文件。登記分三種不同情況:第一種是特別類，包括天主教會附屬的一些實體機構和一些與政府簽訂有協議的非天主教宗教團體。包括于1992年同政府簽訂合作協議的基督教新教組織——西班牙福音派實體聯合會(FEREDE)、猶太教組織——西班牙猶太人社團聯合會(FCIE)和伊斯蘭教組織——西班牙穆斯林委員會(CIE)。第二類是普通類，包括還沒有同政府簽訂有協議的非天主教宗教團體及其附屬機構。第三類是天主教宗教基金。目前，共有11600多個宗教實體登記為第一類實體，其中包括11000多個是附屬于天主教會的宗教實體，570多個是已經同政府簽訂有協議的非天主教的宗教及其附屬的組織、教會、信仰團體和社團。第二類實體有329個，第三類有153個［2］。當然，在MOJ進行登記并不是宗教團體組織的唯一出路。法律規定，被拒絕登記為宗教團體的組織可向法院提起訴訟，如果仍不被視為宗教團體，它仍可以向內政部申請進行協會登記，登記認可為社會團體或公民協會。在新興教會如科學學教會未經MOJ登記認可以前，它是作為文化協會在內政部進行登記的。

總體而言，西班牙調整宗教的法律淵源主要有五個方面。(1)1978年憲法的多個條款直接規定西班牙的宗教權利。西班牙憲法承認個人和團體的宗教自由和信仰自由這兩項基本權利。其主旨是不考慮基于宗教的差別依法給予平等的待遇。(2)西班牙應當遵守的多個國際人權領域的條約及相關判決。例如，西班牙作為歐盟成員國應當服從歐洲人權法院和歐洲法院的判決。(3)1980年《宗教自由法》是該國關于宗教的主要法律，也是影響最為深遠的宗教法律，主要適用于非天主教宗教。它具體規定了西班牙的宗教自由權以及非天主教宗教組織成立被法律承認的機構的程序。(4)西班牙的宗教法律也包括宗教團體與西班牙國家雙方之間談判達成的協議。(5)對宗教事務有直接或間接效力的其他部門法(如西班牙《刑法典》)。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地方的立法機關在宗教事務方面有一定的自治權，但西班牙的主要宗教法律是在全國范圍內裁決和執行的。

三、西班牙幾起典型宗教事件與案例評析

(一)宗教平等與宗教自由保護方面的負面情況

事例1:法律對耶和華見證會的態度

根據報道，約有10萬多信眾的耶和華見證會雖然存在歷史久遠，但該組織直到上世紀末才被西班牙司法部注冊為“宗教實體”，具備了法人資格，但卻始終未能與西班牙國家就兩方協議展開談判，也因此他們不能像那些已簽訂協議的宗教團體(如猶太教、基督新教和穆斯林)那樣得到免稅和其他好處。1994年，耶和華見證會要求西班牙國家訂立協議但遭到拒絕，理由是該團體的信仰反對履行公民義務(如服兵役)和接受輸血［3］。

傳統上，耶和華見證會的成員根據其教義相關解釋，對輸血特別是為其子女輸血的做法持反對態度，這經常招致主流西班牙人的敵視，他們認為這么做不符合西班牙的傳統家庭觀念。而隨著耶和華見證會在西班牙成員人數的增加，因父母就醫療問題做出的攔阻性決定導致兒童死亡的人數也在增多。2002年7月，西班牙憲法法院就耶和華見證會成員拒絕為其孩子輸血的問題做出了判決。在該案中，作為見證會成員的父母因拒絕勸服其需要輸血的13歲兒子輸血而被控犯有殺人罪。西班牙一家法院曾命令為這名未成年人輸血以挽救其生命，但這個男孩拒絕接受輸血。法院在判決中認定，要求父母說服子女實施嚴重違背其宗教信仰的行為，超出他們作為父母的義務，侵犯了子女的宗教自由權。該法院的理由是父母雖然不能違反強制輸血的法院命令，但他們沒有義務說服子女實施違背其宗教信仰的行為。顯然，法院在價值選擇時更傾向于保護宗教自由，該項判決誠然是耶和華見證會在法律上取得的勝利，但也同時表明西班牙政府在保護宗教自由和保護生命權以及司法執行力之間存在尖銳沖突。

事例2:法律對伊斯蘭教的態度

西班牙憲法強調尊重宗教信仰自由和各宗教平等。但近年來，有鑒于穆斯林數量和伊斯蘭教勢力的急劇增長，西班牙有些地方政府為了限制其擴大影響，于是制定了某些帶有歧視性的政策。伊斯蘭和新教聯盟報告稱，獲得新清真寺和教堂建筑許可的過程困難又漫長，尤其是在位于城市中心的建筑。非政府組織伊斯蘭委員會報告說，主要因為相鄰團體的抗議和阻撓，有些新清真寺的建造被迫遷到人煙稀少的郊區。2008年2月，巴倫西亞伊斯蘭文化中心請求巴倫西亞城市議會批準一塊土地以便建造一座新的、更大的清真寺，但在拖延了兩年之后仍然沒有收到回音。由于專門用于穆斯林禮拜活動的清真寺數量太少，申請新建場所的許可證又遲遲得不到，許多穆斯林群眾不得不在廢舊車庫改造的場所里進行禮拜，這種臨時性場所被稱為“車庫清真寺(garage mosques)”。根據西班牙法律，各個地方和自治政府才有分配公用土地的權力，于是西班牙伊斯蘭委員會和宗教事務司法行政部(MOJ)在2007年12月召集各個自治地方舉行會議，進一步闡明地方政府在處理宗教事務上的責任，努力增進地方政府和伊斯蘭團體的合作，要求地方政府尊重伊斯蘭團體對宗教禮拜場所和埋葬地選擇，加快用作墓地和其他宗教文化目的之公共土地的審批進度［4］。

事例3:法律對猶太教的態度

2007年6月，Tarrega市的建筑工人發掘一座古墓，挖掘出158具骸骨。而根據其中一些墳墓中發現的刻有希伯來名字的指環以及城鎮里猶太人的居住位置，可以推斷出該墓是猶太人在1492年被從西班牙逐出前就已經存在古墓。但整個挖掘過程都沒有宗教團體的參與并在其監督之下。2008年7月，Tarrega市議會、當地文化遺產繼承局和猶太教團體關于重新埋葬問題達成了一個不具約束力的協議，以為日后國家和地方政府處理此類問題提供依據。根據這份協議，一旦認定公墓中包含有猶太人的遺物，每個單獨的自治市都需要同文物保護單位、宗教組織就這些遺物的歸屬達成一致。

事實上，近年來隨著西班牙移民人口數量的增長，加劇了社會矛盾，歷史上根深蒂固的反猶主義和“新納粹”活動死灰復燃，釀成了多起針對猶太教徒的違法事件和暴力沖突。近年來，反猶太主義者故意破壞猶太教堂、在建筑物上亂涂亂寫的事件時有發生。2007年8月14日，一伙身份不明的人在科爾多瓦猶太教會堂和猶太人住所涂寫反猶太主義和新納粹的標語，同時還有用德語書寫的威脅性言論，當地警方擦除了這些涂畫。巴塞羅那的猶太教會堂此后也被反猶太主義者數次涂寫。2008年1月31日，地方政府當局逮捕了三名“新納粹”青年，他們與發生在2006年7月23日猶太教會堂內對禮拜人員的威脅事件有關［5］。

(二)宗教法律保護的積極進展

2007年10月11日，馬德里高級法院行政法庭援用了歐洲人權法庭的一項先行裁決，判定一個名為科學學教會(COS)的宗教性組織勝訴，從而使之取得了作為宗教的合法地位，并由此推翻了2005年西班牙司法部作出的否定性決定。隨后，該組織于12月12日在西班牙伊斯蘭委員會和宗教事務司法行政部正式注冊為宗教。

2007年11月28日，塞維利亞地方法庭裁定一項被長期拖延的清真寺建設工程繼續動工，該計劃因為相鄰宗教團體的投訴而一再延期。為促成法庭判決的執行，塞維利亞政府另行劃撥了1992年塞維利亞世博會場地用于建造新的清真寺。

(三)邪教問題

早在1989年，西班牙就通過了《宗派組織法》，該法授權警察對具有危險特點的宗派進行調查，警察局內設有一個專門部門來負責處理危險宗派問題。準軍事性質的國民衛隊也有權對此類宗派活動進行調查。這期間的一個典型案例是1999年3月對耶和華見證會(該教會已于1979年7月正式登記注冊為宗教協會)一名成員意外死亡事件進行的調查。Malaga省警方逮捕了一個名叫德蕾薩的婦女，指控她涉嫌欺詐、脅迫20余名未成年人和成年人加入其創立的一個名叫Orientation的宗派組織，并把他們與其家人和朋友隔離開，要他們將財產全部交給宗派。對于想離開者，則使用暴力加以阻止。最后有8名成員一起向有關部門控告她，警方由此對她進行調查并最終逮捕了她。1999年5月，西班牙議會代表院(下院)又通過一個無約束力的決議，要求政府采取措施防范和打擊國內“危險宗派”的活動，并設立一個常設觀察委員會來監督這些宗派的活動。經過一段時間的工作之后，該委員會向內政部提交報告，聲稱全西班牙目前有200多個危險宗派，典型的組織有救世軍、科學學教會等，其信徒大約有10萬—15萬之眾。但是，西班牙政府對這些宗教性組織的性質認定是隨時代變動的。前文所說耶和華見證會和科學學教會(COS)均先后取得了作為宗教的合法地位，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出西班牙社會思潮的變遷與宗教治理方式的游移［6］。

四、西班牙宗教事務法律治理的基本經驗

(一)政府—宗教簽訂一系列雙邊協議

政府與各宗教團體分別簽署了一系列雙邊協議，這些協議規定和約束了各自的權利義務與行為邊界。由于各個宗教團體是分別與政府簽訂協議，故協議內容與憲法中的原則性規定相比，顯得更加細化，可操作性也更強，并且充分考慮到了各宗教的特殊性，更有利于宗教團體在不影響國家社會整體利益前提下的自由健康發展。

1979年，西班牙政府與羅馬教廷簽訂了雙邊協議，約定天主教在社會中的地位及可享受的特權。1992年，西班牙政府同新教、猶太教和伊斯蘭宗教團體的代表簽署了一份雙邊協定，認可了這些宗教團體擁有信仰上的“深厚根基”或notorioarraigo身份。這些協議給予簽約宗教團體稅收地位、教職人員地位以及在學校中開設宗教課等方面的權利。具體包括確定教職人員主持婚禮的民事合法性;允許其向學校派駐教師、向醫院和監獄派駐牧師;提供某些納稅上的利益和優惠;等等。進而，基督新教團體還與政府簽署了FEREDE協定;猶太教團體建立了西班牙猶太人團體聯盟(FCJE);伊斯蘭教團體則建立了西班牙伊斯蘭委員會(CIE)。該委員會由伊斯蘭宗教團體聯盟(FEERI)和伊斯蘭社團聯盟(UCIDE)聯合組成。

2003年，西班牙政府進一步擴大了“知名的有深厚根基的”信仰概念，允許其他一些宗教派別組織簽署同政府的雙邊協議，并在未簽署協議的情況下直接承認了摩門教的地位。2007年11月9日，西班牙伊斯蘭委員會和宗教事務司法行政部承認了佛教團體的合法宗教地位;2007年1月16日，承認了耶和華見證會的合法宗教地位。但是，政府并未給予佛教、耶和華見證會和摩門教團體享受與其他“根基深厚的”信仰相同的利益和特權。雖然西班牙伊斯蘭委員會和宗教事務司法行政部和部分政客公開宣告未來將會修正賦予這類稅務利益和特權的宗教法律，使全部被認定的宗教團體都享有這些利益，進一步促進宗教信仰自由，以使西班牙的宗教法法律與多元化的社會相適應［7］。然而，由于政黨意見大相徑庭和當前嚴重的經濟危機，上述政府宣告只能被理解為一種政治姿態，而不大可能得到落實。

(二)政府對宗教組織的登記制度

在西班牙，不同的宗教團體可根據自身的屬性和主要活動，向政府申請注冊為宗教團體或者文化社團。1980年《宗教自由法》細化了憲法關于宗教自由的規定，并由此建立了一個保障宗教信仰自由及賦予宗教團體某些特權的法律框架。該法規定，只有進行了實體登記的宗教團體，得到了政府的認可，才可以享有相應的特權。對政府而言，有利于對宗教團體的統計和管理;對宗教組織而言，亦有利于維護自己應有的利益。

為了享受這個制度帶來的利益，宗教團體必須向西班牙伊斯蘭委員會和宗教事務司法行政部提出申請，進行宗教團體注冊，并定期向行政部門更新有關信息。要在MOJ注冊成功，宗教團體必須遞交可證明其宗教性質的文件資料;如果某個團體的申請被拒，這個團體還可以向法院申訴;如果法院判決不承認其為宗教，則可以向內政部的協會注冊局提交申請;協會注冊局批準申請，意味著該團體被承認為受法律保護的社會團體或公民協會，而未被政府正式認可的宗教團體將被地方政府注冊為文化社團。這一方面讓宗教組織有退路可選擇，對于某些新興宗教，在還不被社會廣泛接受的情況下，可以先注冊為社區文化組織，待日后逐漸被大眾接受;另一方面，也給予宗教組織更多的選擇，因為國家注冊宗教團體的流程比地方注冊為文化組織需要更多的文書工作，時間也更長(一般要花6個月時間)，從而大大便利了一些新興文化團體的建立與成長。

(三)政府建立社會多元化和共存基金會

近年來，西班牙政府積極促進不同宗教之間的對話和交流，主要是通過支持和資助宗教間對話項目等方式，逐步促進非天主教團體一體化，其運作實體就是建立起社會多元化和共存基金會(the Foundation for Pluralism and Coexistence)，這個基金會通過向少數民族和宗教團體提供資金，來促進宗教平等和對話。理事會成員由政府部門和傳統宗教團體的代表構成。2009年基金理事會還增加了摩門教、佛教和耶和華見證者團體的代表。2010年，該基金會有620萬美元(折合500萬歐元)的資金，主要用于資助文化、教育、社會綜合項目(非宗教活動)。除了支持各種研討會，該基金會還出版了全國少數派宗教情況研究。基金會還出錢資助了《發現伊斯蘭教》一書的出版，并確定該書為小學里伊斯蘭教學生的教科書。平常，基金會會在當地社區組織體育活動，提供特別的語言訓練和青少年教育課程。顯然，建立這種基金會，是促進各宗教之間合作交流與健康發展的良好途徑，對于促進社會宗教文化的和諧發展，有積極意義。

(四)政府尊重各宗教團體的特殊習俗

對于傳統天主教國家來說，周日作為禮拜日，是不工作的。這個習俗現在已經通行全世界，其他宗教的特殊習俗也正在被慢慢融入工作和生活。而根據1992年西班牙政府同猶太人團體聯盟、伊斯蘭委員會之間的協議，政府認可了猶太教和伊斯蘭教的節日，并允許這兩個團體的成員周五下午帶薪休息來守安息日。而根據1992年政府同基督新教團體簽署的協定，政府也認可了基督教復臨論，允許新教教徒享受每周五下午的帶薪休假。目前，西班牙政府認可的全國性宗教節日有:主顯節(1月6日)、圣周四、受難日、圣母升天日(8月15日)、諸圣節(也稱萬圣節，11月1日)、圣母始胎無染原罪日(The Immaculate Conception of the Blessed Virgin Mary，12月8日)、圣誕節(12月25日)，這些節日對于教徒而言是神圣而隆重的。此外，很多地方政府也設立了本地的特別宗教節日。

2007年8月12日，有鑒于球場上廣泛存在的球迷對球員進行種族或宗教上的侮辱行為，西班牙《反對暴力、種族主義、仇外和狹隘法》頒布實施。對專業運動俱樂部、運動會或球迷針對球隊和運動場地所犯的禁止性行為，依法設置了各類制裁手段，包括開除、停賽、降級等。

(五)政府立法支持公立學校的宗教教學

有鑒于西班牙法律要求公立學校提供的天主教指導課程提供經費保障，伊斯蘭教和基督新教團體的領導人為此呼吁政府按照1992年簽訂的協議，為這兩個宗教也提供更多的公眾宗教教育。作為回應，2004年，西班牙立法批準了公立學校中對天主教、伊斯蘭教、新教和猶太教教師的補助金。這些宗教課程不是強制性的必修課。父母可選擇不讓子女接受宗教指導課，但學生必須從社會、文化和宗教的課程模塊當中選一門學習。從某種意義上說，宗教教育被看成是政府的責任。

在西班牙伊斯蘭委員會和宗教事務司法行政部注冊的宗教團體負責遴選講授該宗教教義的教師，這種教師必須具有西班牙大學的學位、受過西班牙法律的訓練以及西班牙語流利。在2007—2008學年，西班牙政府為公立學校雇傭了41名伊斯蘭教師以及約15000名天主教教師。但據估計，約有120000名穆斯林學生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會選擇伊斯蘭教育課程，這就至少需要314名宗教教師，可見其人才缺口還非常大。2006年，西班牙政府出資出版了第一本關于伊斯蘭教的西班牙語課本，用于一年級學生。盡管課本可以在所有學區買到(也可以通過書店購買)，但它只能在西班牙政府對宗教教育具有控制權的地方使用。還有一些父母想在家庭中為孩子提供宗教教育，或讓孩子在私立宗教學校學習，政府不予干涉。

(六)政府設立宗教自由顧問委員會

根據《宗教自由法》第八條之規定，政府在司法部特別設立宗教自由顧問委員會，負責就執行宗教自由法的衍生問題進行研究、報告及提議等。

五、西班牙宗教事務法律治理中存在的問題

(一)宗教間的地位不完全平等，對天主教有特殊優待

西班牙憲法第16條規定了宗教信仰自由和個人、團體的禮拜自由，同時還規定“沒有任何一個信仰可以成為國教”。迄今為止，西班牙政府尊重宗教自由的立場并未改變，但政府實際上提供給羅馬天主教會特殊的經濟利益，卻沒有同等給予其他宗教團體。這些利益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即天主教會擁有政府經濟資助、宗教教育、軍隊和司法事務方面的特權。

在1979年政府與羅馬天主教會達成的協議中，天主教會被封為圣座并得到政府的特別資助。近期情況稍有改觀，到2008年1月1日，政府不再直接對天主教會撥款，天主教會通過自愿稅務捐款獲得收入。具體采取的方式是在國家稅收中單獨列一欄，納稅人在其個人所得稅的征稅單上自主選定將其最高至0．7%的稅額支付給天主教會。2007年，納稅人共向天主教會捐贈了大約2．36億美元。這個總數還未包括國家為公眾學校、軍隊里的宗教教師、醫院牧師及其助手的專項撥款［8］。對此，自2006年12月以來，另外兩大宗教——基督教新教和伊斯蘭教的團體領導人持續同政府協商，爭取政府在征稅單上也將它們列于其中，這樣它們就可以通過國家的稅收體系得到資助。2007年5月31日，據基督新教團體報道，政府已經同意考慮2008年允許納稅人向新教團體直接捐贈他們0．7%所得稅的計劃，而伊斯蘭委員會則宣稱他們也將尋求一個類似安排的意向。此外，基督新教、穆斯林和猶太教領導人也同政府就擴大稅務利益范圍和公共基金，開放新的朝拜場所，以及宗教事務局負責的宗教教育質量等廣泛議題，尋求與天主教會相當的待遇，以及進一步鞏固政府對宗教事務的中立態度。

(二)宗教注冊程序過分復雜，不利于政府對宗教團體統一管理

一些團體因為國家注冊的流程需要更多的文書工作，要花6個月時間，太過于冗長繁瑣，就不到馬德里的國家宗教信仰注冊局注冊，而直接注冊為地方政府的文化組織。形形色色的宗教團體于是就擁有了大相徑庭的法律身份，不利于社會統一管理。

(三)為部分“地位根基深厚”的宗教信仰留下的登記管道，其衡量標準并不十分明晰

例如，佛教、耶和華見證會和摩門教團體沒有享受與其他“根基深厚的”信仰相同的利益和特權，而這并不能證明這些宗教“根基很淺”。

(四)政府有促進宗教法律改革的高調意愿，但缺少實際有效的行動

歷屆西班牙政府都表示要大力推進法律改革，以促進宗教信仰自由，使宗教法律與當前多元化的社會相適應。宗教事務局多次表明這種態度，卻一直沒有做出能夠使之進展的有效行動。

(五)需注重宗教政策的具體落實，以免出現各地方不按規定辦事的情形

中央政府的政策法規終究只能起到一個原則性的指引作用，真正落實還是要依靠各地方當局。以開辦新的朝拜場所為例，少數派宗教團體表示在開辦新的場所時常常碰到困難，雖然宗教事務局認定地方政府有責任向開放新場所提供土地，但是地方當局并不總按規定辦事。加之相鄰團體的抗議和阻撓，從而使獲得許可的過程困難又漫長。這種情況對于伊斯蘭教和猶太教的組織尤為常見，其新的朝拜場所往往被迫遷到人煙稀少的郊區。不但有礙于教徒日常宗教活動的開展，也不利于宗教的自由發展傳播。因此，對于政策規定落實采取相應的督促措施十分重要，否則，即使中央對宗教自由發展作出再詳盡合理的規定，無法落到實處，也是枉然。

(六)部分地方通過法律禁止在某些場合穿戴布卡和面紗，引發新的爭議

2010年，加泰羅尼亞的四座城市率先禁止在城市大廈穿著布卡、面紗或者任何將身體全部遮住的衣服。隨后就有其他城市相繼效仿。

［1］西班牙王國憲法［EB/OL］．http://jpkc．fudan．edu．cn/s/63/t/376/19/60/info6496．htm，2012 －03 －18．

［2］［6］張訓謀．歐美政教關系研究［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2．147，148．

［3］［美］利·享特·格林豪，邁克爾·科比．法律方法學與新興宗教運動的處理:美國、俄羅斯和西班牙的耶和華見證會［A］．劉澎．國家·宗教·法律［C］．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167．

［4］［5］［7］美國國務院．國際宗教自由發展報告 2008 年［EB/OL］．http://www．state．gov/j/drl/rls/irf/2008/108473．htm，2012 －03 －18．

［8］美國國務院．國際宗教2008 年［EB/OL］．http://www．state．gov/j/drl/rls/irf/2008/108473．htm，2012－0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