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盟第三次能源改革方案》中的“第三國條款”研究

孫 吉

（武漢大學 法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自20世紀90年代試水能源一體化立法以來，歐盟已經出臺了三次大規模的能源一攬子立法，主要涉及電力、天然氣市場一體化問題。二十多年來，歐盟不斷強化和完善能源立法，這種超國家性質的能源市場一體化的嘗試從廣度和深度上都是前所未有的。2007年9月，歐盟委員會正式提議第三次能源改革方案，并于2009年被歐盟理事會批準。新的能源立法包括三個條例和兩個指令：《歐洲議會和委員會關于電力跨境交易網絡準入條件及廢止條例1228/2003的條例》、《歐洲議會和委員會關于天然氣跨境交易網絡準入條件及廢止條例1775/2005的條例》、《歐洲議會和委員會關于建立能源監管合作機構的條例》、《歐洲議會和委員會關于內部電力市場共同規則及廢止指令2003/54/EC的指令》、《歐洲議會和委員會關于內部天然氣市場共同規則及廢止指令2003/55/EC的指令》①See EU Directive 2009/72/EC，Directive 2009/73/EC，Regulation（EC）No.714/2009，Regulation（EC）NO.713/2009，Regulation（EC）No.715/2009.。相比2003年能源一攬子立法，這次立法在能源監管機構、市場準入、管網運營商等方面有了更加完善的規定，本文主要關注歐盟第三次能源改革方案中關于能源企業拆分的問題。

所謂能源企業拆分即是將能源壟斷企業的業務從企業中分離開來，以促進市場競爭。一般而言，電力、天然氣產業可分為生產/發電（generatien）、輸送（transmission）、配送（distribution）、供應（supply）這四大環節。這些環節具有連續性，從發電生產，然后再到運輸、鋪貨和供給這是一個連續的過程，因此能源產業呈現出垂直一體化的壟斷傾向，這與產業本身的結構密切相關。能源產業，尤其是電力、天然氣產業除了生產和供給之外，都必須經一定的管網（network）來進行運輸，而能源管網在一國或是一個地區內屬于稀缺資源，不僅投資門檻高而且不便于重復建設，具有很強的地域性和自然壟斷特征。壟斷企業控制能源管網，并排除新的市場主體使用其管網，以保障其市場支配地位。且由于能源產業的特殊性，各國政府也不敢放松管制，樂于將能源產業置于國有企業或是壟斷企業支配。然而，上世紀80年代以來，這種垂直一體化壟斷模式受到經濟學家的質疑，認為壟斷會造成能源管網投資扭曲；價格設置不利于反映實際成本；不利于消費者自由選擇等。由此各國都開始對能源產業進行改革，改革的第一步便是對能源產業進行拆分、重組，旨在將管網運營從能源生產、供應中獨立出來。

一、歐盟能源市場自由化法律沿革

早在二十世紀90年代，歐盟便開始著手于電力和天然氣市場的一體化，其目標在于促進能源市場的競爭、提高能源市場的效率、保障消費者的多樣化選擇權以降低能源價格。1990年，歐盟通過了能源市場改革的指令以推動工業終端用戶的電力價格和天然氣價格的透明化。隨后在電力和天然氣傳輸方面又通過了兩項指令，為歐盟成員國內部的能源巨頭之間的能源傳輸提供了法律框架以保證能源供應安全②SeeDirective 89/105/EEC，Directive 90/547/EEC，Directive 91/296/EEC.。這些指令在具體問題上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缺乏體系性。

隨后歐盟分別于1996年和1998年通過了《電力指令》和《天然氣指令》，也就是歐盟第一次能源改革一攬子立法③See Directive 96/92/EC，Directive，Directive 98/30/EC.。盡管歐盟委員會以及歐洲法院在判決中早已明確表示能源行業的垂直壟斷性阻礙了市場競爭，尤其是能源巨頭同時掌握著能源輸送、配送以及供應環節給新主體進入市場造成了巨大的壁壘。然而由于成員國之間就能源產業拆分問題分歧巨大，最終的指令在該問題上采取了保守的態度。對于電力產業，指令規定了財務和管理拆分，即發電、輸電、配電業務必須與能源企業在財務和管理方面分離；對于天然氣產業，指令僅僅對財務拆分做了要求。同時，指令規定了各項業務之間的信息保密義務。顯然，這樣的規定遠遠達不到自由競爭的要求，歐盟委員會后期的檢驗報告也說明了這一點。

鑒于第一次能源改革方案存在的問題，歐盟委員會于2001年提出了第二次能源改革方案。其首要目標即是強化能源行業的拆分力度。最終，歐盟于2003年通過了一系列有關電力、天然氣的指令及條例，被稱為歐盟第二次能源改革方案④See Directive 2003/54/EC，Directive 2003/55/EC，Regulation（EC）No 1228/2003，Regulation（EC）No 1775/2005.。2003年歐盟第二次能源改革一攬子立法對于企業拆分規定了三個方面的要求：法律拆分、管理拆分以及財務拆分。法律拆分是第二次能源改革方案中最顯著的變化，它要求成員國建立一個或多個獨立的輸送運營商（transmission system operator，以下簡稱 TSO）及配送運營商（distribution system operator，以下簡稱DSO）⑤See 2003/54/EC，Art.10（2），Art.15（2）.。成員國政府應保證TSO和DSO在法律地位上、組織上以及決策上的獨立性。指令將法律拆分與所有權拆分做了區分，明確表示法律拆分不要求能源企業分離其輸送、配送資產的所有權，但輸送、配送業務必須由一個具有獨立法律地位的公司來運營。管理拆分要求TSO和DSO在業務管理和執行上獨立于壟斷能源企業。相比起第一次能源改革方案并未對管理拆分做出細化的要求，本次改革方案指出管理拆分要求TSO和DSO在“組織和決策層面上與壟斷能源企業分離”，同時建立了一個服從系統（compliance program）以監測TSO和DSO的管理活動，并發布年度報告①See 2003/54/EC，Art.10（2）（d），Art.15（2）（d）.。為了確保拆分的實施，本次改革方案還規定了信息保密義務。財務拆分要求生產、輸送、配送和供給環節的賬目分離。對于已經進行了拆分的企業，賬目應該保持獨立；對于還沒有進行拆分的企業，公司內部賬目應該分離，輸送、配送業務應該單獨記賬。財務拆分是最低限度的拆分要求，成員國不得對此做出保留或損抑；而法律拆分和管理拆分，成員國可以通過國內立法對DSO做出豁免規定。

第二次能源改革方案中的拆分規定最主要的特點就是規定了法律拆分，確保能源輸送、配送業務獨立于壟斷企業之外。然而其不足之處也非常明顯。

首先，其規定過于彈性，尤其是豁免規定使得各成員國之間對于拆分條款的實施有很大的不同。一方面，由于很多國家都沒有及時將指令轉化為國內法，且一些成員國濫用損抑條款或豁免規定，使得拆分條款沒有得到及時、有效的實施；另一方面，一些成員國在能源企業拆分上采取了激進的所有權拆分方式，超越了指令的要求。就電力方面來說，13個成員國對于輸電網進行了所有權拆分；在天然氣方面，6個成員國對天然氣管道進行了所有權拆分。盡管所有權拆分一般是國有壟斷企業私有化改革的結果，但有些國家，比如荷蘭、意大利、西班牙對于私有壟斷企業的輸電網也進行了所有權拆分。在西班牙和意大利，政府通過逐漸限制壟斷企業在管網中的控股權達到拆分目的；荷蘭政府則在2000年通過立法，規定所有的能源管網（輸送網和配送網）都歸屬國有，從而使得能源管網與壟斷企業徹底分離。

其次，拆分條款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壟斷企業的利益沖突。雖然能源管網運營并非壟斷企業的主要盈利部門，但控制管網便可以排除新的市場主體進入能源市場，而保障企業在供應業務中的支配地位。因此，壟斷企業一直將能源管網作為其核心戰略資產，為其經濟利益服務。而拆分條款僅要求法律拆分，沒有觸及所有權分離，使得其中的利益沖突無法解決。被拆分出來的TSO和DSO往往不清楚自身的目標和利益之所在，壟斷企業自身也無法真正公私分明。目前各國法律已明確規定不得歧視和限制第三方入市（third party access），但壟斷企業通過一系列隱形歧視措施，限制第三方準入。第三方準入制度是能源市場自由化的核心問題，它是指獨立的市場第三方進入和使用現有的能源基礎設施的權利，盡管這些能源基礎設施是由其他公司所有。由于能源網管屬于稀缺資源，如果能源網管由管道擁有者或管道運營商所控制，那么這些壟斷企業完全有動機也有理由排除第三方入市，從而限制市場競爭并且抑制市場投資。第三方投資者如果不能確信會被壟斷企業平等對待，那么他們將不會投資能源產業。

在這種利益紛繁復雜的拆分體制下，能源市場存在多重隱性歧視，壟斷企業通過不同手段來抑制競爭，如限制第三方準入、信息泄露以及扭曲投資。在第三方準入方面，管網準入條件必須經TSO的母公司同意，而母公司處于壟斷地位，同時經營供應業務。這時，在準入條件方面，母公司往往給予其供應部門更優厚的條件。這種差別待遇很多時候非常隱晦也難以察覺，比如母公司通過故意延時第三方入網時間、故意規定較小的電力平衡區間以加大第三方運營調度成本、故意不給予第三方可用管網容量，或是不采用隱性拍賣②隱性拍賣是相對于顯性拍賣而言，顯性拍賣是指將電力容量拍賣與電力拍賣分隔開來，在不同市場獨立拍賣。顯性拍賣不利于第三方掌握交易信息。（implicit auction）使得第三方缺乏必要的商業信息等。

此外，雖然目前的拆分體制明確規定了信息保密義務，但能源供應業務和管網運營者之間的信息交換并非罕見。比如供應業務的高管人員通常能夠直接或間接地得知管網運營者的商業戰略信息，因為在現有拆分體制下，供應業務和管網運營沒有完全進行所有權拆分，其高管人員之間的交叉非常嚴重。歐盟委員會的行業調查報告中也提到在垂直壟斷企業中，不同業務部門之間及其分支部門互相復制郵件的現象非常正常①See Commission of the European Communities，DG Competition Report on Energy Sector Inquiry，SEC（2006），P.153.。

更為重要的是，在現有體制下，能源市場投資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抑制和扭曲。管網運營商在投資上的自主程度太低，仍受其母公司控制，投資決定實際上是由整個壟斷企業所決定的；而壟斷企業掌握著多重業務，因此其投資意向受到壟斷企業其他業務需求的影響，尤其是受供應業務的影響。壟斷企業通常在供應市場中占據優勢地位，因此他們不傾向于投資能源管網等基礎設施，以免招致更多競爭者。因為管網建設期限長、投入巨大且根據法律，壟斷企業不得歧視和限制第三方使用管網；而能源供應業務屬于高利潤的競爭性業務。這種扭曲投資的情況并不罕見，一些公司只有在其供應業務需要擴充管網容量時，才會選擇這樣做。

二、歐盟第三次能源立法計劃中的拆分模式

2005年，歐盟委員會對于電力、天然氣市場進行了一次行業調查，以評估市場競爭狀況以及2003年第二次能源改革方案的實施情況。調查報告顯示，當前歐洲能源市場的拆分情況對于市場運行與投資造成了負面影響，阻礙了新主體進入能源市場、拖累了能源基礎設施投資并對歐洲能源供應安全構成威脅②See Commission Staff Working Document，Impact Assessment Summary Accompanying the Legislative Package on the Internal Market for Electricity and Gas，SEC（2007）1180/2.。根據這次評估結果，歐盟委員會于2007年9月提出了新的拆分模式。

鑒于第二次能源改革方案中的拆分體制無法解決壟斷企業的利益沖突，歐洲理事會于2007年3月邀請歐盟委員會共同舉行會議，決定制定立法計劃“將能源供應和生產業務與管網運營有效地分離開來”。2007年9月，歐盟委員會通過了第三次能源改革方案，規定成員國應“保證同一法人不得在控制能源供應業務的同時，對能源管網運營商及能源管網保有任何利益或行使任何權利”③See Commission Press Release，IP/98/1060（Dec.19，2007）.。這意味著在新方案下，能源管網運營商不再依附于供應和生產業務。為了保證能源管網的獨立性，新的能源改革方案規定了三種選擇：

其一，所有權拆分模式，即將能源管網的所有權從能源企業中徹底剝離出來。這種方式被認為是最有效的解決能源市場利益沖突的辦法。根據以前的拆分體制，能源管網運營在法律地位上、財務上、信息上實現了獨立；而新的能源改革方案要求能源壟斷企業剝離或稀釋其對于管網的實際控股份額，從此企業無權通過絕對控股、股東投票以及任命執行官的方式控制管網運營。為了杜絕利益糾葛，新的能源改革方案規定，管網運營商必須是管網所有人，管網所有人必須親自運營其擁有的管網而不得將其出租給他人運營。

其二，獨立系統運營商模式（independent system operator）。由于各成員對于徹底的所有權拆分存在爭議，且歐盟委員會若強制推行所有權改革，有違背《歐共體條約》第295條之嫌④《歐共體條約》第295條規定，“該條約不應當被視為對成員國所有權制度的干涉”。，因此歐盟委員會采納了這一替代模式。獨立系統運營商模式規定管網所有權雖然歸壟斷企業所有，但其技術上和商業上的運營工作交由獨立公司處理，且獨立公司由成員國政府指定。獨立系統運營商對于管網投資和建設具有獨立的決策權，且其所有企業有義務對其投資決策提供資金。相比起所有權拆分要求壟斷企業賣掉管網運營業務，這種模式要溫和一些，但它要求管網運營與壟斷企業其他業務之間從組織結構上分離并交由政府指定的獨立公司運營；相比之前的法律拆分僅僅要求TSO、DSO保有法律地位上的獨立，這種模式則要徹底一些，能更有效地保證管網運營獨立。

其三，獨立輸送運營商模式（independent transmission operator）以及獨立配送運營商模式（independent distribution operator）。這種模式要求管網運營商必須遵守一定的規則以保持其獨立運營，雖然管網與其他能源業務雖然歸屬同一公司。成員國政府應保證運營商在法律地位上、組織上以及決策上的獨立性，輸送、配送業務必須由一個具有獨立法律地位的公司來運營。這實際上是法律拆分方案的延續。與獨立系統運營商模式不同之處在于，此種模式不要求管網由獨立第三方運營，在組織結構上管網運營與壟斷企業其他業務的運營沒有完全分離開來。這可以被看作是歐盟成員國就此問題的一種妥協。

以上三種模式由嚴到寬，供成員國選擇，大多數學者主張的所有權拆分終于被歐盟立法采納，然而能源問題的敏感性使得立法者不得不考慮多種替代模式。本來歐盟立法草案一開始只規定了所有權拆分和獨立系統運營商兩套方案，然而由于成員國的反對，最終還是回歸到了之前的法律拆分上。為此，歐盟委員會特別規定，對于獨立輸送運營商模式將于2013年3月發布調研報告，以評估其是否實現了有效的行業拆分；如果認為其“沒有能夠保證公平和非歧視的管網準入、有效地監管、足以滿足市場需求的管網建設、真實的投資動機、聯網基礎設施的發展、歐共體內部能源市場的充分競爭以及歐共體內部的能源供應安全”①See Directive 2009/72/EC，Art.47，Directive 2009/73/EC，Art.52.，委員會將采用立法手段對現有體制進行改革，要求管網運營切實地從壟斷企業中剝離開來。

三、歐盟第三次能源改革方案中的“第三國條款”

歐盟能源市場一體化涉及成員國核心利益，一直以來都有賴于成員國之間的相互信任。經過所有權拆分之后的能源產業，其利益更加分散化，某一成員國的能源管網被拆分以后，可能被另一成員國的企業收購或控制。對于歐盟成員國之間的管網收購，新的能源改革方案規定了“公平競爭”條款（level playing field），即如果某一成員國的壟斷企業或獨立系統運營商試圖收購另一成員國已經過所有權拆分之后的能源管網，則該壟斷企業或獨立系統運營商也必須遵守所有權拆分的條款②See Directive 2009/72/EC，Art.43.。然而，非歐盟成員國的企業若想收購歐盟成員國的能源管網，情況則要復雜的多。

在一開始歐盟委員會提出的立法草案中，歐盟試圖完全禁止第三國對于成員國管網的投資和收購，除非雙方存在著國際條約。這一禁令最終沒有被采納，委員會提出了“第三國條款”，即第三國法人若想投資或收購歐盟能源管網，必須滿足一定的條件，獲得能源監管機關的“認證”（certification）。這樣做的原因在于：首先，能源管網關系到一國的能源供應安全，具有戰略性；能源管網建設周期長、投資大且不宜重復建設，具有稀缺性。第三國企業若控制歐盟能源管網可能促使該企業在歐盟的市場壟斷。

其次，委員會認為第三次能源改革方案中的拆分條款屬于公法性質，帶有行政色彩，因此具有屬地效力，只要在歐盟境內，不管市場參與者是否歐盟成員國都應該得到遵守。且歐盟成員國多數屬于能源進口國，對于外國能源進口依賴性大，尤其是在天然氣方面主要依賴于俄羅斯進口；而歐盟成員國與非歐盟成員國之間互信不足。非歐盟成員國企業對于成員國管網的收購可能威脅到歐盟的能源供應安全。尤其是在高度依賴進口的天然氣領域，若某一第三國（比如俄羅斯）的企業既是歐盟成員國主要的天然氣供應者，同時又控制著天然氣管道，就構成對成員國能源供應安全的威脅，因為它有可能突然切斷天然氣供應，同時占有管道使得其他替代性能源無法通過管道運輸。

根據第三次歐盟能源改革方案，成員國對于第三國的“認證”包括兩個方面的審查：首先，第三國企業是否滿足歐盟規定的拆分要求；其次，第三國企業收購歐盟管網是否會影響成員國及歐盟的能源供應安全。

1.拆分要求

若第三國企業如果想收購歐盟成員國能源管網，成員國監管機關應審查該企業是否符合歐盟規定的拆分標準。歐盟并沒有具體規定如何對于第三國企業進行拆分，主要看是否符合歐盟制定的三種拆分模式。

2.供應安全要求

第三次能源改革方案規定了一些考慮事項，包括：（1）歐共體與該第三國之間是否存在條約義務。這意味著歐共體可以通過與第三國之間簽訂條約來達成管網收購協議，一般而言，這種條約都是基于互惠基礎之上的。（2）成員國與該第三國之間是否存在條約義務，這要求在審查時，監管機關應該考慮成員國在管網控制上在特定第三國是否存在對等待遇。但前提是該條約義務沒有違反歐共體的法律。（3）案件具體情況與第三國的具體情況，在第三次能源改革方案詳述中，歐盟委員會表示成員國需要考慮自身和第三國的特殊情況，比如成員國對于第三國能源的依賴程度等因素來決定是否給予認證③See Recital 13Directive 2009/72/EC；Recital 10Directive 2009/73/EC.。

四、“第三國條款”的爭議與評價

（一）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與立陶宛政府糾紛

2011年6月30日，歐盟成員國立陶宛議會通過了對《天然氣法》的修改，按照歐盟第三次能源改革方案對其能源產業進行所有權拆分重組。新法將于2013年施行。這意味著立陶宛能源壟斷企業Lietuvos Dujos所控制的天然氣管道所有權將被拆分出來，歸屬立陶宛政府所有。而Lietuvos Dujos最大的三個股東分別為德國的意昂集團（E.ON Ruhrgas）、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以下簡稱Gazprom）以及立陶宛能源部。三者之間達成了股東協議，協議包括了仲裁條款。前兩大股東之前都對立陶宛能源重組發出過警告，后立陶宛政府與德國意昂公司達成協議，而與Gazprom陷入長期法律糾紛①See Gazprom takes on Lithuania in EU policy test case：http：//www.reuters.com/article/2012/03/01/gazprom－europelithuania－idUSL5E8E126G20120301.。

Gazprom一直被認為具有濃厚的政治背景，經過2006年“俄烏天然氣沖突”之后，歐洲國家對于俄羅斯的“天然氣武器”感到恐懼，尤其是嚴重依賴俄羅斯天然氣的東歐、巴爾干國家更感到破除俄羅斯能源壟斷的迫切性，如立陶宛對于俄羅斯天然氣的進口依賴高達100%。Gazprom先是于2012年6月31日向斯德哥爾摩商會仲裁院提起仲裁，要求裁決立陶宛能源部向法院提起的針對Gazprom的調查決議違背之前的仲裁協議；立陶宛則于同年的10月向同一仲裁機構提起仲裁，要求Gazprom對于其不公平的漲價行為賠償19億美元。

雖然兩者之間的法律糾紛表面上在于仲裁協議、天然氣漲價等問題，然而核心糾紛還在于能源管網的所有權和控制權。Gazprom作為能源壟斷巨頭，不僅牢牢控制著立陶宛的天然氣供應，也控制著天然氣管道運營；而立陶宛則極力爭取自身的能源獨立及能源安全。目前雙方都在新法實施之前向對方施加壓力。最終結果如何，決定著歐盟第三次能源改革方案的施行。

目前歐盟天然氣供應國主要是俄羅斯、挪威、阿爾及利亞以及卡塔爾，挪威的天然氣儲量逐漸下降，天然氣供應大國的地位不保；阿爾及利亞和卡塔爾主要從事液化天然氣（LNG）業務，對于天然氣管道并非特別依賴；而俄羅斯的Gazprom長期在東歐、巴爾干地區處于壟斷地位，是“第三國條款”的主要受害者。實際上，在第三次能源改革方案的起草階段，研究者就認為“第三國條款”主要針對的就是Gazprom，因此該條款又被稱為“Gazprom條款”。

（二）“第三國條款”在解決國際能源貿易法律沖突中的作用

“第三國條款”試圖將歐盟能源立法單方面的對外輸出，勢必引起第三國的不滿。第三國能源企業并不愿意采用歐盟標準進行拆分，也不愿意接受強制性的第三方準入制度，它們更愿意采用歐盟之前的協商性第三方準入制度，使得它們能夠更自由地選擇第三方使用其能源管網。能源出口國抱怨歐盟一方面宣揚互利的、以市場為基礎的改革方案，一方面卻努力促使成員國降低外部能源依賴。他們認為，歐盟通過制定法律單方面地影響了第三方利益，試圖將其內部法律“出口到”第三國，這并不符合國際法上所說的互惠原則，也違背了WTO規則。

Gazprom的發言人一早就強調，“實施第三次能源改革方案可能會對公司長期天熱氣供應合同以及管道建設投資產生負面影響，且新的方案不符合歐盟俄羅斯的伙伴精神，也違背了合作協議中的非歧視條款”，因此“俄羅斯政府和Gazprom都會密切關注第三次能源改革方案的實施情況”②See Lithuania steps forward as whistleblower in Gazprom row：http：//www.lithuaniatribune.com/2012/09/06/lithuaniasteps－forward－as－whistleblower－in－gazprom－row/.。立陶宛作為最先實施第三次能源改革方案的國家，其與Gazprom的爭議將如何解決關系著改革方案未來的實施效果。而Gazprom發言人雖然沒有明確指責“第三國條款”違背歐盟的WTO義務，卻也提到了“伙伴精神”以及“非歧視”這樣的字眼。

能源管網業務根據WTO規則，屬于服務貿易。GATS旨在促進服務貿易的自由化，GATS將跨國服務貿易分為四種模式：（a）自一成員境內向任何其他成員境內提供服務（跨境提供）；（b）一成員境內內向任何其他成員的服務消費者提供服務（境外消費）；（c）一成員的服務提供者通過在任何其他成員境內的商業存在提供服務（商業存在）；（d）一成員的服務提供者通過在任何其他成員境內的自然人存在提供服務（自然人流動）。以上四種模式除了“境外消費”模式與能源服務沒有太大關系，其他三種均涉及能源服務貿易①See Art.I（a）－（d），GATS.。

筆者認為歐盟“第三國條款”沒有違背最惠國待遇原則。首先，雖然GATS規定的最惠國待遇屬于“一般義務”，適用于所有的WTO成員國，它通常指的是締約國雙方在通商、航海、關稅、公民法律地位等方面相互給予的不低于現時或將來給予任何第三國的優惠、特權或豁免待遇。雖然“第三國條款”對于第三國控制歐盟能源管網做出了不同于成員國內部的認證審查，但根據GATS協議第五條“經濟一體化”，歐盟可以基于經濟一體化的目的，區分其內部成員國與外部第三國的待遇。

其次，在第三次能源改革方案的詳述中，委員會在遣詞造句上步步為營，特別強調了能源市場一體化與能源供應安全的關系，暗示能源管網應該被視為成員國的“戰略資產”。詳述多次提到“公共秩序”、“公共安全”和“公民福祉”這樣的詞匯，意在排除國際貿易法，尤其是WTO規則在此問題上的適用。GATS第十四條規定可以基于“公共秩序”而排除其適用。歐盟對第三國收購歐盟能源管網進行個案審查，基于能源安全而排除GATS的使用是完全有理由的。

由此可見，從俄羅斯方面來看，Gazprom主動尋求仲裁解決，且俄羅斯政府對此爭端的介入，一方面反映了Gazprom和俄羅斯政府維護其在歐盟能源利益的堅定立場；另一方面，Gazprom和俄羅斯都沒有明確提及“第三國條款”，而是以投資者協議、俄歐伙伴精神為論點，表達了與立陶宛政府繼續談判以尋求利益最大化的妥協精神。俄羅斯已經在與歐盟談判爭取獲得第三次能源改革方案的豁免權。

從歐盟角度來看，“第三國條款”并非萬全之策，歐盟試圖通過這一條款將其能源立法對外輸出，明顯針對俄羅斯，勢必會加劇歐盟、俄羅斯的能源爭端與不信任，這對于成員國多依賴能源進口的歐盟來說也是一種威脅。歐盟試圖構建泛歐能源一體化市場，但其內部也并非鐵板一塊，從能源產業拆分多重模式就可見一斑；在俄羅斯能源企業對于第三次能源改革方案的豁免問題上，成員國也存在不同意見，保加利亞、意大利明確表示贊同，而波蘭等東歐國家則持反對態度。目前歐盟的態度也在軟化，正考慮是否給部分Gazprom管道豁免權。

隨著第三次能源改革方案在更多成員國實施，歐盟和俄羅斯在能源方面仍將會伴隨沖突，繼續合作。在當前，國際能源貿易法律由于能源產業的敏感性呈現分裂化、多元化的態勢，“第三國條款”正是這種態勢的體現。如何解決國際能源貿易法律的沖突，不僅是國際合作立法的問題，更需要各國之間加強政治互信與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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