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程娟娟
(南開大學 文學院,天津 300071)
20世紀40—50年代的農村土地改革運動是中國現代歷史進程的重大事件,這場影響深遠的群眾運動迅速改變了農村的面目和革命的進程,將一盤散沙的落后鄉村納入到新生政權的廣泛而有效的組織網絡,成為農村從傳統社會走向現代化進程中非常重要的開端。目前學者對于土改中出現的偏差問題和意義價值進行了重新探索,土改的很多經濟資料統計、田野調查、口述歷史等研究都證明土改前鄉村社會的土地相對較為分散,貧富分化并不十分嚴重,這樣就對于土改是否真的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和解放了被壓迫的農民產生了質疑。顯然,與在經濟層面作用的有限性相比較,土改在政治層面進行的社會結構改造更值得關注。
在重新認識土改價值意義的同時,對于與之相伴而生的土改文學也必然面對著如何重新評價的難題。新時期以來,劉再復、林崗首先從人道主義的立場出發,對于土改文學中的暴力敘述時作家的無動于衷給予了嚴厲的批評;唐小兵以“再解讀”的方式試圖發掘出文本背后的權力關系和運作機制,這些都在在學界引起很大的反響,促使學者對傳統的紅色經典進行全新視角的解讀,研究向更深廣處的范圍拓展延伸。閻浩崗先生以獨特的學術創見、敏銳的文本解讀功力對被奉為圭臬的前人闡述進行了大膽的質疑,他認為“除霸復仇”的故事模式使得作品具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農民對惡霸的報復性行為不應該受到指責。筆者十分尊重眾多學者的研究成果,但認為文本細讀應注意產生的時代語境以及讀者的接受語境,對文本中容易混淆的惡霸地主與鄉村精英應該進行仔細的區別,復仇的結構模式并不適用于廣大的平民地主,以此為突破口,發現了與學界不完全一致的結論,現不揣淺陋,求教于方家,希望在學術探討與交流中可以推動土改文學的研究,以求對土改文學的意義和價值能有新的總體認識。
在傳統的階級理論中,封建土地所有制是我們國家經濟落后的主要原因,地主是依靠地租不勞而獲,而廣大無地農民生活在饑寒交迫的狀態中。正如閻文指出的,在人們的觀念中常常將經濟層面地租剝削的“地主”和政治層面占有權力的“惡霸”混為一談。在當時的革命者看來,“中國地主階級統治人民的兩種力量,一種是正式的政權和軍事力量,這就是縣、區、村政權完全掌握在地主階級手里,即在日本統治過十四年的東北也不例外,除了正式的軍隊保護地主階級外,地主階級還有自己的特殊武裝——民團、大排,地主一般都有槍。另一種是特殊的社會力量,組成地主統治農村的這種特殊社會力量的,一個是地主的武將,就是所謂惡霸、土豪,‘南霸天’‘北霸天’之流;一個是地主的文將,就是所謂師爺、劣紳,‘張三爺’‘李四爺’之流,在這文將武將之下,又有一批狗腿、流氓、地痞,而表現其組織形式的則是各色各樣的封建迷信團體。這就是地主階級統治農村的一副圖畫。……哪個地主不是喝農民鮮血長胖的?哪個地主不虧欠農民無數的血債?”[1]有論者明確宣布“地主三位一體無惡不作”,“所有蔣管區地主階級,都同時具備了這個特點,即是霸占土地、掌握政權與武裝,他們是農村的太上皇,憑藉這些權勢,給農村帶來了無窮災害,要工要稅要糧要錢抓丁,是極其普遍的事,使農民無地無糧陷入饑寒交迫的境地。”[2]顯然,這里強調的是地主階級對鄉村政治權力的占有,而不只是在經濟上對下層農民勞動果實的的榨取。由于主流意識形態的一再強調和文學作品的不斷渲染,個別地主的罪惡被擴大推廣到整體的地主階級,給人們的認識就是凡是地主都是殘酷無情、橫行鄉里的惡霸,凡惡霸又無不良田千頃,不勞而獲,榨取民脂民膏。
“但實際上‘地主’與‘惡霸’還不能劃等號,因為地主中還有開明士紳(支持抗戰、支持革命甚至參加革命),也有老實本分乃至窩囊受氣的地主。”[3]“地主”一詞約產生于東周,詞義較為中性,意指土地主人而已,使用較少,只有到了近代才開始頻繁地使用,并且帶上了明顯的褒貶色彩和感情傾向。在1951年出版的《人民文學辭典》對地主和惡霸是這樣定義的,“占有土地、自己不勞動,或只有附帶的勞動,而靠剝削為生的,叫做‘地主’。”“依靠或組織一種反動勢力,稱霸一方,為了私人的利益,經常用暴力和權勢去欺壓與掠奪人民,造成人民生命財產重大損失的人,就是惡霸。”[4]可見,地主與惡霸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占有土地的中小地主或經營地主不一定能夠掌握權力,相反,他們的生活境遇相對較好,更容易受到外在權勢的欺壓。如《太陽照在桑干河上》的地主李子俊是一個懦弱無能的人,當偽甲長還賠上了一百畝地和一座房子。掌握了政治特權的惡霸并不一定會占有大量的土地,因為土地的經營利潤太少,無法迅速聚斂財富,不如選擇其他門路來積累財產。秦暉先生指出,“‘惡霸’主要并不是一個以財產所有制關系為基礎的階級概念,而是一個以人身依附關系即統治——服從關系為基礎的等級概念。關中的惡霸中有相當一部分有形資產尤其是地產并不多。”[5]而《暴風驟雨》中的韓老六則是比較少見的惡霸地主的代表,他并不是依靠占有土地先成為地主后成為惡霸,而是先不擇手段從日偽政權獲得權勢,再兼并土地,成為地主的。人們對他的控訴多是作為惡霸的政治上的欺壓,道德上的敗壞,忽視了作為地主對農民經濟上的剝削。由此可以發現,經濟層面的土改只是鄉村社會變遷的一部分,更為重要的則是地方政治權力機構的改造。
關于地主的分類,可以按照占有土地規模的大小分為大、中、小地主,在40年代烽火連天、饑荒遍地的情況下,大地主只有具有一定的勢力,才可以免除外在的戰爭、賦稅、勞役、災害等負擔,若無權勢,容易成為刀俎下的魚肉,任人宰割。中小地主或者繼承祖業、分割家產獲得土地,或者是辛勤積攢、苦心經營而來。土改政策也注意到這個問題,“整個地主富農的問題都必須加以解決,大地主惡霸要‘武斗’,中小地主富農多是‘文斗’(說理斗爭、座談、協商等)。”[6]按照經營情況,可以分為離地地主和經營地主,前者多居住在都市,擁有土地所有權,但不過問農事,只是按時收取地租,后者居住在農村,多是靠雇工經營,親自參與或監督生產活動。依據地主對共產黨的政治態度不同,可以分為開明紳士和反動地主,開明紳士是支持清明廉潔的新生政權的地方領袖人物,他們主動獻田捐款,參與到政權建設中來,反動地主是與國民黨政權勾結在一起,一旦財產被沒收分配,觸犯了自身的利益,他們會組織“還鄉團”進行報復。
在土改過程中還產生了一個新詞“化形地主”,這是1947年2月康生在臨縣郝家坡村領導土改時發明的,他認為,“不要看表面上地主穿了破襖,在土地上裝作貧農和破產,在政治上對我們表示開明或同情等,但實際情況常常是在經濟上把土地變成白洋藏起,在政治上用一種奸猾的手段來篡奪我們的政權,實際上是化了形。”[7]這類名詞的使用顯然煽動了對地主富農的斗爭,導致“左”傾錯誤的蔓延。此外,還有破產地主(失去財產,但不從事勞動,靠其他來路生活)和“二地主”(轉租地主土地與農民)的劃分。①《太行區黨委關于農村階級劃分標準與具體劃分的規定(草案)(1946年10月12日)》,《中國的土地改革》編輯部等編:《中國土地改革史料選編》第321頁,[北京]解放軍國防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破產地主與化形地主的區別是,前者確實沒有財產,靠坑蒙拐騙或其他方式維持生活,后者是將財產隱藏起來,故意裝窮企圖蒙混過關.
毫無疑問,《暴風驟雨》中的韓老六是惡霸地主的代表,橫行鄉里,魚肉百姓,農民們控訴他勾結胡子,強攤勞工,霸占水井,不給工錢,糟蹋女性,等等,
顯然,這都是他作為擁有權勢的鄉村“惡霸”政治上壓迫民眾的罪行,而他擁有的幾百坰土地是他個人權力財富的象征,斗爭會上的控訴卻沒有強調在經濟層面受到的剝削。也就是說,在經濟上的榨取包括收租、雇工只要在合理的范圍之內,人們是能夠接受的,而韓老六任意地欺凌鄉民,在村子里飛揚跋扈,不可一世,已經嚴重違背了傳統鄉村社會的倫理道德,引起了老百姓的強烈憤慨,只是大家敢怒不敢言而已。這樣,斗爭的矛頭已經悄然轉向,由“地主”轉移為“惡霸”,似乎偏離了土改的應有之義。為此,作品也受到了指責,“作為一部表現歷史階段的作品來看,在第一部里沒有強調地寫出土地關系,看不出農民對土地的強烈要求來,這是很可惜的。”[8]實際上,作者是利用這種巧妙的敘事策略來解決土改的敘事困境,僅僅靠揭露地主的經濟剝削是很難激發起群眾的熱情,只有像韓老六這種罪大惡極的惡霸才能煽動起人民積壓已久的憤恨,才會發生暴風驟雨般的土地革命。這也是閻先生所指出的《暴風驟雨》第一部比第二部更具有藝術魅力的原因。第二部中沒有像韓老六這樣的典型惡霸,斗爭矛頭指向了杜善人、唐抓子這樣的平民地主,沒有政治上的劣跡無法造就慷慨激昂的斗爭場面,自然不能調動起讀者強烈的復仇快感。盡管作者創作第二部耗費的功夫比第一部要更多,效果卻強差人意。閻先生從讀者感受體驗的角度出發所進行的文本解讀精細貼切,如果進一步區分惡霸地主和平民地主可以更好地說明問題。
此外,惡霸地主不能說沒有,但畢竟是極少數。韓老六這個文學形象也是作者綜合了諸多典型刻畫出來的,真實的韓老六與作品的韓老六其實相距甚遠。②在張鷺的《〈暴風驟雨〉內外的“元茂屯”》(中國新聞周刊,2008.8.18)中提到“與人們想象中不同的是,現實中,被劃為‘惡霸地主’的韓向陽本人其實并不那么富裕。尚志市文聯主席隋禎說,韓老六實際上是經營地主,自己沒有地,像中間人一樣替人收租,‘也沒有啥,這一點跟書上寫的不一樣。’83歲的‘土改’老人呂克勝回憶韓老六時談到,韓其實‘就那么三間小房,擱現在還不如咱自家蓋的小倉房。’”該文還指出斗韓老六綜合了斗陳福廷的場景,另外,周立波在《深入生活,繁榮創作》曾談到,“三斗韓老六是由周家崗的‘七斗王把頭’演化而來的。”(胡光凡、李華盛:《周立波研究資料》第79頁,[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在當時的農村中普遍存在的是大量平民地主,甚至某些偏僻村子里根本沒有地主,這樣的情況又該如何處理呢?這成了作家創作的一大難題,是根據親身體會較為真實地反映土改情況,還是按照政策的要求渲染惡霸地主的罪惡,作家丁玲顯然做出了與周立波不同的選擇。
很多研究者都認為《太陽照在桑干河上》中的錢文貴是惡霸地主,馮雪峰認為錢“雖只是一個中等的惡霸地主,他的勢力可并不小。”秦林芳認為錢“與《暴風驟雨》中的韓老六等地主形象一樣,這是一個類型化的、性格單一的‘惡’的人物,是作者依據‘意識形態預設’、并滿含道德義憤塑造出來的一個妖魔化的地主形象。”[9]將錢文貴歸入到惡霸地主,大約是因為他在村子中所具有的權勢但他與韓老六不同,作為“一個搖鵝毛扇的,一個唱傀儡的提線線的人”,他是在幕后支配著村莊的一切事物。筆者認為,錢文貴不是惡霸,因為他并沒有多少明顯的劣跡,總的來說,群眾的訴苦主要是:一是攛掇劉滿的爹開磨坊,推薦的伙計攜款而逃,二是劉滿的大哥綁去當兵,劉滿的二哥當上甲長,后被逼瘋,三是捆王新田去青年團勒索房子錢財,四是張真的兒子送去當苦力。這些事情雖然都與錢文貴有密切的關系,畢竟不是他親自出面辦的,沒有確鑿的證據。而且,當兵、當苦力在當時都應該是普遍現象,戰爭年代不同的政權力量自然向下面的鄉村征收眾多的人力,他們只是被征收的一員,普通老百姓是沒有能力擺脫這種差役的。大多數人都能夠回來,他們沒有回來只是屬于個別現象。劉滿的哥哥當甲長被逼瘋,這應該是受到敵人壓迫、鄉親的誤會的結果,多種政權力量的犬牙交錯,無休無止地向農村攤派勒索,這種錯綜復雜的局面不是一個老實人能夠應付了的,只有像江世榮這樣的無賴當上甲長,才能應付自如,并撈到不少好處。“大鄉里今天要款,明天要糧,后天要伕,一伙伙的特務漢奸來村子上。咱二哥侍候不來,天天挨罵,挨揍,哪一天不把從老鄉親們那里訛來的錢送給他去?”經過三個月的煎熬,劉乾終于受不了這種內外擠壓,高度的心理壓力使得他精神崩潰。這是當時的政治環境所致,不是錢文貴的個人力量所決定的。至于與顧長生一家、親家顧涌的矛盾只是個人之間恩怨,從鄉村的傳統倫理道德來看,錢文貴不是仁慈厚道的正人君子,而是善于算計的鄉村精英。他的所作所為與韓老六的血債累累顯然是迥然不同的。
錢文貴也算不上是地主,他只有六七十畝地,還分了五十畝地給兩個兒子,在村上另報了戶口,同時作為抗屬理應受到優待,從占有土地的數量來看,無論他是真分家還是假分家,定階級成分可能是富農或富裕中農。那么,錢文貴既不是罪惡昭彰的惡霸,也不是占地甚廣的地主,之所以要真正打倒錢文貴在村子中的權勢,是因為他才是暖水屯真正的領袖人物。只有經過有效的思想動員,發動群眾進行斗爭,解除了他的一切外在權威和心理優勢之后,才能將村莊的權力結構進行徹底的改造,國家政權才能滲透到鄉村社會,而廣大農民在此過程中接受了革命意識形態的灌輸,產生了對國家政權強烈的認同感,激發了前所未有的政治熱情,參與到中國革命的歷史進程中來。有學者指出,“土地革命的基本環節就是推翻現存的農村精英階層。至于這個階層是否真的封建,是否由每個村莊的地主組成,這些都不是問題。關鍵在于這場斗爭運動通過斗倒許多斗爭對象,摧毀了統治階級的政治與經濟壟斷,這是創建一個新的農村權力機構的必要步驟。”[10]當時農村中土地占有的不平等并不像黨內領導人估計的那么嚴重,土改工作者面臨著無地主可斗的尷尬境遇,經濟上的土改實際上意義并不大,而動員群眾,改造鄉村社會的權力結構,重塑革命文化價值觀,這才是政治上的土改的真正值所在。否則,從經濟的角度來看,“和平土改”完全可以實現平分土地財產的目的,而這恰恰是黨內所嚴重批判的。
錢文貴能夠成為村莊領袖,首先在于他為人精明,洞察世事,能夠把握時局的變化。顧涌趕車回來說是親家病了,先借用車子幾天,別人都相信了,只有錢文貴不相信,他還立刻派自己的兒媳回娘家打聽消息。他安排兒子參軍,是認為當上“抗屬”將來對家庭有利,讓女兒嫁給村干部,籠絡住新的鄉村領導干部,與兒子假分家,是為了減少財產,躲避斗爭,這一系列的事情早在土改進行之前就已安排妥當,可以看出錢文貴善于謀略,精明能干,可以看做是鄉村的土“政治家”了。他一直密切地關注政治時局的發展,打探消息,先發制人,指使任國忠散布不能拿地的謠言,這與村莊中的農民普遍缺乏政治熱情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其次在于他活動能力很強,社會關系復雜,善于交際,處事圓滑,“擁有社會資本的村莊領袖往往是村民接觸外界,獲取外來資源的窗口與紐帶,利用外來的廣泛社會關系滿足社區內民眾的需求是村莊領袖獲得聲望的極佳方式。”[14]錢文貴是村子中少有的出過遠門、見過世面的人,他和保長們很熟,和日偽政權也有關系,正是他所擁有的人際網絡使得他成為村莊與外界聯系的中介,受到人們的敬畏與依賴,成為了事實上的村長領袖。
而錢文貴之所以沒有拋頭露面出任村莊領袖,而在暗地里支配村莊的一切,這是他出于復雜的政治環境而選擇的生存策略。同時這也是當時的普遍現象,鄉村精英紛紛躲避公職,不再熱心參與村中事務。“戰爭年代,上層親自擔任鄉保甲長的更不多見,幕后操縱的程度大大降低。因為這個時期的村莊主要面臨著繁重的糧款、戰勤負擔,交付稍有遲緩便會挨日偽軍隊的打罵與扣押。所以,這一時期的鄉保甲長有‘挨打的架子’之稱。再者,上層一般屬于富戶,隨時有遭土匪、漢奸、特務、士兵綁架或直接敲詐錢財的危險,故上層一般視保甲長行政人員為畏途。”[12]杜贊奇認為,“鄉村精英逃離村中公職的主要原因在于,他得自這一公職的精神和物質報酬越來越少,而這一公職所帶來的麻煩卻越來越多,這主要表現在分派和征收攤款之上。”[13]正是因為直接出面會有損自己的利益,錢文貴才主動抽身出來,攛掇地主李子俊和老實人劉坤當上甲長,結果二人不止是受了很多窩囊氣,還賠錢賠地,劉坤還因為巨大的心理壓力而精神失常。這樣,錢文貴是作為實際的鄉村領袖而受到政權的打擊,而不是表面上的壓迫別人,只有打倒他作為鄉間統治者的權勢和榮耀,打消他在民眾心目中的聲望和威嚴,才能對農村進行徹底的革命化改造,土改才能順利進行。將錢文貴的階級屬性在修辭層面上的模糊處理是為了保證敘事上革命意識形態的純粹性,深入探析人物微妙的情節設置和構思安排,才會發現作者巧妙地在革命主題需要與表達作家的獨特認識之間取得了平衡。
在經典的土改小說中,情節的高潮正是氣氛熱烈的斗爭大會,“經過工作隊精心策劃的斗爭大會就成為一個對原有權力體系進行摧毀和新權力體系開始建立的象征儀式”。[14]無論是橫行鄉里的流氓惡霸,還是隱身幕后的鄉村精英,他們作為鄉村的實際統治者,在革命的象征儀式上,在萬眾矚目之下,受到群眾的控訴與打罵,激烈的人身攻擊,甚至面臨著生命危險,從此,他們威風掃地,顏面無存,原來的聲望權威化為烏有,淪為了鄉村社會等級結構中的最底層。的確,像韓老六這樣的惡霸地主罪行越多越重,受害者實施報復的正義感就會越強,不能根據天賦人權來斷定任何人都具有作為人的自由和權利。趙汀陽針對“天賦人權”概念的局限性,提出了“預付人權”的概念,其內涵是“每個人無條件而平等地獲得預付人權,但并非無條件地保有人權;人權承諾了人義,履行人義就是保有人權的條件。”[15]拒絕履行義務的人也就自動放棄了人權。對韓老六這樣的罪大惡極的人進行必要的懲罰以恢復正常的鄉村政治秩序是十分必要的。問題在于懲戒的方式,即便是在一個戰爭背景法律尚不完備的條件下,由受害者集體向原施暴者進行革命名義下的“復仇”,其合理性也是值得進一步探討的。
除了人們對惡霸的刻骨仇恨之外,集會中的群體心理因素也是不可忽視的。“這時的人們實際上是進入了一種特定的劇場,主演們的表演感染著所有的人,人人(除了被斗者)都投入到劇情中,互相感染著,激勵著,仇恨開始疊加,憤怒自然升級,群體一致的行動,高昂的情緒賦予了人們表演的‘正當性’,驅使著人們做出平時根本無法想象的恐怖之舉,劇場效應使得參與者不知不覺中步入了帶有血腥味的狂歡”。[16]在地主的罪行一點點地揭露放大出來時,在組織者一次次帶領大家呼喊的口號中,群眾的情緒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很快被煽動到了極致,他們進入了一種催眠式的迷狂狀態,成為了復仇沖動控制下的奴仆,這時很容易出現混亂不堪的局面。“從四方八面,角角落落,喊聲象春天打雷似的轟轟地響。大家都舉起手里的大槍和大棒子,人們潮水似地往前邊直涌。自衛隊橫著扎槍去擋,也擋不住。……無數的棒子舉起來,象樹林子似的。人們亂套了。有的棒子竟落在旁邊的人的頭上和身上。”(《暴風驟雨》)①在《七斗王把頭》的故事原型中為了追問浮財的下落,群眾多次對王把頭及其家人進行拷打,甚至對其兒子進行了假槍斃,將王打得昏死過去,又潑冷水醒過來。王以說出浮財為條件向百姓請求饒命,最后為了免除后患,還是被槍斃。這些都在小說中有意地忽略了,雖然小說中斗爭場面渲染的十分熱鬧,關于韓老六被打的情況并沒有介紹,斗爭大會上韓是處于失語的狀態,小說中只是提到在剛開始棒子還沒落下時,韓就倒在地上,以便凸顯韓的性格狡詐。至于被打的原因,則是韓老六平時的作惡多端,觸犯眾怒,與挖浮財毫無關聯。參見關寄晨:《七斗王把頭(下)》,載《東北日報》1947年9年9日第4版。歷史中對地主進行的肉刑多是拷問浮財的下落,并不是僅僅在斗爭會上進行的報復.《李家莊的變遷》中同樣身為惡霸的李如珍在群情激奮中被活活打死,連縣長無法使群眾冷靜下來,面對既定的事實又不能對群眾的斗爭熱情潑冷水,最終只好草草收場。《太陽照在桑干河上》中的錢文貴在斗爭會上也面臨著生命危險,在混亂的局面下,張裕民把他護在身下,替他挨了很多拳頭,這才保住了性命。不過,死罪雖免,活罪難逃,他跪在地上向大家磕頭,向“翻身大爺”求饒,在父老鄉親面前丟盡了臉面,從此閉門不出,在讀者的視野中消失了。這決不是如陳思和先生所認為的以戲謔的方式來繞過土改暴力的書寫。[17]在看似喜劇的輕松手法中,實際上已經嚴重地踐踏了錢文貴的自尊心,往昔的“榮耀”、“面子”一掃而光,自此成為了鄉村社會的弱勢群體,受到新的權力階層的歧視。《邪不壓正》的地主劉錫元在斗爭會上被積極分子小昌抹了一嘴屎,第三天就死了,不論是氣死還是喝土死的,所受到的巨大精神傷害導致了他的死亡。
相對于人身傷害來說,財產的損失顯然要輕微的多。“現在新區以至蔣區的地主富農,主要地不是怕土地,而是怕亂殺、亂打、亂斗,亂‘掃地出門’,不少地主愿意將自己的土地拿出分配,只要不打死不亂斗。”[18]地主明白自己是不可能與新政權對抗,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掩藏自己的財產,他們寧愿交出財產以獲得生命的安全保障。40年代曾受到毛澤東親切會見的轉變地主的代表張永泰是這樣表達對土改的看法:“我們問他:‘你不心痛嗎?’他說:‘分了我幾千畝地,你想我愿意么?分了我幾百條牛羊(幾十石顆子,糧食),你說我愿意么?那時不知道要大家有飯吃,只知道我有,是我自己的;你沒有,我不管。以后我可看清了。’他向我們舉出共產黨領導下的政府有幾件事使他感動,因此他消滅了那種仇視的情感。第一,毛主席領導生產,軍隊幫助老百姓生產;第二,開設醫院,為老百姓免費醫病。第三,民主政府處處維護老百姓的利益。”[19]看來,只要處理的方式得當,讓人們生活在相對平等的社會,即便暫時損害了某個階層的利益,對受害者來說也是可以接受的。在土地改革之處中共領導也曾設想以公債征購地主土地的辦法來解決土地問題,由于階級斗爭理論的盛行和戰爭環境的影響,最終還是選擇了以強行沒收的方式來開展土改。
“耕者有其田”不僅是共產黨人的目標,也是孫中山先生早就提出的口號。兩黨政權都注意到了農村問題的迫在眉睫,農民生活的極端困苦,農村面臨竭澤而漁的危險處境。只是國民黨政權在內憂外患之下無力進行徹底的農村改革,地主階級是其統治的基礎,如果草率進行土地改革觸動了地主集團的既得利益,也會影響到上層的統治。“國民黨專政期間,創造了一個高層機構,總算結束了軍閥混戰,但是全靠城市經濟維持。共產黨的土地革命,在農村中創造了一個新的底層機構。”[20]
土地改革對中國的現代化進程意義十分重大,不僅使農民獲得了土地所有權,激發了生產熱情,保證了戰爭后勤的供給,更重要的是這種對農村地毯式的全面改造形成了一個相對穩定、公平、正義的鄉村社會,暫時緩解了農村的危機,這正是解決農村問題的關鍵一步,為今后政權的建設打好了基礎。只不過,農村問題積重難返,由幾千年的傳統封建土地制度轉而為農民個體的土地私有制,時間相對緊迫,戰爭局勢還十分緊張,沒有仔細區分不同地區的特殊情況一律強行推平,又牽扯到社會的組織結構,難免不會出現錯誤。“中共中央領導人一再表示反對肉刑,反對亂打亂殺,但是,對階級敵人訴諸暴力,又恰恰是最能夠實現這種階級革命的徹底性、最能夠使農民與地主階級撕破臉,并且最能夠滿足農民物質利益的需求的一種方式,因此也是中央各級地方干部用以證明自己階級立場堅定性的一種法寶,從而是中共中央最難予以反對和制止的”。[21]的確,如何表現土改暴力成為了作家創作的難題,為了渲染斗爭的合理性,作家選擇塑造惡霸地主的形象,這樣就形成了“快意恩仇”的故事版本,而對待無(少)罪的鄉村領袖或平民地主,復仇的邏輯難以自圓其說,真實地再現當時場景就成了革命群體針對地主個人的斗爭。考察作者在文本中采取的渲染(惡霸地主)、含混(鄉村精英)、空白(地主之死)等修辭策略,可以感受到作家在處理這個敏感問題時的猶疑困惑,舉棋不定,這樣更能說明作者與意識形態的認同、迎合、質疑、反抗等復雜關聯。
[1]認識地主階級[N].東北日報,1947-09-22(1).
[2]煌穎.發動新區群眾支援愛國戰爭[N].東北日報,1948-02-25(2).
[3]閻浩崗.《“土改”敘事中的道義問題——就〈太陽照在桑干河上〉、〈暴風驟雨〉的評價與劉再復等先生商榷[J].海南師范大學學報,2010(6).
[4]陳北鷗.人民學習辭典[M].上海:廣益書局,1952:133,314.
[5]秦暉,金雁.田園詩與狂想曲:關中模式與前近代社會的再認識[M].北京:語文出版社,2010:60.
[6]晉冀魯豫土地改革的基本總結(1947年7月)[M].《中國的土地改革》編輯部.北京:解放軍國防大學出版社,1988:400.
[7]羅平漢.土地改革運動[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5:123.
[8]周潔夫.《暴風驟雨》座談會記錄摘要[M]//胡光凡,李華盛.周立波研究資料(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299.
[9]馮雪峰.《太陽照在桑干河上》在我們文學發展上的意義[M]//袁良駿.丁玲研究資料.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2.
[10](美)胡素珊.中國的內戰:1945—1949年的政治斗爭[M].王海良,譯.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7:360.
[11]渠桂萍.華北鄉村民眾視野中的社會分層及其變動(1901—1949)[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88.
[12]朱德新.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河南冀東保甲制度[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114.
[13](美)杜贊奇.文化、權力與國家:1900—1942年的華北農村[M].王福明,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181.
[14]王友明.解放區土地改革研究:1941—1948——以山東莒南縣為個案[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6:101.
[15]趙汀陽.每個人的政治[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113.
[16]張鳴.動員結構與運動模式——華北地區土地改革運動的政治運作(1946—1949年)[J].二十一世紀,2002(12).
[17]陳思和.土改中的小說與小說中的土改——六十年文學話土改[J].南京大學學報,2010(4).
[18]習仲勛.關于新區工作問題的報告(節錄)(1948年7月15日)[M]//《中國的土地改革》編輯部.中國土地改革史料選編.北京:解放軍國防大學出版社,1988:525.
[19]林間.張永泰的道路——從親身的經驗擁護中共土地改革的地主[N].解放日報,1946-10-29(2).
[20]黃仁宇.萬歷十五年[M].北京:三聯書店,2006:309.
[21]楊奎松.開卷有疑——中國現代史讀書札記[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7:3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