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霞
(廣東女子職業技術學院 外語系,廣東 廣州 510515)
當前我國高職教育已占據高等教育一半份額①,成為高等教育大眾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在人才培養層次和質量問題上,高職教育始終未能實現突破,體現為一種普遍平庸,難以步入高等教育的神圣殿堂。隨著擴張的趨緩,高職教育發展模式正從規模擴張轉向內涵式發展。這表明,高職教育發展已達到一個新的臨界點;數量增長已難以成為推動高職教育持續發展的引擎,轉型勢所必然。在此過程中,擺脫普遍平庸成為高職教育亟需面對的重要議題;質量、效率、效益成為評價高職教育發展的關鍵指標。在此背景下,與平庸對應的精英理念浮出水面,引發思索。
一
“精英”(Elite)一詞最早出現在 17世紀的法國,意指“精選出來的少數”或“優秀人物”。精英理論認為,社會的統治者是社會的少數,但他們在智力、性格、能力、財產等方面超過大多數被統治者,對社會的發展有重要影響和作用。維爾弗雷多·帕累托關于社會系統的運轉和社會精英的循環的理論中,他用“異質性”這樣一個概念把少數統治者稱為精英,把廣大被統治者稱為群眾;而精英又分為廣義與狹義:“廣義的就是指在人類活動的各個領域里取得了突出成績的人”;“狹義的指少數統治者,他們制定政策,做出重大決定?!盵1]精英的概念有歷史性。在古代,精英主要指政治層面的統治階層,如貴族、僧侶、官僚。他們身居高位,具有高貴的血統與家世,從小受到良好的貴族教育。工業化時代,精英的范疇從單純的政治層面擴展到學術巨子等其他社會領域,是這些領域的優秀、杰出人物,其特點是占據較高的社會地位,受到大眾的普遍尊崇,對社會發展具有重大的影響力。20世紀中葉以來,伴隨著高等教育大眾化的持續發展和高等教育規模的擴張,精英的范疇不斷延伸,從傳統社會領域拓展到技術和經濟組織的領導階層,重點是技術英才。
精英教育是培養精英的重要途徑。關于精英教育(superior education),高等教育的公認標準是適齡人口入學率在15%以下者稱為精英教育,入學率在15%至50%稱為大眾化教育。傳統意義上的精英教育長期以來見之于普通高等教育,是一種以心智和人格為核心的高標準教育;它建立在高深學問基礎上(含知識體系和方法體系,以及在未知領域冒險、探索的過程),旨在讓少數具有較佳天賦和潛質的學生成長為高精尖人才,將來成為各行各業的棟梁、骨干和領導者,其中不乏領袖和大師級人物。[2]
這樣,根據精英教育的定義,高職教育與精英教育差距甚遠。不僅如此,隨著高等教育規模整體的擴張,精英教育的標準在不斷上揚,門檻進一步提高。早期高等教育規模狹小,完全歸屬精英教育范疇;伴隨著高等教育數量的增長,精英教育標準上移,逐漸聚集于普通高等教育系統金字塔頂端,體現為重點、一流、研究型大學;而位居其下的大部分其他普通高等院校(包括范圍廣大的高職教育),則成為大眾化教育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盡管如此,精英以及精英教育的理念,對現行我國高職教育發展仍具啟示意義,引發深切思索。
首先,高職教育是否一種具有獨立類型的高等教育?這是問題的邏輯起點,決定了高職教育實施精英教育的邊界。對此,主流觀點認為職業教育與傳統普通高等教育之間,并非層級的差異,而是類型的區別。依據之一是根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頒布的教育分類,高職教育被認為屬于與普通高等教育(5A)并列的5B教育。②依據之二是在實踐中,德國、日本、臺灣等經濟發達國家、地區不少技術與職業院校從專科院校逐漸進化為技術學院,進而科技大學,步入高等教育的神圣殿堂。如臺灣地區現行技職教育體系由高級職業學校、??茖W校、技術學院與科技大學構成,形成完整的體系。[3]依據之三是根據多元智能理論,人擁有多種智能結構和智能類型。不同結構和類型的智能之間并無高低的層次差異。每一種結構和類型都可能發展到較高的階段,從而發展成為精英人才。具有較好抽象思維的人,往往更適合進入傳統普通高等院校,接受嚴格的學術訓練;具有較高形象思維的人,則因更容易掌握技能而可以在職業教育中發揮出特長。[4]
作為一種獨立類型的高等教育,高職教育必然由頂端的高、尖、精人才和底端的大眾化人才構成,形成完整的層級與結構;對前者,理應實施精英教育;對后者,則應踐行大眾化教育。
其次,當前我國高職教育質量低下,遠離精英。據2006年出版的《中國教育與人力資源報告》稱,我國的制造業從業人員的平均受教育年限為9.44年,相當于初中水平,與發達國家相差3年左右;我國技術工人中中級工、高級工比例分別為30%、3.5%,而發達國家卻高達53%、40%。[5]產業鏈其他領域也大致如此。這表明,多年來,我國高職教育并未培養出市場需要的高端技術人才,體現出一種整體上的落后,凸顯平庸。教育終究是為經濟社會服務而存在和發展。高職教育的平庸化,必然引發市場的強烈回應,尤其是在當前面臨著產業升級、經濟轉軌的重要關頭。市場必將通過資源的分配、競爭等方式手段,對高職教育施加影響,促使高職教育進一步提升人才培養質量,從平庸走向精英。
高職教育是一種獨立類型的高等教育,隱含著精英化的必然性;當前高職教育發展的普遍平庸,孕育著精英化的可能性。在當前,精英教育理念至少在以下三個方面對高職教育發展產生重大促進作用:
其一,精英教育意味著對人才產品從粗加工到精加工,把普通產品打造成為具有高附加值的產品。這有利于改變當前對人才進行粗加工的教育模式,樹立以人為本理念,從而極大激發人才的潛能,最大限度實現了人才產品的市場價值。
其二,精英教育意味著轉變資源配置方式,集中優勢資源,打造技術精英;更好地滿足人才市場需要,從而在日益激烈的人才市場競爭中占據優勢地位,徹底解決高職教育人才培養的質量問題。這有利于改變當前高職教育粗放經營方式,逐漸轉變為集約型方式,最大限度提高效率和效益。
其三,精英教育強調培養出精英人才,填補人才斷層空間,促進院校升級,從而使高等職業技術教育體系更為優化,成為獨立于普通高等教育的高等教育類型,實現國際教育標準中所認同的5B教育,理順高職教育人才培養中的層次問題。這為當前我國高職教育從單純的大專層次向更高層次提升提供了堅實的基石。
如上所述,平庸化集中體現出當前我國高職教育的普遍特征。精英教育理念的提出,具有很強的針對性。問題的關鍵在于如何在精英教育理念指導下建立起有效、具有可操作性的制度、體制、機制。
二
關于精英教育,克拉克將其主要特點概括為:小大學、導師制、封閉的專業化、榮譽學位設置。所謂小大學是指較高的入學標準,導師制是指較高的師生比,封閉的專業化是指“必須對少數學生講授全部教學大綱”,榮譽學位設置是指按嚴格考核成績對第一級學位的授予進行更細致的劃分(從及格到三級、二級、一級)。[6]
克拉克主要針對的是普通高等教育中的精英教育。但給予高職教育重要啟示。高職院校可以借鑒這些先進的理念,鑄造精英。
規模小是精英教育的重要特征。高職院校普遍擴張的內在動力,在于國家財政基本上按學生數量撥款,以及學費成為辦學的主要經費來源,導致學生人數成為院校發展的重要支撐。規模擴張確實形成了效益,但弊端同時顯現:導致人均資源占有量減小,師生比過高,不利于精英教育的實施。對院校規模的控制,首先政府應改變單純按人頭撥款的投入方式。應在保證人均基本投入的基礎上,根據院校經費使用績效確定下一年的撥款額度,并引入競爭機制。政府也應通過立法手段確保企業對院校的投入。其次院校應對專業進行控制。不少院校主要通過增加專業數來實施規模擴張。問題在于,新增專業不僅使資源更為分散,而且面臨著不確定的市場風險。這與精英教育的方向背道而馳。西方傳統的一流大學雖均屬綜合性大學,但其學科(專業)數量有限(一般應位列世界前列),并通過末位淘汰制保持學科(專業)的穩定性。其目的就是最大限度保持學科(專業)的精英程度,凸顯“小大學”的本義。這種舉措有效地限制了規模,而且有利于集中優勢資源鍛造出最優專業和最優人才。此類人才的價值遠超同等投入的其他人才的數量之和,凸顯精英之本義。
對規模的有效控制必然帶來更低的師生比、更高的生均成本,以及更密切的師生關系。高職教育的重要特征在于校企合作下的實踐課程與行動導向教學,亟需巨大的花費以及密切的師生關系。過低的生均投入很難達到應有的教學質量。因此,對高職教育而言,生師比與生均成本,具有比普通高等教育更顯著的意義。生均投入的提高,應促使高職院校、企業、政府三者互動。高職院校應積極控制規模,包括人數與專業數。企業則應克服短期利益的局限,深度參與院校人才培養與科技創新,提供充足資金,從而確保企業在未來的發展中具有充分的人力資源保障。政府除進行財政撥款制度改革外,還應通過立法、稅收等方式,鼓勵、促使企業加大對高職教育的投入,包括資金、設備以及實訓場地的投入。更低的生師比、更高的生均成本,有利于形成更密切的師生關系。在這種氛圍中,師生圍繞共同話題形成技術共同體。這是精英教育的典型特征。
選拔是精英教育的本質特征。當前,我國普通高等教育普遍實行“嚴進寬出”,高職教育普遍實行“寬進寬出”。二者均不符合精英教育的內涵,因其違背“有效、嚴格”原則。對高職教育而言,選拔的有效性體現在高考招生?,F行三級選拔制度按普通高等教育的邏輯而建構,無法選拔出符合高職教育需要的考生。因此,應大力推行獨立招生或自主招生制度,按技術與職業的邏輯自出考題、自行選拔。選拔的嚴格性主要體現在教學與考核。前者主要通過各種選拔方式(如技能大賽),選出具有天賦的技術精英,并形成激烈的競爭氛圍和校園文化;后者則通過引入行業、企業技術標準,并吸引行業、企業共同參與畢業生考核設計。選拔關系到質量標準。當前高職院校普遍缺乏能夠正確反映技術與職業教育的技術標準,很大程度上照搬的是普通高等教育的標準。因此無法建構起有效的質量監控體系。也就是說,無法確定精英的質量標準。從而形成實施精英教育的重大障礙。
專業技術是一道門檻,阻止了平庸化的泛濫。所謂精英教育,其本義是把最精深的專業技術傳授給少數最有天賦的人群。由于市場供求關系,平庸有時可能造就高的就業率;但精英教育應超越這種短視,認識到精深技術具有更高的附加價值與增值率,是培養精英的最終決定性力量。在此方面,高職院校應選準方向、深入挖掘,并充分發揮高等教育的科研功能,成立專門研究機構,負責收集課題,集中力量攻關;并積極與行業、企業合作,尋求確立本行業、本領域的技術標準,占據技術優勢,并積極轉化為教學資源。同時,對高職院校而言,技術精深是個長遠而艱難的話題。作為核心競爭力,精深技術往往具有重大社會價值或經濟價值。因此,技術的開發亟需深厚的基礎與積淀,以及較高的投入;同時,對技術的開發和投入同樣可能產生較大的風險。這對當前歷史短暫、與市場結合并不緊密的高職教育而言是個很大的劣勢。但具有精英教育意識的高職院校,應放眼長遠,樹立起“技術立校”的信念。
三
我國高職教育是高等教育大眾化的主力軍。但這與其實施精英教育并不矛盾。所謂大眾化高等教育,是指適齡青年毛入學例為15%至50%這個階段所施行的高等教育。該階段既包括精英教育,也包括大眾化教育。這樣就蘊含著一種可能性:作為高等教育另一類型的高職教育,當其發展出另一類型的重點、一流、研究型大學時,精英教育也就成為應有之義。
教育發展應具有前瞻性,教育在為未來培養人才。傳統意義上的精英教育歷經千年積淀,理念成熟,內涵豐富,具有成熟的制度支撐。這些均為當前高職教育所欠缺。精英教育似乎更傾向于是一種未來的教育。但對現行高職教育而言,精英教育理念依然具有啟示意義。其中,最顯著的意義在于其體現出一種樸素的市場原理,即:只有培養出精英人才,才能奠定高職教育在人才市場和高等教育體系中的地位。高職教育只有樹立起這樣的信念,才能真正發展成為獨立類型的高等教育,步入高等教育的神圣殿堂。當前精英教育基本上為普通高等教育所囊括,這正是高職教育地位低下的根本原因所在;而當前對高職教育精英教育的否定和排斥,恰恰是在否定其獨立性。問題高度集中于:缺乏精英教育的基本信念,高職教育何以以及是否有必要發展成為一種具有獨立類型的高等教育?
(注:廣州市哲學社會科學發展十二五規劃2011年度課題研究成果,課題編號:11B59;廣東高職教育研究會2011年度課題成果,課題編號:GDGZ11Y061;廣東女子職業技術學院2011年度院內課題研究成果,課題編號:B1106)
注 釋:
①據由全國高職高專校長聯席會議委托第三方研究機構——上海市教育科學研究院和麥可思研究院共同調研編寫的報告剛剛發布的《2012中國高等職業教育人才培養質量年度報告》,自1999年起,從規模擴張到發展方向定位、從示范引領到全面質量提升,高等職業教育已經歷12年的快速發展。2011年具有普通高等學歷教育招生資格的高職院校數達到1276所,占國內普通高??倲档?0%;2011屆高職畢業生已達329萬,占當年國內普通高校畢業生總數的49.8%。
②根據普遍采用的說法,社會人才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加以分類,從生產或工作活動過程的目的來分析,現代社會的人才大體可分為理論型、工程型、技術型和技能型四種。
[1]賈春增.外國社會學史[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
[2]陳小鴻,黃亞平,論我國高等教育大眾化背景下的精英教育[J].教育與現代化,2007,(1):10-13.
[3]蕭錫锜.臺灣現行職技教育體系及其學制剖析[J].職業技術教育:教育版,2005,(19).
[4]姜大源.職業教育學研究新論[M[.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2007.
[5]中國教育與人力資源報告[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6]葉瀾.教育研究方法論初探[M].上海教育出版社,19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