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琨
(河池學院 中文系,廣西 宜州 546300)
我所讀到的覃秋盛的小說包括五個短篇:《左眼跳財,右眼跳災》(載于《南丹文學》2008年秋季號,后轉載于《廣西文學》2009年第11期)、《門內門外》(載于《南丹文學》2009年冬季號)、《虛掩的門》(載于《南丹文學》2012年第3期)和兩篇寫于2009年的《風一樣的事兒》、《陳子雄的那點煩心事》。一段時間里,我每天要做的一個重要事情就是與這些小說進行交流,我已無法控制我的思緒從這些小說里抽出,沉浸在小說創作的情景中,與一個個帶著欲望枷鎖的靈魂對話,體驗著他們在欲望的泥淖中掙扎,感悟著他們被欲望操縱著的身不由己。他們背負著欲望的枷鎖行進在人生的旅途中,演繹著人生的悲喜劇。覃秋盛的小說展現的不是別樣的人生,而是時代的縮影,當今是個欲望橫流的時代,升官的欲望、發財的欲望、艷遇的欲望時時處處漫溢在人們的心胸,人們如同被欲望鉗制的小木偶舞蹈著,掙扎著,突圍著……
直面覃秋盛的五個短篇小說,總感覺欲望充斥在文本的角角落落,欲望化的言語表達、欲望化浸潤的心靈訴求、男女情愛書寫的欲望化等,欲望是推動小說情節發展的無形的手,也是牽制人物行為的無形的線。這讓我不由聯想到整個中國文壇在上個世紀90年代以來的欲望化敘事現象,著名的學者陳曉明曾在《無邊的挑戰》(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一書中指出“欲望化敘事已經無法拒絕成為這個多元化過渡時期唯一有貫穿能力的文學法則。”他還預言在今后很長一個時間段內“欲望化敘事仍將延續下去,成為我們這個時代文學寫作的主要敘事母題和主導敘事策略。”然而,細細研讀覃秋盛的小說,會發現其欲望化的書寫與當今眾聲喧嘩、熱鬧異常、受后現代文藝思潮影響的欲望化敘事有著很大的不同,帶有典型的現實主義色彩,它穿著的是現代的外衣,演繹的是現實的戲,是在現實主義和現代主義兩種文藝思潮相互作用相互影響下的結果。不可否認,當今欲望化書寫當中對情欲的表現已成為過渡時期必要的難題,眾作家紛紛在為自己的欲望化寫作尋找突破口的背景下,廣西南丹籍作家覃秋盛的小說中的欲望化書寫打上現實主義的印記,尤其在男女情愛書寫這一方面具有著自己鮮明的特色,可看作是作者在當今欲望化時代堅持現實主義寫作的尋求和探索。
覃秋盛的五個短篇中有三篇是關乎男女情愛書寫的,我暫且把這些小說看成是欲望化時代情愛敘事模式的一種。之所以說成是模式因為這三篇作品在情感的道德價值取向上保持高度的一致,小說講述的都是已婚男人陷入婚外情愛欲望漩渦,最終抽身而出的故事。男主人公都是在被欲望激蕩著即將燃燒生命的時刻強烈的家庭責任感和道德感壓倒一切,最終關上那道欲望的門。《門內門外》中的“我”因思念昔日的戀人踏上留有兩人足跡的城市,入住兩人常住的賓館,在內心欲望的煎熬中準備接受賓館的特殊服務時,提供特殊服務的人竟然是昔日戀人。在這里象征欲望的那道門即將打開之時,主人公內心積蓄已久的欲望情感竟然遭遇如此尷尬無奈的處境。《虛掩的門》講述的也是昔日戀人的故事,男女主人公雖然各自有了家庭,但是內心深處難以釋懷昔日的感情,雙方都抱有對對方的思念和重逢的幻想。當他們在現實中重逢時,當男主人公了解了昔日戀人離開自己的原因和如今不幸的無性婚姻后,欲望的潮水洶涌澎湃不能自己,當情感的大堤即將決口之時,道德的力量戰勝了欲望。最后以男主人公在網上為昔日戀人購買了“女性自慰器”而結尾,乍看起來好像男主人公尋找到了既對得起妻子又不失關愛昔日戀人的良方,可是仔細琢磨,心情還是難以釋然,這其中又包含了怎樣的無法言說的欲望情愛的酸甜苦辣呢?誰又敢肯定女方接到“女性自慰器”之時心里不是尷尬和凄然的呢!《風一樣的事兒》更是寫了一對男女在短暫的旅途中快速戀愛快速結束的故事,男主人公在欲望的漩渦快速抽身的原因也是來自對家庭的責任感。總的來看覃秋盛的情愛小說表現主題是欲望與道德的較量,并且在這一過程中道德占了上風。當今,誰都無法否認社會由于商品化市場的運作,實用主義和功利主義盛行,隨處可見的是金錢與情色的肆虐,整個文壇也籠罩在物欲和性欲雙重欲望的霧靄中,因此作家很難排除市場經濟規則下的“欲望化現實”對其創作的影響,覃秋盛也不例外。所不同的是覃秋盛筆下的欲望書寫背負著沉重的道德枷鎖,欲望就是勇敢的飛翔也難以抵達彼岸。作者試圖把欲望當主角,通過欲望化話語來傳達社會轉型期人們的心靈訴求,但是由于受其知識分子精英化寫作和傳統現實主義理念的影響,這種心靈訴求顯得尬尷無奈。
當然如果把覃秋盛的這三篇小說看成是情愛小說的話,應是新世紀以來情愛小說中的獨特存在。從古至今情愛敘事一直是文學中的一個重要命題,雖然在文學的不同歷史時期,所呈現的面貌不同,特性不同,甚至所承載的意義各異,但是歷代作家還是樂此不疲的去開墾這塊文學沃土。進入新世紀,情愛小說書寫的重要特征和變化就是把性與愛分離,并做了全新的解釋和定義,一方面揭示現代人的精神狀態;另一方面表現人們感情糾葛中愛情與欲望分離的窘境。在大量的情愛小說中,靈與肉沖突的表現尤其明顯,這反映了當下情愛小說敘事直指人的精神狀況的意圖,同時注重對人的心靈底層的挖掘,諸如頹廢的精神狀態,靈魂的缺失現象,價值認同危機等等,在文本中具體體現是物質崇拜和性愛描寫,人的價值取向從精神的一面嚴重向物質的一面傾斜,在情感表現上重在對感官性享受的熱衷與對心理性感受的排斥。而覃秋盛小說中情愛敘寫的最大亮點就是在表現欲望化時代人的情感困境的同時,對愛情道德價值取向的明確,對于不符合傳統倫理道德的感情持否定態度,這一點與讀者的心理要求高度一致。作品中的男女主人公一方面對于自身的愛與性進行著拷問和質詢,另一方面也理性的拒絕玩世不恭的性愛態度和生存環境,他們對于這種婚外愛的放縱似乎充滿了一定的罪惡感和愧疚感。比如《風一樣的事兒》這篇小說但從題目看就鮮明的傳達了作者的觀點,對當今流行的人們渴望遭遇艷遇的事情給予否定和質疑。而這恰恰反映了作者本身渴望理想的愛情,然而在世俗和倫理的道德約束下,內心有一種潛在的負罪感在作祟,傳達的是作者在欲望化時代心靈訴求的無奈尷尬這一事實。
通讀覃秋盛的小說后發現,無論如何都無法繞過“欲望化敘事”這個話題。提到欲望化敘事,我們可能都不陌生,是以對人的欲望的表現為基本線索或敘事主題的敘事,在這種敘事中,敘事動力主要源自于人本身,出自于人的精神和心理追求,具體的表現為人對物質與肉體欲望。欲望化敘事開始于上個世紀90年代,是商品化市場的運作、后現代文藝思潮、知識分子精英化寫作立場的消弱和大眾閱讀視野的期待等多種因素合力的結果,在“晚生代”和“新女性作家”當中表現尤為突出。與“晚生代”、“新女性”等欲望化書寫的汪洋恣肆相比,覃秋盛小說欲望化敘事顯得理性節制的多,他擅長在欲望化的情景中設置必然的偶然性事件,以推動故事情節發展,并打上了鮮明的現實主義印記。《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開篇呈現在讀者面前的是主人公的有關男女欲望化的夢境,作者在這一極具欲望化的情景中設置偶然的眼睛跳動的事件,然后小說就圍繞“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展開故事的講述:我在早餐時遇到小偷行竊選擇逃避,而鄰家的小女孩曼妮卻因高喊“小偷”遭到毒打,同時引出周圍人對小偷事件的議論,折射出過去人們在“法不責眾”心理的驅使下對小偷的圍攻與當今小偷在光天化日之下行竊無人聲張形成對比,行文過程中我因為自己的膽小懦弱還不如一個小孩勇敢而感到慚愧,也從一個方面突出了當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道德危機。我抱著眼睛跳動與財運密切相連的幻想,想到當年也是因為左眼跳動意外在辦親人的喪事中獲得幾千塊錢的事情,心情激動,渴望今天的眼睛跳動也是財運的預兆,在發財欲望的驅使下上網百度驗證。當我驗證完之后,心里竊喜之時,發現放在樓下的朋友的電動車被盜。小說在欲望化的言語行文中完成了對一個懦弱膽小,缺乏正義感,渴望發財,心存僥幸矛盾心理的人物形象塑造,故事情節講述完整,主題表現突出,尤其是結尾極具諷刺意味,是對我渴望發財及面對小偷逃避的最有力的懲罰。小說由欲望化的言說開啟,以欲望的幻想破滅收篇,中間融入傳統的與壞人做斗爭的故事,給人一種穿著現代主義的語言外衣,承載著現實主義的內容主題的感覺。
小說《門內門外》更是開啟個人欲望化敘事典范的精彩短篇。梅是我的昔日戀人,我對梅的思念與日俱增,我為過去對梅的拋棄悔恨萬分,我對梅的強烈思念促使我重溫昔日兩人的美好足跡,我鬼使神差般地來到了梅城,入住進了大豪情賓館203房間,這里留下了我和梅無盡的歡樂和幸福。為了釋放我對梅的懺悔之情,在酗酒之后毅然接受賓館的特殊服務。當我準備開啟房門時我傻眼了,門內是我,門外卻正是我日思夜想的梅。行文至此,作者有意在門內門外的欲望一觸即發時嘎然而止,給人留下遺憾也罷無奈也罷驚詫也罷諷刺也罷的五味雜陳的情緒,文章雖然結束但給人留下了不盡的思考空間。小說的人物可以說一直被欲望這個無形的手推動,身不由己的陷入欲望的漩渦,當人物在欲望的漩渦中掙扎突圍時,故事情節自然推進展開。行文由主人公的欲望逐漸膨脹開始,到欲望燃燒的烈火嘎然熄滅止,欲望敘事的落差給文章涂抹上了強烈的諷刺彩色,主人公心目中神圣的純潔的戀人瞬間被推進墮落的黑洞,曾幾何時主人公執著堅守的感情圣地被徹底顛覆。讓人感覺到上帝給主人公開的玩笑也太殘酷了。整體看情欲是本篇小說情節構成的重要因素,或者說情欲是小說話語的一個重要符碼,它參與到整個故事的進程中,左右著人物的命運。情欲的參與敘事和神圣情愛的被顛覆增強了小說的現代性,但是結尾的設置給作品拖上了現實主義的尾巴。《虛掩的門》發表于2012年,是對《門內門外》內容和主題的延伸,寫的較為成熟和豐富,時代感也更強,多個偶然事件的設置加劇主人公命運的不確定性,欲望化敘事的節奏感減弱,作者關注的重點是人物面對情愛與道德沖突的掙扎和選擇,性和愛分離的窘境展現的更為突出。尤其是為昔日戀人購買“女性自慰器”事件的設置更是出乎常理和大膽。《謝子雄的哪點煩心事》內容不長,寫出了小官難當,做人不易的當下普遍性存在的問題,故事講述的潛在動力是謝子雄對官職的欲望。身為左縣博物館副館長的他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愿意出面做最棘手和頭痛的思想工作,就是正館長即將退休,要物色下一任左縣博物館館長,而正館長的意見比文化局領導班子的集體討論有用得多。為了避免煮熟的鴨子飛了,正館長即使讓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敢推,不能推。就這樣謝子雄背負著欲望的枷鎖在人生的舞臺上演繹著庸常的悲喜劇,承受著良心的拷問及折磨,陷入無盡的煩惱中。
無疑覃秋盛的小說豐富了新世紀以來欲望化敘事小說模式,無論是在內容抑或形式上,既展現了新世紀一代人們靈魂的迷惘掙扎與訴求,也為這些身陷欲望漩渦的人們高揚道德理想堅守的旗幟,為其情感價值指明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