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人 一些事（組詩）

○劉起倫

星空

我只能遙遠地注視，并屏住自己的呼吸

卻從來不敢假借詩歌的名義去接近你的心跳

就像我在南岳的寺廟里，被莊嚴氣氛攫去野性

只留下滿心敬畏和默禱。哪敢偷眼細看金水

如何描摹菩薩的眉眼。我是個孤單的人

就像一只離群的螞蟻，背著僅有的糧食和家

行走在日子與日子縫隙里。因為你的存在

已讓我感到人類的渺小和巨大的孤獨。我羨慕

西方的圣哲，能對著你大聲喊出道德和自律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對自己說

——我可以在愛恨交加中毀了自己

卻從來不敢傷害別人

越過那道山梁——給朋友P與Z

即便露水與草葉只能做著短暫的親人

也不影響我們做認真的加法

一起憧憬美好之和

現在，我們能做的最簡單和最幸福的事

是我們手牽著手，越過那道山梁

我們不必聽懂烏鴉唱給烏云的頌歌

晚風正一片片拆卸山坡的荒草

必定要會經過那砌起的新墳

還有墳邊伐倒的香樟。不知道

那里收藏了一個隱秘自負的情節

還是心酸悲苦的故事？

但另一個靈魂即使香氣散盡

也要附著自己挺拔的傲骨

也不必理會天邊最后一縷夕陽

切削我們單薄的背影

我們握緊彼此的手

握緊一個巨大的溫暖

驅除心頭偶然泛起的一小點蒼涼

親愛的，別怕。越過這道山梁

就回家了

從此，我們可以愛上貧窮的炊煙

以及它曲中求直的愛情

春風應有知——紀念海子自殺24周年

起初，他是明澈的

他的心是明澈的，像陽光下十萬畝油菜花

他的夢是明澈的，以夢為馬，奔馳在銀色的月光下

他的文字、詩是明澈的，是明澈的平方、立方、N次方

但事物虧盈的道理他是不知道的

但這個世界有時是黑暗的你不知道

層層加深的雪，會以明澈的名義帶來黑暗

深深的黑暗！他的心是黑暗的，像失血的花朵站在夜中央

他的夢是黑暗的，像馬的肋骨鎖住一切縫隙

只留下明澈的詩與文字，見證一朵花的凋落

以及花凋落的過程，天空有著怎樣的疼痛

春風應有知，越是詩意的越是模糊的

一條冰冷的鋼軌分不開明澈與黑暗

但能分開一個詩人的生與死

那么多天才紛紛凋敝

更多的庸才期待不朽

世事蒼茫

總有些來者不善的念頭襲擾你，當你獨自傷春

抑或悲秋之時。但礙于情面，一直不曾說出

也不關情面，或出于靦腆

能說出的，就那么回事

往往，說不出來的，才叫世事蒼茫

那剛剛從你身邊走過的人

不時在你腳下布置陰影，或在周邊制造謊言

他有聲東擊西時時湊效的策略

你早沒有探求真相堅持不懈的力氣

那些躲在黑暗中的花朵，總想

借助雨水洗濯花瓣上的污點。對此

有人堅持理解后的拒絕同情

但你，只有痛惜和寬容

當然，你有權心生不快，或者發發脾氣

但另一個聲音總是提醒：何必當真

把胸中塊壘當作漲潮的心海生長的島礁吧

有了它們，流浪的鷗鳥

便能找到靈魂暫棲的居所

真的，何必當真，因為世事蒼茫

十行之內

我必須在十行之內完成對你的傾訴對你的愛

前面五行歲月虛度，對于某些事物幾近空白

第六行開始，我用一些曖昧的形容詞勾引你

讓你也踏上詩歌的賊船，七行八行，我們常常

為來歷不明的幸福陶醉高歌。當然，在第九行

必須放下身段討好生活，向秋風賺取散碎銀兩

這樣，我們才能更加從容完成第十行的寫作

最后，我必須說明十行之內也有兩行清淚

耗盡一生的熱情和向往。夕陽西下光陰迫

我還必須掩飾行蹤，提前到達某個終點，等你

十行之外

十行之內是我的祖國。我在自己的領地封王

我像一位天生爛漫、披散長發的父親

為自己的臣子生養眾多美麗的公主

我的國土遼闊，百姓善良。他們只飲露水

不知疲倦，稼穡、狩獵、打鐵、和建造屋宇

我忘乎所以，無休止讓歌聲滑過河床的石頭

這讓我滑出十行之外。盡管十行之外不是地獄

十行之外，沒有馬匹，我是個傷春的盲者

十行之外，我已身無長物，站在浩茫的星空下

十行之外，我只握著那句著名的廢話！

如果可能，讓春風還原春天的樣子

如果可能，我會讓春風還原春天的樣子

我會躲在一個人的節日里，領略

陰影的快樂。流水是越來越明凈了

樹們，晃動苗條的身姿

接受又排斥春風，一時難以適應的熱情

如果可能，我會讓春風還原春天的樣子

我會隨著春風的步履，追逐內心的

狂歡。打開遺忘的盒子

找出年代久遠的情書。盡管記憶丟失了頁碼

而舞蹈的靈魂，足以

拯救失足的文字

如果可能，我會讓春風還原春天的樣子

我會順著春風的指引

打馬穿行在無垠的曠野

把愿望，上升到明亮的高地

我會看著春風怎樣把一個盲人的沉默吹動

空中的花園，降落凡塵

人間的花朵，舉起了祝福

故鄉月

在心里，不止一千次模擬這樣的場景

一場雨，童真的雨，從黎明啟程

在黃昏前抵達我的故鄉

把故鄉瓦藍的天空，一寸寸洗凈。然后

靜靜等候，月亮親切又唯美地升起

在夢里，不止一千次夢見

月下的故鄉，有著怎樣驚心動魄的美

微風吹著遍地白銀

我按捺自己的心跳，按捺精致的顫栗

聽桂花閑落，看江水東流

那座長眠我父母的云母頂

與我的眺望，總是保持溫暖的距離

小時候，母親常對我講

我是在月光下出生的

是喝著月光的乳汁長大的

我的童年，在月光的搖籃里

故鄉的月亮，就是我的干娘

長大后，常常經歷這樣的時刻

這樣深刻的無奈。故鄉月

在我枕邊，一次次呼喊我的乳名

半夜醒來，推開窗戶，茫然四顧

只有異地城市陌生的燈光，青幽幽的

照著我的孤獨與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