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本刊記者 王志琴
就在景泰藍市場火熱的同時,一些業內人士也不無擔憂地指出,“景泰藍市場很火,也很亂,可以說是火中有亂”

2006年,景泰藍制作工藝入選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入選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原因,在于景泰藍制作工藝的繁復。景泰藍是北京著名的傳統手工藝品,又稱“銅胎掐絲琺瑯”,與雕漆、玉器、象牙一起被稱為北京工藝品的“四大名旦”。
景泰藍在我國歷史上屬于國寶級的重器,一度比玉石珠寶都貴重。因此在早年,尋常老百姓往往無緣得見景泰藍真容,對它就更談不上了解了。
然而從2006年起,一些情況開始悄悄地發生變化。據媒體報道,在2009年香港蘇富比春拍中,一對清乾隆“御制銅胎掐絲琺瑯春壽寶盒”以1,150萬港元價格拍出,清乾隆“御制銅胎掐絲琺瑯海水云龍圖八方瓶”以700萬港元價格成交。而在2008年上半年佳士得的拍賣會上,一對“清乾隆掐絲琺瑯胡人像”拍賣成交價達到6,500萬元。
同樣火熱的場面也出現在了內地的拍賣市場。2009年保利秋拍一件清乾隆銅胎畫琺瑯蘆雁小瓶成交價224萬元。2009年中貿圣佳拍賣公司的春拍會中,一對清乾隆“掐絲琺瑯多穆壺”,以9,072萬元人民幣成交,刷新了中國琺瑯器拍賣的世界紀錄。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不僅景泰藍古董受到人們的重視,一些由當代景泰藍大師制作的現代景泰藍作品也受到了藏家們的追捧。一位業內人士告訴記者,隨著景泰藍的主要原料和其他手工藝品制作技術的不斷發展以及市場的需要等,促使近年來的景泰藍制作工藝出現了重大的突破,不斷有新景泰藍品種、新釉料顏色、新工藝出現,多種工藝相結合的景泰藍產品,同樣具有收藏價值。
“收藏若無景泰藍,藏盡天下也枉然”成為不少藏家們的共識。特別是近些年,隨著景泰藍收藏逐漸步入正軌,市場收藏行情逐年升溫,其拍賣價格也是屢創新高,人們的收藏熱情也被再次點燃。
但是,就在景泰藍市場火熱的同時,一些業內人士也不無擔憂地指出,“景泰藍市場很火,也很亂,可以說是火中有亂”。北京市琺瑯廠有限責任公司辦公室主任苗永生就有著這樣的擔憂。苗永生在這個國內景泰藍行業唯一一家老字號企業已經工作了31年,他不僅親身感受到了景泰藍市場的蓬勃發展,人們對景泰藍逐漸高漲的熱情,也以內行人的眼光發現了景泰藍行業中存在的一些問題。這些問題,被苗永生歸納為兩個主要的方面。
一方面,在景泰藍收藏領域,出現了炒作大師作品的傾向,標榜某件作品是某大師完成的。苗永生強調,盡管景泰藍大師的設計起著很重要的作用,但在生產制作過程中,并不意味著每個步驟都是大師親力親為的。“在國內,公認的景泰藍大師只有六位,其中錢美華大師已經去世了,其他五位中,只有一位在職的,就是鐘連盛。”大師們不可能每道工序都親自完成。一件精美的景泰藍作品需要一支高水平的制作隊伍,制作人員除了要具有高超的制作技藝,在制作過程中還應充分體現大師的設計理念,所以說景泰藍其實體現的是集體智慧,是集體制作完成的。“你可以試想一下,每一件景泰藍作品都有幾十道制作工序,光憑大師一個人的力量怎么能完成?其實大部分工序都是由其他人制作出來的。大師負責的只是景泰藍的核心部分——造型、絲工圖、色彩圖這幾個部分,其他東西就不一定是大師親自動手了。現在其他領域的大師收藏品,有些東西也不都是大師做的。為什么要說是大師做的呢?那其實就是一種炒作。”
當記者問到市場上一些被炒得沸沸揚揚標榜限量版的景泰藍作品時,苗永生更是不屑地說,“景泰藍生產有可復制性,一樣的作品完全可以生產出來很多件。只是任何一個作品都有生命力,生命力有長有短,市場需求決定了生命力的長短,我們也不會一下生產那么多件相同的產品出來,但這并不是說某個景泰藍作品就只有十件八件,不能再增加。”
另一方面,則是景泰藍產品本身的問題,無論是作為收藏品還是日用品的景泰藍,在生產加工過程中都或多或少存在著“偷工減料”的問題。
苗永生介紹,景泰藍的制作既運用了青銅和瓷器工藝、又融入了傳統手工繪畫和雕刻技藝,堪稱中國傳統工藝的集大成者。其中包括制胎、掐絲、燒焊、點藍、燒藍、磨光、鍍金等十余道主要工序,如果連小的工序也算上,一件制品要經過近百道工序,全部手工而成。他指出,現在能嚴格按照景泰藍制作標準來制作產品的企業并不多。一些企業為了追求經濟效益,會在加工環節中“動手腳”。
他告訴本刊記者,“景泰藍應該用紫銅做胎,使用多厚的銅板,要跟產品結合起來。一般來說,器形越大,要用的銅板就越厚。但是現在一些廠家用的銅板特別薄,因為現在一噸紫銅就要好幾萬元,他們這樣一來就能從胎重上節約一大部分原材料成本。還有鍍金環節也可能會有問題,按規定景泰藍要鍍24K金,有少部分小企業不是鍍金,而是電涌鍍,鍍的是鎳,可是這種黃跟黃金的色澤不一樣,如果消費者沒有這方面的常識是看不出來的。”
不僅僅是在材料上存在著“減料”的問題,“偷工”的現象也存在著。“比如掐絲,這個瓶子本來應該用3號的銅絲,這樣要掐1,500個,但是用1號的掐500個就夠了,這他不就省工省時了嗎?再比如點藍,我們琺瑯廠規定點四遍,第一次點藍要達到三分之一厚度。燒制之后再點一遍。我說是一遍,一個12寸的瓶子點花得二三天時間。而要點三到四遍,時間就會更長。如果不嚴格按照這個標準做,比如有人想偷工,他就點一遍,一遍點滿了一燒,這樣省工能省多少工?可以說省了很多很多,人工成本因此就省大了。”

苗永生總結道,偷工減料的方法很多,只有消費者想不到的沒有生產者做不到的。但是他同時強調,“從用料、工藝上減了以后,整體的成本都會低很多,但是產品品質也就完全不一樣了。”
如果說景泰藍加工制作方面的問題讓苗永生和眾多熱愛景泰藍的人很糾結,那么景泰藍制作工藝標準沒有及時更新和嚴格執行則是個更令他們頭疼的問題。
盡管2006年景泰藍制作工藝已經入選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但是景泰藍工藝品行業標準卻還停留在上個世紀。
根據資料顯示,1963年北京市琺瑯廠編制了《景泰藍工藝操作規程》和《工序質量標準》,據說這是景泰藍行業內的第一個文字標準。1986年12月,北京市標準計量局發布實施了由北京市琺瑯廠起草的《景泰藍工藝品企業標準》,業內人士告訴記者,這是第一次由政府發布的關于景泰藍行業的標準。時隔十年后,1996年由北京工美集團、北京市琺瑯廠起草,同年6月由中國輕工總會發布實施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景泰藍工藝品行業標準》。而進入新世紀后,關于景泰藍的行業標準就再也沒有修改過。

雖然在2002年,北京市頒布了《傳統工藝美術保護辦法》,旨在促進傳統工藝美術事業的繁榮與發展,但并未涉及到保護景泰藍的細節。顯然,這對于景泰藍行業的規范和發展的作用是遠遠不夠的。
作為曾經參與起草景泰藍行業標準的北京市琺瑯廠的一員,苗永生和他的同事們也期待著政府相關部門能盡快出臺重新修訂景泰藍行業標準的辦法。
當記者問苗永生如果行業標準被重新修訂,他希望標準中能做出哪些調整時,他一再強調“工藝方面要保留,要強調純手工制作。”在他看來,景泰藍制作技藝是國家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國家級非遺保護的核心技術必須是純手工制作。在行業標準里制定的時候,必須強調手工制作。苗永生告訴記者,在上世紀80年代以后到90年代末,市場上出現了很多機制的景泰藍。“這些機制的景泰藍少了掐絲的環節,點藍時也沒有色彩的漸變,不但不具有景泰藍工藝品應該有的美感,而且市場需求的也不是這個東西”。

不但要強調純手工制作技藝,從原材料來說,他建議標準中應該對具體的操作過程也加以規范。“標準中應該明確規定多大的器形要用多粗的絲,點藍最少要點幾遍,燒制應該燒幾遍。這些都應該進一步規范。”
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苗永生說,“我們企業有這方面的想法,就是修訂景泰藍的行業標準。但是這個事只是向有關部門提了提,具體什么時候實施,琺瑯廠也無能為力。”
苗永生坦言,“有時候,我們覺得肩上的擔子也很重,我們常常在想以后景泰藍的方向該往哪里走,怎么走,最后能達到一個什么境界?”作為一項重要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和傳統工藝,景泰藍該何去何從,能否得到應有的重視和保護呢?這或許不僅僅是業內人士需要考慮的問題。
中國新時代 2013年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