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炎：一代理財能手死于朋黨爭斗

張軍

作為倡行改革者，竟死于朋黨傾軋的爭斗之中，這無論如何都是個值得后人好好反思的大問題

作為唐德宗時的宰相，楊炎的一生有兩件事情為后人所記起，一件事是當宰相期間倡行改革，尤其是倡導實行了兩稅法；另一件事是兩稅法施行兩年之后即因陷入官場爭斗，而遭貶殺。

兩稅法具有思想超前的意義，它打破了以人丁計稅的傳統方式，而以財產多少為計稅依據，拓寬了征稅的廣度，簡化了征稅的稅目和手續，有利于合理分攤稅收負擔。同時，兩稅法增加了稅收收入，發展了社會經濟，因而成為兩宋之后兩稅法的基礎，成為中國賦稅史上一樁里程碑式的事件，也讓楊炎因此流芳千古。而遭貶殺一事，涉及到權力傾軋問題，關乎到如何處理官場中的上下左右關系問題，楊炎在這方面的做法是為人不恥、遭人詬病的。它不僅讓楊炎功名盡毀，反而還丟了自家性命，徒留人悲嘆不已。這種集可贊與可悲于一身的為政之道，至今思來，仍不乏諸多教益。

敢向最具權勢的人物開刀

楊炎的改革有幾個重要特點。一是敢向最具權勢的人物開刀，從既得利益者改起，以利于立鵠天下，取信世人，順利開展其它的各項改革舉措。

楊炎當宰相時，最具權勢的人物是皇帝；既得利益者則是皇帝身邊的宦官。原因在于宦官掌握著國庫的錢財。原來，按照唐朝舊例，國庫的錢物是貯納于左、右藏庫，太府寺（相當于財務司）作為主管部門，按季上報會計賬目，再由刑部中的比部勾覆審計，上下相豁，以免漏失。但安史之亂中，一些擁兵自重的大將借口戰爭所需，動輒支領錢物，“求取無節”，致使國庫日漸虧空，不堪其負。在這些“豪將”面前，財政官（時稱度支、鹽鐵使）第五琦既不能力阻抗拒，又不甘任其取用，遂在不得已中想出了一條規避之法，奏諸皇上，將國庫錢物悉數“貯于大盈內庫，使宦官掌之”。作為皇帝，既然國庫放在宮中，取給支出便利，也樂于應準。可這樣一來，“天下公賦為人君私藏，有司不復得窺其多少，校其贏縮”。而執掌其事的宦官，他們如倉中碩鼠，“蠶食其中，蟠結根據，牢不可動”。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二十年之久。

左圖為唐德宗時期宰相楊炎畫像

西安，大明宮遺址公園舉行“大唐迎賓”表演儀式，場面威武宏大，再現了當年大唐盛世的場面。

楊炎上任之初，銳意圖新，力矯時弊，他認為新人必先新已，除天下之弊必先除宮中之弊，遂給德宗上疏說：“財賦者，邦國之大本，而生民之喉命，天下治亂重輕系焉。是以前世皆使重臣掌其事，猶或耗亂不集。今獨使中人人出入盈虛，大臣皆不得知，政之蠹敝，莫甚于此。臣請出之，以歸有司。度宮中經費一歲幾何，量數奉入，不敢以闕。如此，然后可以議政。”

唐德宗雖然昏庸，卻也知宦官掌管國庫的危害，于是就在楊炎上奏的當天頒布詔書曰：“凡財賦皆歸左藏庫，一用舊式”。這樣，楊炎的第一板斧便斬斷了宮中經費與國家財政的臍帶關系，而且是“以片言移人主意”，這讓朝中大臣無不刮目相看，也為他的其它改革措施的推行立下了標桿，鋪平了道路。

敢于正視矛盾，抓住最突出的問題

安史之亂后，唐王朝的最突出問題是中央政府威權不再，而地方藩鎮割據勢力則日漸強大。中央政府威權下降的關鍵原因何在？在于賦稅日減，國庫空虛。所謂財大才可氣粗，無財則無底氣。

唐代前期，國家對農民實行以丁身為標準的剝削制度－租庸調制，這一制度強調“有田則有租，有身則有庸，有戶則有調”。但歷經八年之久的安史之亂后，農民大量逃亡，這一制度到唐朝中葉便無法再維持下去了，政府財政因此出現了大量虧空。在這種情況下，唐王朝挖沙擋水，以添置新稅目來彌補用度的不足，賦稅名目因此混亂不堪，正如時人所言：“圖斂之名凡數百，廢者不削，重者不去，新舊仍積，不知其涯”。

現在該如何根據民亡地在的實情，減少賦稅科目，保證朝廷的正常開支？如何在不增加民眾負擔的前提下，收回稅賦，增強國庫的實力？楊炎提出了兩稅法措施，主張以戶稅和地稅來代替難以運轉的租庸調。

所謂戶稅，即是按戶等高低（分上上至下下九等）征錢，高等多出，低等少出；所謂地稅，即是按田畝征收谷物。無論戶稅和地稅都分夏秋兩季征收，故新稅制統稱兩稅法。而對不定居的商賈，該制度規定，征稅三十分之一（后改為十分之一），以使與定居的人負擔均等。

總之，兩稅法的實施，充分考慮了當時人地分離的變化，而且它確立的“唯以資產為宗，不以丁身為本”的征稅原則，多少改變了貧富負擔不均的現象，順應了中國封建社會農業稅結構由以人口稅為主轉向地產稅為主的發展趨勢。正因如此，兩稅法實施后，中央財力大增，僅以地方上繳給中央的稅錢為例，在推行兩稅法之前每年為一千二百萬貫，鹽利卻占一半；公元七八O年實行兩稅法后，“賦入一千三百五萬六千七十貫，鹽利不在此限”。更重要的是，以人口稅轉向地產稅為主的納稅原則為歷代仿行不替：北宋王安石變法時的“分田均稅法”、元世祖建立的“鼠尾文簿”、明代張居正施行的“一條鞭法”、清朝康熙時推行的“攤丁入畝”法，都是楊炎兩稅法的翻版，近千年一脈相承的歷史為兩稅法的生命力寫了很好的時空注腳。

不畏艱難，整飭吏治

吏為民之首。欲安定社會，必須整飭吏治；欲整飭吏治，必須言出行動，敢于碰硬，不畏難，動真格，以收切實之效。

兩稅法具有思想超前的意義，它打破了以人丁計稅的傳統方式，而以財產多少為計稅依據，拓寬了征稅的廣度，簡化了征稅的稅目和手續，有利于合理分攤稅收負擔，增加稅收收入，發展社會經濟，因而成為兩宋之后兩稅法的基礎，成為中國賦稅史上一樁里程碑式的事件，也讓楊炎因此流芳千古。

安史之亂除了給百姓帶來流徙痛苦之外，也造成了唐王朝中央政權的式微，還坐大了地方藩鎮勢力。這些藩鎮“相望于內地，大者連州十余，小者猶兼三、四”，他們自署官吏，自專刑賞，戶籍不報中央，賦稅不入朝廷，“喜則連衡而叛上，怒則以力而相并”，橫征暴斂，“為政嚴酷”，儼然各方的土皇帝。他們的所做所為極大地加劇了這時期的社會矛盾。

為此，楊炎向德宗建議：裁抑藩鎮，整肅吏治，以安百姓。西川節度使、同平章事崔寧是盤踞川蜀十余年的地方驕藩，他依恃“地險兵強，肆侈窮欲，將吏妻妾多為其謠污，朝廷患之而不能易。”面對這么一個根深蒂固、勢大兵多的藩鎮，楊炎向德宗建議，調虎離山，下旨讓崔寧入朝，加其司空銜，兼山陵使。崔寧來朝后，楊炎便讓其留置朝廷，斷其非分之想。此舉的意義自然不言而喻。但不久，吐蕃、南詔合兵十萬，大舉犯蜀，德宗為救一時之急，竟擬令崔寧歸鎮督師。此舉倘成事實，則無異放虎回山，收籠無望。因此，楊炎力持不可，且分析利害，說服德宗另調中央禁軍及他鎮兵力入蜀救援。德宗依計而行，終于大敗吐蕃、南詔，并順勢任命了新的西川節度使。西南就此稍安，百姓亦從此能重見天日。盡管此事導致了崔、楊“交惡”，并成為楊炎后來受孤于朝，終致被貶殺的原因之一，但楊炎不避不怯的勇氣和膽略令人欽佩。

稍后，楊炎繼續采取各個擊破策略，裁抑強藩悍將。盡管由于德宗昏憒無能，舉措失當，這些辦法成效不大，但楊炎下決心治理地方吏治的積極態度卻是值得肯定的。

死于朋黨傾軋的爭斗之中

為官之要當在做人正派，處事公道，不結黨，不營私。否則，朋黨比周，你爭我斗，大則誤國，小則毀身，于公于私，于人于已都只會有百害而無一利。

自立基開國時始，朋黨之爭就如同寄生在大唐肌體上的毒瘤，一直侵害著唐王朝的活力，到代宗、德宗時，皇權旁落，宦官得勢，這一頑疾愈見嚴重。代宗踐祚后，宰相元載賞識楊炎，薦之入朝，元、楊遂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時吏部尚書劉晏推行常平、漕運之法，頗得朝野好評，元載不免生出妒意，元、劉兩人遂漸不相能，終成水火。后元載遭同僚陷害被殺，奉命審判元載者，正是劉晏。楊炎當政后，元、劉相攻演變為楊、劉之爭。最終，劉晏勢弱，先遭貶，后被殺，此事引起了朝野的極大不滿。《舊唐史》為此評議說：“仲尼云，富與貴是人之欲，不以道得之不處，反乎是道者小人。（元）載陷輔國以進身，異時權而固位，眾怒難犯，長惡不浚，家亡而誅及妻兒，身死而殃及祖禰....... （楊）炎......酬恩報怨，以私害公.......積惡而獲令終者，其在余殃乎！”

誰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就在楊炎借勢打擊、排擠劉晏等人時，與楊炎早有過隙的同朝宰相盧杞也在謀劃著扳倒楊炎的毒計。盧杞本是“忌能妒賢，小不附者必欲置之死地”的奸人，甚為楊炎看輕。恰逢這時楊炎造家廟于茂林之地，盧杞便指使他人散布流言，說楊炎擇“王氣”山陵，心懷不臣之心；與盧杞勾結在一起的同黨也上奏說楊炎蓄有異志。一來二去，楊炎便被陷入“十惡不赦”的境地，平庸的德宗聽信于盧杞一伙，一紙詔書流放楊炎于僻地崖州，繼而派人追殺楊炎于去崖州的途中。

一代理財能手竟死于朋黨傾軋的爭斗之中，這無論如何都是個值得后人好好反思的大問題，因為這種官場悲劇在中國幾千年的史書中不僅不是特例，而且是所見多是，即便到了今天，它也仍在不斷地變換著花樣上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