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敏 周端明

摘要:資本的擴張必然導致以不平等為特征的“中心一邊緣式”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形成,中等收入陷阱只不過是這一體系的特定產物而已。中心區的資本為了實現對邊緣區的控制與剝奪,不僅摧毀外圍邊緣地區工商業,使其成為中心地區產品的銷售市場和原材料基地,而且限制高新技術向邊緣區的流動,控制其創新能力以防止其產業升級。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中心區對邊緣區的剝削隨其經濟周期的波動而變化。
關鍵詞:中等收入陷阱;資本邏輯;中心一邊緣式資本主義世界體系
中圖分類號:F014.3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2674(2013)05-027-07
2007年,時值東南亞金融危機10周年,世界銀行出版研究報告《東亞復興:關于經濟增長的觀點》,總結了危機10年來東亞、東南亞國家的經濟發展績效,提出了中等收入陷阱概念,即“如果缺乏規模經濟,東亞的中等收入國家將面臨嚴峻挑戰,難以保持歷史上的增長速度。以要素積累為基礎的發展戰略,看起來肯定會帶來某些負面的后果,這種后果也是資本的邊際生產率下降的自然結果。拉丁美洲和中東地區就是兩個典型的例子,數10年來,它們都未能跳出這個陷阱。”該概念提出之后,迅速引起了國內理論界的關注,圍繞著中等收入陷阱的特征事實、形成機理和跨越戰略展開了一系列討論。但是,目前的研究由于忽視了資本主義擴張的空間維度而難以深刻理解中等收入陷阱的形成。本文試圖說明,從資本積累的邏輯看,中等收入陷阱是資本擴張的必然結果,是“中心一邊緣式”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體現。
一、資本主義的擴張與世界體系的形成
作為一種社會制度的資本主義必然是世界性的,這是由資本本性所決定的資本主義制度的基本特征之一。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與《資本論》中對此做了精辟的闡述。
資本追逐剩余價值的本性迫使資本家不斷進行資本積累,擴張生產規模,以更大范圍地占有剩余價值。同時,資本家之間的競爭也迫使資本家不斷擴張規模,提高勞動生產率,以避免在競爭中被擊敗。因此,資本的內在本性和外部競爭壓力都要求資本不斷擴張,具體包括兩個層面:一是地理空間上擴張,即把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控制的國家和地區推入到資本主義體系中。“不斷擴大產品銷路的需要,驅使資產階級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須到處落戶,到處創業,到處建立聯系。資產階級,由于開拓了世界市場,使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了。”“創造世界市場的趨勢已經直接包含在資本的概念本身中。任何界限都表現為必須克服的限制。”二是社會空間上擴張,即把人類社會生活中原先不屬于資本控制的領域納入到資本控制之下。“資產階級抹去了一切向來受人尊敬和令人敬畏的職業的靈光。它把醫生、律師、教士、詩人和學者變成了它出錢招雇的雇傭勞動者。”
本性驅動著資本在地理空間上的擴張必然導致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形成,而落后的非資本主義世界在這一體系之中的功能定位——實現剩余價值和原材料基地——決定了其處于整個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邊緣地帶,因此,資本主義世界體系注定是一個不平等的體系。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就清楚地闡明了這一點:“正象它使鄉村從屬于城市一樣,它使未開化和半開化的國家從屬于文明的國家,使農民的民族從屬于資產階級的民族,使東方從屬于西方。”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存在,使核心國可以通過對邊緣地區的剝奪來平抑國內的階級矛盾或沖突,從而把核心國國內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的矛盾轉化為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中的核心國和邊緣地帶之間的對立。正如恩格斯1858年致馬克思的信中所言:“英國無產階級實際上日益資產階級化了,因而這一所有民族中最資產階級化的民族,看來想把事情最終導致這樣的地步,即除了資產階級,還要有資產階級化的貴族和資產階級化的無產階級。自然,對一個剝削全世界的民族來說,這在某種程度上是有道理的。”
對于資本擴張導致的不均衡發展,馬克思作了辯證分析。一方面,他深刻揭露并強烈地譴責了資本主義殖民統治對被統治地區所造成的空前災難。在《不列顛在印度的統治》中,他明確指出,“不列顛人給印度斯坦帶來的災難,與印度斯坦過去的一切災難比較起來,毫無疑問在本質上屬于另一種,在程度上不知要深重多少倍。……而英國則破壞了印度社會的整個結構,而且至今還沒有任何重新改建印度社會的意思。印度失掉了他的舊世界而沒有獲得一個新世界,這就使它的居民現在所遭受的災難具有了一種特殊的悲慘的色彩,并且使不列顛統治下的印度斯坦同自己的全部古代傳統,同自己的全部歷史,斷絕了聯系。”另一方面,馬克思也坦承,核心國的殖民統治推動了邊緣地區的社會革命和長期經濟發展。“由鐵路產生的現代工業,必然會瓦解印度種姓制度所憑借的傳統的分工方式,而種姓制度則是印度進步和強盛道路上的基本障礙。”馬克思進一步認為,為邊緣地區創造現代文明的物質基礎是資產階級的歷史使命,是由政治經濟學所揭示的內在規律所決定的。
因此,馬克思說,“英國在印度要完成雙重的使命:一個是破壞性的使命,即消滅舊的亞洲式的社會;另一個是建設性的使命,即在亞洲為西方式的社會奠定物質基礎。”正因如此,馬克思指出:“工業較發達的國家向工業較不發達的國家所顯示的,只是后者未來的景象。”馬克思在這里表述了雙重含義:一方面,被資本主義納入體系之中的邊緣地區最終會實現社會制度變革,完成資本主義制度的建構并實現工業革命;另一方面,雖然資本主義制度通過生產力發展帶來了物質財富的迅速擴張,但是,只有在社會革命之后,人們才能夠公平地享受生產力發展帶來的好處。在《不列顛在印度統治的未來結果》一文的結尾,馬克思寫道:“只有偉大社會革命支配了資產階級時代的成果,支配了世界市場和現代生產力,并且使這一切都服從于最先進的民族的共同監督的時候,人類的進步才會不再象可怕的異教神像那樣,只有用人頭做酒杯才能喝下甜美的酒漿。
由此可見,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體系的邊緣地區最終會同核心區一樣實現資本主義,推動社會生產力的巨大進步,盡管其內部財富和收入分配嚴重不平等。
二、資本主義發展的“趨同”與“趨異”
1 主流經濟學對“趨同”與“趨異”的考察
從經濟思想史角度看,斯密在《國富論》中提供了一種矛盾的答案。在斯密看來,國家間分工的水平決定了勞動生產力的高低,而分工又是由市場規模決定的。“分工起因于交換能力,分工的程度,因此總要受交換能力大小的限制,換言之,要受市場廣狹的限制。”由此,斯密的邏輯是市場規模決定分工水平,而分工水平決定勞動生產力的高低,后者的高低又反過來通過收入影響市場規模,這就是所謂的斯密定理。很顯然,斯密定理意味著多重均衡,即包括市場廣大與分工水平高的正反饋導致的富裕均衡,和市場狹小與分工水平低的負反饋導致的貧窮均衡。因此,斯密定理意味著,不同國家或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趨異。但是,斯密認為,分工是由“看不見的手”來協調,而這必然導致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中各國經濟發展水平的趨同。在一個開放的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之中,勞動力豐富國家的勞動力價格低,而資本豐富國家的資本價格低,通過商品、資本和勞動力的自由流動,將導致不同國家要素價格和收入水平趨同。由此可見,斯密闡述了一種矛盾的發展觀。
馬克思接受了斯密的趨同發展觀,而馬克思對后進國家工業化的思想影響了很多其他思想家。“我們關于落后國家工業化的大量思想都自覺或不自覺地受到了馬克思的宏大理論概括的支配。根據這種概括,較為落后國家的發展道路將要遵循先進的、或已經實現工業化國家的歷史蹤跡。”
通過對19世紀歐洲經濟發展,特別是較落后的東南歐國家的工業化歷史的研究,格申克龍提出了著名的后發優勢理論,即相對的經濟落后對其經濟發展也有積極的一面,從而也可能轉化為一種優勢。落后國家的實際經濟活動狀態及現存的工業發展障礙與人們對發展本身所固有的高期望之間的緊張關系將成為經濟發展的推動力。因此,一旦落后國家排除了經濟發展過程中的制度障礙,工業化的進程將加速。“工業化所展現的機會當然要依每個國家自然資源稟賦的不同而各異。不僅如此,只要某些可怕的制度障礙(諸如農奴制度或政治統一的普遍缺乏)依然存在,就沒有任何工業化的可能,從而也就不存在‘緊張。假定存在著足夠的可利用資源的稟賦,并且對于工業化的主要障礙也已經被排除,那么工業化本身所具有的機會將與一國的落后程度按照同一方向變化。”落后國家可以通過政府干預為工業化創造前提,如以政府的高積累或投資銀行來代替私人儲蓄,以鐵路建設等公共工程支出來彌補國內落后的農業經濟導致的對工業品需求不足。同時,引進和吸收國外先進技術能夠迅速縮短與國際技術前沿的差距,成功提高勞動生產率。“落后國家從較先進國家能夠吸收的技術創新存量越大,其工業化前景似乎就越樂觀。”由此,格申克龍指出,落后國家可以以爆發式工業化的方式實現對先進工業化國家的追趕,從而達到趨同。“一個國家的經濟越落后,它的工業化就越可能作為一種以較高的制造品增長率表現出來的突然的大爆發而間斷式地開始。”阿布拉莫維茲在對工業化國家1870~1979年經濟增長的歷史研究中證實了趨同假說。但是,工業化國家的趨同率隨時間而變化,并且趨同現象在二戰后的第一個四分之一世紀里表現得特別明顯。
經濟發展過程中的趨同現象不僅引起了經濟史學家的關注,而且引起了經濟理論家的注意,體現趨同思想的經濟增長理論的最典型代表就是新古典經濟增長理論。但是,趨同理論與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發展事實并不相符。
鮑默爾利用麥迪森的數據,選取了美國等16個工業化國家作為樣本,考察這些國家1870年的人均收入和1870~1979年人均收入增長率之間關系,發現存在明顯地趨同。但是,這一研究受到了德龍的強有力挑戰。德龍認為,鮑默爾的研究存在嚴重的“選擇偏誤”。德龍在鮑默爾的樣本基礎上增加了阿根廷等七國,而刪除了日本,分析發現,雖然回歸的斜率仍然為負,但是擬合優度非常糟糕。如果對1870年數據的測量誤差作一定的修正,回歸斜率基本為零。由此,絕對趨同的觀點被俱樂部趨同或條件收斂的觀點所取代,實際上,經濟增長的實證分析的結果與經濟史學家的看法是一致的。阿布拉莫維茲就明確指出,落后國家對先進工業化國家的追趕速度不是取決于其技術上的落后程度,而是取決于其社會能力。因此,可以用初始條件或社會能力的差異來解釋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趨異。
2 馬克思主義思想史對趨異的考察
實際上,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很早就認識到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中心與邊緣地區之間發展不平衡問題,其本質就是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中資本主義與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差異問題。
在馬克思主義的發展史中,羅莎·盧森堡發展了馬克思的擴大再生產理論,認為在一個封閉的資本主義體系內部,擴大再生產所必需的資本積累部分的剩余價值的實現,成為一個問題。“然而,這種立足在資本主義生產的自足性與孤立性基礎上的見解,我們認為不能解決剩余價值的實現問題。”盧森堡認為,馬克思的資本主義擴大再生產圖式之所以不能解決剩余價值實現問題,是因為馬克思是在一個純資本主義體系中討論這一問題,在這樣純資本主義體系中僅僅存在資本家和工人兩個階級或者消費者。“這個圖式是試圖在資本家和工人是社會消費的唯一代表者的前提下,來說明資本積累過程。我們在《資本論》的全部三卷中看出,馬克思分析的理論前提,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占著普遍而唯一的統治地位。……這個前提,乃是理論上的權宜之計。現實上,從來沒有過那樣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唯一支配之下的自給自足的資本主義社會。”實際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是以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存在作為前提的。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存在有雙重作用:
一是成為資本家和工人階級之外的一個購買者階層,以實現剩余價值。“起決定作用的一點是在于,剩余價值既不能由工人,也不能由資本家來實現,而是由那種屬于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社會階層和社會結構來實現的。”盧森堡設想了兩種不同情況:第一,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內生產出的消費資料超過了其自身的需要,剩余部分由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中非資本主義世界購買。“英國的棉業,在十九世紀最初六十年間(部分地直到現在),以棉織品供給歐洲大陸的農民及都市小資產階級及印度、美洲和非洲等的農民。在此種情況下,那些非資本主義階層及非資本主義國家的消費,就為英國棉業的繁榮擴大,建立了基礎。”第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內部生產出了超過自己需要的生產資料,并從非資本主義世界找到了購買者。“英國工業在十九世紀前半期,供給美洲澳洲諸國建設鐵路的材料。
二是成為擴大再生產必須的物質要素供給地。“19世紀前半期英國的剩余價值,大部分是以棉織物形態從生產過程中創造出來的。可是,這些剩余價值用來資本化的物質要素,乃是表現為美國蓄奴各州所生產的原棉,或者表現為農奴制俄國田地生產出來的谷物(這是英國勞動者的生活資料)——這些東西確實是剩余生產物,但絕不是資本主義的剩余價值。”因此,無論是剩余價值的實現,還是擴大再生產所需的物質要素,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中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國家都無法離開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而存在。由此,盧森堡指出,資本的原始積累始終伴隨著資本積累過程。“我們已經看到資本主義在它十分成熟時期,依然在一切方面依存于與它并存的非資本主義的階層和非資本主義的社會結構。……資本的積累過程,是通過它的一切價值關系及物質關系——不變資本、可變資本及剩余價值——而與非資本主義的生產形態結合著。”
總之,盧森堡發現:第一,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無法離開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而單獨存在。“總之,作為一個歷史過程,資本積累,不管它的理論如何,在一切方面是依存于非資本主義的社會階層及社會形態的。”第二,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國家或地區統治著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國家或地區,形成了一種統治與被統治、支配與被支配的不平等關系。這種不平等關系構成了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國家發展的障礙。
盧森堡的思想影響了弗蘭克的依附理論、阿明的世界規模積累理論和沃勒斯坦的世界體系理論,盡管他們都對她有所批評。著名歷史學家布羅代爾也認為,“資本主義只是在其他生產方式的簇擁下,并犧牲其他生產方式,才能生存。羅莎·盧森堡在這方面的看法是正確的。”弗蘭克認為,拉丁美洲的欠發達是西方資本主義和帝國主義在世界范圍內擴張的產物,這種擴張導致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中經濟發展的中心區和欠發達的邊緣區的辯證存在,猶如一枚硬幣的兩面。這種不平衡表現在兩個方面:在國際層面,表現為宗主國的發達與附屬邊緣區的欠發達;在國內層面,表現為現代與傳統、發達與落后、城市與鄉村、工商業與農業之間對立與不平衡。發展經濟學一般把這稱為二元經濟,即富裕的資本主義世界與貧窮的封建世界的并存。但是,弗蘭克認為,拉丁美洲的欠發達從來不是什么封建秩序的產物,而是它以特殊形式參與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結果,即一種特殊形式的資本主義。這種資本主義的最大特征在于是一種外向型的依附經濟。
三、“中等收入陷阱”的成因:中心區對邊緣區的控制與剝削
1 摧毀邊緣區工商業,使其成為中心區產品的銷售市場和原材料基地
資本的邏輯導致資本主義體系的擴張,這種擴張把非資本主義世界也推入到資本主義的世界體系中,把其變為資本主義中心區產品或服務的銷售市場和原材料基地。為了實現這雙重目的,資本首先通過暴力摧毀邊緣區本身的工商業,同時把工商業改造成為其服務的依附經濟。
弗蘭克曾經以印度為案例,說明了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中心區是如何摧毀印度的本土工商業的。“關于印度的不發達的發展,更為重要的是工業的摧毀和制造業與鄉村農業之間的社會經濟關系。……這種不同在于:這種破壞進程是作為世界資本主義發展的單一進程之相互有關的部分而出現的。在世界資本主義體系之殖民結構的情況下,正如我們早先所觀察的,正是英國工業的發展造成了印度的不發達和非工業化。”杜德在《今日印度》中寫道:“在1815至1832年間,印度棉織品出口值從130萬英鎊降至10萬英鎊以下,或者說這項貿易在十六年間損失了12/13。在同一時期內,進口到印度的英國棉織品總值從26000英鎊上升至40萬英鎊,增加了16倍。到1850年,多少世紀以來一向出口棉織品到全世界的印度卻進口了英國出口棉布的1/4。”“不但印度的紡織工業,它的鋼鐵工業也同樣被摧毀。”
加萊亞諾在《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一書中以拉丁美洲為案例說明了中心區是“如何把工業扼殺在搖籃里”。“在巴西,從十八世紀開始略有起步的紡織和冶金工場,也被外國進口貨擠垮。盡管與里斯本簽訂的殖民協定造成各種障礙,巴西的紡織和冶金業仍然取得了很可觀的發展。但是,從1807年起,在里約熱內盧建都的葡萄牙君主制只不過是英國人手中的一個玩物,而且倫敦又擁有另一股勢力。”英國駐拉普拉塔地區的領事帕里什曾于1837年描述大草原健壯的高喬人時寫道:“拿出他所有的衣物,看看他周圍的一切用品,除了皮制品以外,有哪一樣東西不是英國貨?如果他的妻子有一條裙子,十之八九是曼切斯特的產品。他們做飯用的爐子或鍋,吃飯用的瓷碗,他們的刀具、馬刺、馬嚼子和身上披著的彭喬,都是來自英國的舶來品。”
中心區工商業的發展推高了勞動力價格,使農業的經營成本上升,而這不利于資本對剩余價值的剝削和占有。同時,本國工商業的擴張也將推動原材料價格上升。這些都要求中心區加強對邊緣區的經濟控制,導致邊緣區經濟結構單一,拉丁美洲的種植園經濟就是其中最典型代表。加萊亞諾以拉丁美洲的蔗糖業發展詳細闡述了這一點。“海外需要蔗糖,應運而生的甘蔗種植園是由種植園主獲得贏利的欲望為推動力的企業,是為歐洲逐步使其國際化的蔗糖市場服務的。”當整個國家的命運寄托在某單一產品上時,其抗風險能力和脆弱性可想而知。古巴民族英雄何塞-馬蒂曾經預言:“如果一個國家的人民把自己的生存押在一種產品上,那無異于自殺。”古巴的經濟隨著國際市場蔗糖價格波動坐起了過山車。
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中心區對邊緣區的控制和剝削,一方面導致邊緣區產業結構要么難以轉變,要么結構單一,導致邊緣區的不發達;另一方面也造成中心區與邊緣區之間的不平等,同時也造成邊緣區國內各階層之間不平等,是邊緣區國家貧困和不發達的主要原因。
2 加強對邊緣區的控制與剝奪,以轉移中心區的經濟危機
當中心區面臨危機時,特別是面臨利潤率下降危機時,或者面臨國內工人強大壓力時,中心區將加強對邊緣區或者半邊緣區的剝削。反之,當中心區繁榮時,邊緣區所受剝削也將降低。
二戰后的戰后重建與恢復,幫助西方世界迎來發展的黃金時期。但是,這種發展打破了西方世界內部的不平衡。其直接帶來的后果是,日、德競爭力的興起和美國的相對衰落。“在全球的資本主義生產中,日本和德國在向國際市場出口方面獲得巨大的成功,與此同時,美國的競爭力在1971年至1989年間則呈下降趨勢。”特別是20世紀70年代以來的兩次國際石油危機加快了中心霸權國家與次中心國家之間的矛盾。為此,霸權中心的美國迫切需要向世界其他地區轉移危機,主要是邊緣區,也包括次中心區,這直接導致了拉美的債務危機、東南亞金融危機和日本20世紀90年代的10年衰退,等等。
導致日本二戰后最長衰退的一個公認原因就是1985年被迫簽訂的廣場協議。通過廣場協議美國迫使日元升值,直接導致了日本資產泡沫的膨脹和產業競爭力的降低,導致日本20世紀90年代陷入長達10年的衰退,日本追趕美國的步伐也由此嘎然而止(見圖1)。“1956~1973年間日本的年均增長率為9.3%,1975~1991年間年均增長率為4.1%。……在20世紀90年代,日本經濟平均每年僅增長1%,1997年與1998年甚至出現了負增長。”
20世紀80年代前,拉丁美洲是發展中世界的新星,但是,20世紀80年代開始的拉美債務危機重新將拉美推向發展的底端。在二戰后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中心區發展的黃金時期,拉美國家也迎來自己的高速發展。從圖1可以看出,在20世紀60年代到20世紀80年初,拉美國家整體處于對美國的追趕期,表現特別明顯的如墨西哥和巴西。拉丁美洲在1950~1980年的30年間產出以年均5.5%的速度增長,按人均計年均增長率為2.7%。但是,隨著兩次石油危機引發了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經濟滯脹,拉美國家的發展噩夢也開始了,這就是拉美20世紀80年代開始的債務危機,成為拉美歷史上失去的10年。在1981~1989年的10年間,拉美國家人均GDP以-0.8%速度衰退。
國際石油價格的上升對拉美產生了兩方面影響:一方面,歐洲美元市場的興起,導致大量廉價資金需要尋找投資機會;另一方面,貿易條件的惡化導致國際收支隨之惡化。而美國等發達國家在20世紀70年代末所遭遇的滯脹危機提升了國際金融市場的脆弱性,導致國際資本大量回流歐美等發達國家規避風險,進而加速了拉美債務危機的到來。危機來臨之后,由美國和西歐主導的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以及美國財政部要求,如果危機國家要求獲得救助,就必須接受他們提出的結構調整方案。結構調整方案(即華盛頓共識),一方面,要求拉美國家通過緊縮政策來控制通脹,即所謂的穩定化,對于這些已經處于危機之中的國家無異于雪上加霜;另一方面,要求拉美國家開放市場,即所謂的自由化。緊縮政策的目的是擊潰拉美國家資產市場,而開放市場的目的是便利中心區金融資本掌控這些國家的實體經濟,完成對邊緣區的剝奪和轉移中心區的危機。“西方銀行從放松在拉丁美洲和亞洲的資本市場控制方面獲得利益,但是當涌向這些國家的投機性熱錢的流入突然流回時,這些地區就要遭受損失,資金的突然外流帶來貨幣崩潰和銀行體系削弱的后果。”“一方面各項制度成熟的先進工業化國家正在吸取解除金融規制的深刻教訓,另一方面,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卻正攜帶著這一里根一撒切爾的信息到發展中國家去。先進工業化國家直到發展到相當成熟的階段,才嘗試資本市場的自由化——歐洲國家直到20世紀70年代才解除資本市場的管制——而發展中國家卻一直被鼓勵要加快實施。”
3 限制邊緣區的創新能力。維持中心區在高科技產業的壟斷地位
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中心區向來采取雙重政策,一方面要求邊緣區開放市場,另一方面又利用各種保護主義措施限制邊緣區產品和服務的進入。“西方國家推動貿易自由化是為了其產品的出口,但是與此同時卻繼續保護那些有可能受到來自發展中國家競爭威脅的部門。……在最新一輪的烏拉圭回合貿易談判中,引入了服務貿易的主題。然而最終市場主要是對由先進國家所出口的服務予以開放——金融服務和信息技術——但是不對海事服務和建筑服務開放,而在這些領域,發展中國家是有可能獲得立足點的。”
他們不僅在貿易政策上采取雙重標準,更重要的是,他們通過技術政策控制邊緣區的產業升級,防止邊緣區威脅中心區在高技術產業的壟斷地位,威脅其剩余價值的獲取。
世界銀行在《東亞復興》報告中指出,中等收入國家之所以容易陷入經濟停滯的“中等收入陷阱”,是因為中等收入國家受到低收入國家和高收入國家的雙重擠壓式競爭,即中等收入國家與低收入國家在低端市場上的競爭和與高收入國家在高端市場上的競爭。對于中等收入國家而言,經濟發展所導致的要素價格的上升已經使其喪失了在低端市場上的競爭力。為此,中等收入國家必須實現產業升級,提升本國在中高端市場的競爭力。而在中高端市場,中等收入國家又受到高收入發達國家的競爭和限制。高收入發達國家通過技術控制,防止中等收入國家侵入自己的壟斷市場。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發達國家對中國技術進口的限制就是最好說明。美國以國家安全為由限制對中國的高科技出口,它不僅禁止本國高科技企業對中國出口,還糾集其聯盟國家共同限制對中國的高科技出口。實際上,國家安全僅僅是美國限制高科技出口的幌子,其真實意圖在于防止中國進入由其把持和壟斷的高科技產品或服務市場,打破其壟斷地位。隨著中國創新能力的提升,在高鐵、新能源等等一些高科技產業取得了突破,美國近來開始放開一些對中國出口設限的高科技領域。一方面,美國試圖通過高科技出口解決對中國貿易逆差問題,另一方面,美國可能試圖再次復制“運十”案例,打擊中國自主創新能力的培養,這是值得中國警惕的。
責任編輯:黎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