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頭頭的聯誼錄

孫煥英

首都老鄉聯誼會，縣頭頭的聯誼錄，起興于改革開放之初。

“過去，海外關系是包袱；現在，海外關系是寶貝。”某縣委常委會上甲書記的講話，每每出彩兒，“辦公室要發個文，讓全縣村支部都要搞一份本村海外關系名單報上來匯總。當然，這是個大工程，可以從長計議。當務之急，是先搞一份在首都的全縣老鄉名單。這是大資源、全資源、長資源！”

辦公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當務之急”的名單總算是搞出來了：幾百人，姓名、性別、年齡、單位、職務、文化程度、政治面貌、備注……

甲書記撓著早謝的頭頂：官員？財神？根子硬？路子野？……現在是抓GDP，“GDP ”要響才是政績呀！于是，他在幾百人的名單中圈出了九十人。春節進京聯誼，連縣頭頭，正好十桌。甲書記吐著煙圈，看著這一桌桌的各路財神，笑了。他感到，自己就像這煙圈，在眾財神無形之手的拱捧中扶搖直上……

甲書記上調了，來了乙書記。乙書記是個秀才，隔三差五在報刊上發表“豆腐塊”文章，人稱“作家型官員”。當他看完原來的京城聯誼錄之后，對著辦公室主任皺起了眉頭：“聯誼錄怎么能成為錢串子？我們縣是出狀元的地方么！現在提倡建設文化強國么！去，把京城的文化人、媒體人都找出來，總數還是九十人。”新一年的京城聯誼會，可謂文質彬彬，沒有了往年的財大氣粗。乙書記笑容可掬，捧著厚厚一疊名片挨個兒發，并附上一句：“我是您的同行，更是您的學生，以后請多多關照！”

乙書記后來升任省文聯領導了，來了丙書記。照例，在春節進京之前，辦公室主任將聯誼錄呈給新書記過目。“我縣是老根據地，”丙書記動了感情，“京城的老領導和他們的接班人不能忘。”丙書記操作的京城聯誼會，雖然有的老領導沒出席，但仍不失為軍營春節聚餐會。直到后來丙書記的兒子報考了軍校，人們才對丙書記的綠色聯誼恍然大悟。

后來，對于聯誼錄，在縣委常委會上終于爆發了激烈爭執：不能搞一言堂！最后形成了一個決議：縣常委，每人提名十人。自然，京城老鄉聯誼會，也就成了萬花筒。

然而，這“最后”終于也未能成為最后，這決議終于也未能長期有效。新書記到來之后，一句話：取消聯誼會，銷毀聯誼錄。這簡直是油鍋里撒了一把鹽。常委會上，有人說這是不要優良傳統，有人說這是違反改革開放，有人說這是放棄以人為本，還有人說這是自斷人脈、前功盡棄……新書記不慌不忙，拿出了一張報紙。報紙報道說：某黨校規定，為了杜絕拉關系走門子之類的不正之風，不得搞校友聯誼會之類。“怎么樣，”新書記嚴肅地掃描了一圈，“難道我們一個小縣比黨校還要高級？誰還想頂風搞這一套？反正我不想因此斷送自己的前程。”

會場啞然。

京城老鄉聯誼會，縣頭頭的聯誼錄，從無到有，又從有到無，就像一陣風吹起了一陣波，風過了，波沒了。

對此，縣里的老百姓和在外打工的老鄉都說：管它聯不聯呢，和咱們有啥關系？又不聯咱們！不管怎么說，省了老百姓的血汗錢，是件好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