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澎
古時候的法律、法規,多而繁瑣。與現代國家以法治國的概念相比,古代中國的法律,在統治集團具體實施管理時,地位卻不高。
法律上面,另外有個凌駕一切的東西。只要不觸及這個“東西”,很多事,可以商量一下化解。如宋代的皇帝,稱他為“官家”,也不會得罪圣上——無論是宋徽宗時代的李師師,還是宋高宗時代的岳飛、岳云,都一樣。這不是皇帝大肚海量,而是由于沒有觸及到那個比法律大的“東西”。但是副樞密使岳飛觸及到了,于是被囚。在大理寺,岳飛以法律作為武器抗爭(“何罪之有?”),秦丞相說了大實話:“莫須有。”一旦觸及到了高于法律的東西,便不需要有什么成文的“罪名”!
法律之上究竟是什么?清代有個例子,很說明問題。1897年,康有為第五次上書皇上。光緒帝很想見他,面談維新改革之事,但四品以下的官員,皇帝不能親自召見。光緒帝只能讓李鴻章、榮祿等人代為詢問。幾人碰面后,康有為說到了“改革之宜”,榮祿劈頭便說:“祖宗之法,不能改動。”他說的“法”,是法律之上的“東西”:皇權,即滿族的利益和權力。在它面前,成文的法律,不值一談!
但在名義上,或者在文化意義上,這個“東西”有個冠冕堂皇的替代物——依照《后漢書》的說法:孝,天之經,地之義。皇權,多數是由血緣關系繼承來的,維持它,也是個盡孝心的說法。
明代的海瑞,對法律之上的東西,理解甚深。他認為“最重要的”是孝,是倫理道德。他辦案時(非刑案),遇到刁民和豪紳因土地訴訟,刁民必勝訴;遇到侄兒和堂叔因財產糾紛訴訟,堂叔必勝訴。官方歷史記載海瑞,除了忠君外,還欣賞他擺正了法律的位置。老百姓歌頌他,仍然是在贊美他執法時的道德價值觀,頗有春秋斷獄之古風;至于海瑞是不是在嚴格執法,沒有人在意。
這就形成一種邏輯。奇怪的是,我們至今都沒有異議。我們還維護著“法”上面的東西。還說岳飛。在壓力之下,宋高宗承認殺岳飛是他的主意(“罪己詔”)。但人們卻把罪魁之惡名推到了幫兇秦檜的身上,是不是認可了法律之上的東西?
真正嚴格執法的,不講情面的人和事,到現在都很難被人接受。這是一種文化的積淀。沒有上面的“東西”,法律形同虛設。人們絕不會自覺地守法用法。
用法律、法規來規范交通、貿易、語言、習俗、制度,是秦代的創舉,用現代的話來說,這是為了適應“大國的崛起”。法律法規成文后,并不在于它的規定是否多如牛毛,并布滿人們生活的各個角落,而在于我們對法律的作用和地位,是不是真正有信仰?如果不是,那么,我們對法律的認知,還不及秦朝人,那是公元前22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