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西班牙畢爾巴鄂市出席世界城市峰會市長論壇的見聞和思考

■ 韓光明／文

（作者系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副秘書長）

2013年6月12日至16日，筆者率中國國際城市聯合會代表團一行三人前往西班牙畢爾巴鄂市，出席了在該市舉辦的2013年世界城市峰會市長論壇。畢爾巴鄂市位于西班牙北部巴斯克地區比斯開海灣，毗鄰法國，是西班牙第三大港口城市，人口120萬。2010年，畢爾巴鄂市榮獲首屆李光耀世界城市獎。由于遴選非常嚴格，這一獎項也被國際社會譽為城市建設的諾貝爾獎。

處在金融危機陰影中的西班牙

現在的青年人大都是通過巴塞羅那奧運會、皇家馬德里足球隊這些響亮的名字來認識了解西班牙這個國家的。而我在青年時代大學讀書的時候，是通過20世紀30年代西班牙內戰時期的一首由共產國際的反法西斯國際縱隊譜寫的德文歌曲來認識西班牙的，“西班牙的星空閃爍著明亮的星星，照耀在我們的戰壕之上，英勇戰斗，戰勝法西斯，勝利萬歲！”

20世紀20至30年代，西班牙曾陷入長達20年的動亂漩渦，直到1936年7月18日西班牙內戰大規模爆發，以德國和意大利法西斯為一方的外國勢力支持佛朗哥的軍政府，以蘇聯為一方的共產國際支持西班牙的共和派政權，在激烈的內戰期間，西班牙一度成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夕全世界最先進武器的試驗場。

如今的西班牙，戰火和硝煙早已散去。1975年11月獨裁者佛朗哥病逝后，胡安·卡洛斯一世國王登基。1978年12月全民公投通過了新憲法，西班牙開始向西方議會民主政治過渡，全面實行了議會君主制，工人社會黨和人民黨輪流執政。20世紀80年代加入歐共體后，西班牙經濟取得迅速發展，甚至出現了連續14年的經濟持續增長、年增幅高于歐盟國家平均水平的繁榮局面。

但近年來，受全球金融危機和歐洲主權債務危機的影響，這個人口4600多萬（相當于中國江西省的人口數量）、面積50.59萬平方公里（比中國四川省大兩萬平方公里）、GDP排名世界第八的國家受到了嚴重沖擊，經濟急速下滑，失業率飆升至27%，其中年輕人的失業率甚至高達近40%。這么龐大的失業隊伍，尤其是大量年輕人的失業，導致了嚴重的社會問題，以至于中國游客去馬德里、巴塞羅那等大城市旅行時，導游往往要求大家把防盜竊和防搶奪放在首要的位置。

由于經濟急速下滑，金融危機風險加大，失業率居高不下，社會發展面臨嚴峻挑戰。2012年6月25日，西班牙政府正式就該國銀行業面臨的資金困難向歐元集團提出了求助申請。

一枝獨秀的畢爾巴鄂市

人常言，傾巢之下無完卵。在處于金融危機深度困境中的西班牙，卻有一座城市的處境相對超然，這就是此次舉辦世界城市峰會市長論壇的畢爾巴鄂市。與失業率高達27%的西班牙全國相比，畢爾巴鄂市的失業率為12%，使其成為全國困境中獨善其身的一個閃光亮點。究其原因，要從該市的成功轉型說起。

畢爾巴鄂位于西班牙北部，最早建城于1300年，有著近800年的建城史。它周圍多山，山中盛產鐵礦，得天獨厚的優勢讓這座城市從18世紀就成為了鋼鐵工業、造船工業基地。1983年，一場罕見的大洪水席卷了全城，緊隨其后的經濟危機又沉重地打擊了這座城市賴以生存的重工業基礎，工廠大量倒閉，大批失業人員走上街頭抗議游行，與軍警對峙，社會矛盾不斷激化。

如何破解難題，走出困境？據當地居民介紹說，市政府曾經進行過民意測驗，還搞過全民公投，80%以上的居民都表決要求政府對現有的鋼鐵工業和造船產業進行技術升級改造，并認為這是重塑該市、走出困境的唯一正確道路。

然而，當時的市政府卻與民意反其道而行之，為城市選擇了一條以發展文化產業、服務業、高科技產業、旅游業為主的轉型道路。后來的事實證明，當時市政府的選擇是正確的。現任市長阿茲古納先生迄今已連選連任長達14年，2012年被評為全世界最杰出市長。這位身患絕癥的老人如今被該市市民視為英雄，深受全市人民的愛戴。

這是筆者看到和聽到的西方國家的地方領導人敢于違背民意，卻取得巨大成功的為數不多的案例。這個故事令人驚心動魄、蕩氣回腸。

畢爾巴鄂這座歷史悠久的古城由重工業城市轉變為現代化服務業城市的轉型道路，其經歷是痛苦和艱難的，但帶來的變革卻是深刻和長遠的。在城市轉型過程中，市政府既強調政府統籌，又注重分工協作，充分發揮企業的作用，針對每一個特定的項目，由市政府、大區政府、國營企業、私營企業，特別是和市政、交通相關的大型企業的最高決策人分別組建各個單獨的公司，以公司的形式各司其職地完成自己承擔的項目。市政府在進行城市改造規劃的時候，采取的基本方針是“統籌規劃、保護老城、重建新城”。

該市充分利用古建筑的文化資源，大規模修繕古建筑，對舊城區進行了全面改造。在古城改造過程中，嚴禁大拆大建，完整地保留了八百多年的古城風貌，還重整交通系統，修建了相對超前的公共交通體系。

我們在考察該市的舊城區時，漫步在14世紀以后陸續建立但卻保存完好的一條條古老民宅的碎石街道上時，心中充滿了感動。古根海姆博物館的建設工程，是畢爾巴鄂城市轉型的龍頭工程和點睛之筆。20世紀90年代初，為了發展該市的旅游業，市政府決定興建一家現代藝術博物館，并邀請美國建筑大師弗蘭克·蓋里先生設計了古根海姆博物館。這座屹立在納爾溫河畔、地處城市中心的由鈦金屬組建而成的巨大建筑，以其獨一無二的建筑風格和豐富的館藏，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形成了“古根海姆效應”。

在推進城市轉型的25年時間里，市政府通過25項舉措，成功地使畢爾巴鄂從工業型經濟轉型到創新型經濟，成為生態化、可持續發展的都市。還配套修建了各種專題博物館、特色博物館，以及各種文化、教育、娛樂設施。

畢爾巴鄂市在推進城市轉型的整個過程中，市政府并沒有出現舉債經營的現象。迄今為止，該市政府的公共債務居然是零，這也是很值得人們去研究的一個奇跡。

經過20多年的努力，今天的畢爾巴鄂已經成了歐洲乃至世界的文化之都，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游客慕名前往，近距離欣賞古根海姆博物館的珍寶，體驗這座既有重工業時代遺產，又有豐富文化底蘊的城市的魅力。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中國在推進城鎮化建設、提高城鎮化質量、加大城市轉型的力度、提高城市的管理和建設水平的時候，應當更具有戰略眼光，更應把民生、環保、宜居和城市的可持續發展問題放在首要的位置。目前，國際上既有諸如德國魯爾工業區、英國曼徹斯特市和西班牙畢爾巴鄂市的成功轉型經驗，也有像美國著名的汽車工業城市底特律轉型失敗的慘痛教訓，畢爾巴鄂市城市轉型的成功經驗，很值得我們去深思、去學習、去借鑒。

世界城市峰會市長論壇的務實與簡樸

6月13日，我們和來自蘇州市、武漢市的代表在會場不期而遇，共同出席了第四屆世界城市峰會市長論壇開幕式。來自全球54個城市的250余名市長及城市管理者出席了此次論壇。

新加坡國家發展部部長許文遠在開幕式上致辭說，盡管城市在人口、面積、歷史和文化方面千差萬別，但是在全球化時代大家幾乎面臨同樣的挑戰。他特別強調保證公平使用城市基礎設施的重要性，因為這對社會互動具有重要意義。

畢爾巴鄂市副市長伊波內·本戈薩在開幕式上致辭時說，大會的宗旨是分享城市的發展計劃，解決城市發展的困惑，尋找一個建立在可持續發展和更適宜人類居住基礎上的發展戰略。她說，世界就是城市的世界。今后幾年，全球80%的人口將居住在城市，城市是人類未來發展的中心和經濟活動的中心。

隨后，與會代表緊緊圍繞“城市綜合規劃與動態治理、打造有競爭力的經濟與尋找共同的解決方案”的主題進行了發言和經驗介紹。開普敦、福岡、開羅、莫斯科、墨西哥城、休斯頓、珀斯等城市的市長，還有中國蘇州工業園的楊知評主任、武漢市政協副主席黃衛國都在大會上介紹了各自城市的建設經驗、面臨的問題和應對的方案。

會議還設立了專題討論的議程，來自世界各國的市長們圍繞城市綜合規劃與動態管理、打造有競爭力的經濟、環境可持續發展、打造高質量的生活四個專題進行了深入交流。新加坡宜居城市中心主席劉太格先生系統介紹了新加坡的經驗，為代表們尋求共同解決方案提供了典型的案例。會議期間，聯合國人居署的代表、都市基金會總裁等人都發表了講話或對市長的發言進行了點評，氣氛親切熱烈、務實高效。

納爾溫河畔的古根海姆博物館，于1997年建成，成為畢爾巴鄂市城市轉型成功的一個重要標志。

在專題討論階段，筆者代表中方作了“中國城鎮化的成就與面臨的挑戰”的發言。來自中國的經驗和面臨的挑戰，引起與會代表們的重視。澳大利亞珀斯市市長莉莎·斯卡菲迪女士在介紹珀斯市的城市建設和轉型經驗時感嘆道，盡管我們的工作非常投入、十分努力，但無法與中國的速度和中國的業績相比。

論壇的議題具有很強的針對性，這種互相探討、互相啟發的交流方式，又很具有啟發性。論壇的議程和會務安排很簡樸，會場的安排不豪華鋪張，沒有豪華宴請，也沒有大型文藝演出活動，但卻絲毫沒有降低論壇的效果，這些做法很值得我們在舉辦國際會議時參考。

令人印象很深的是，論壇并沒安排午宴，在中午會議間歇期，各位市長和代表在旁邊的休息室享用飲料，品嘗巴斯克地區風味小吃，自助自取，站著邊吃邊談。

最隆重的閉幕晚宴在古根海姆博物館一樓大廳舉行，市長和代表們先分批參觀博物館，然后依次入席。主辦方和承辦方的領導人分別致閉幕詞，一個約20人左右的市民合唱團演唱了幾首無伴奏合唱曲。宴會一共只有三道菜，一道是飯前小吃，第二道是一塊煎雪魚（Hake）,第三道是飯后甜點，面包管夠，紅葡萄酒盡管喝。這種安排比我們國內的宴會不知要節省了多少倍。

再說說論壇的規格。在此次世界城市峰會期間，西班牙王室的費利佩王儲專程從首都趕來出席閉幕式并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致辭，他在致辭的最后還強烈建議市長們留在畢爾巴鄂市度過一個周末，以便更好地體驗該市的變化和市民的生活，其情也真，其意也切，令人印象深刻。

在會議的茶歇期間，費利佩王儲在休息室與來自世界各地的市長和代表們攀談，大家都非常禮貌地依次與他見面合影，沒有任何保鏢在旁邊加以阻攔。

我們當然也不會放過與王儲交談并表達中國人民友好之情的機會，主動上前向他致以問候，當我們說明我們是來自中國北京的代表時，他那種高雅而不失幾分矜持的表情立刻發生了變化，眼睛頓時一亮，流露出明顯的興奮與驚喜神情。他表示熱烈歡迎中國的代表前來參會，并熱情地評價中國發生的巨大變化，王儲還非常高興地與我們合影留念，令人印象極為深刻。

最令人感動的還是畢爾巴鄂市長阿茲古納先生出現在閉幕會上的場景。這位老人因身患癌癥行動不便，沒有能夠出席論壇的主要活動，他委托副市長本戈薩女士和市政廳廳長安東尼先生兩人率領市政府團隊負責整個會議的組織工作。但在閉幕式上，他還是坐著輪椅來到了現場，在陪同王儲與大家合影后，還發表了講話。他那蒼白的面容和低沉的講話聲，使人聯想到生命的頑強和人生的價值，來自全世界的市長和代表們對他的講話報以經久不息的熱烈的掌聲，場面極為感人。

西班牙之行結束了，筆者對畢爾巴鄂市轉型成功經驗的思考還沒有結束，事業的追求仍在繼續，以上撰寫的文字，如果能對中國的城鎮化和城市經濟轉型發揮一些積極的影響和作用，就算不虛此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