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對美國反傾銷年度復審的新視角①：從上海M公司反傾銷年度復審案談起

上海海事大學 高霏 侯劍

根據商務部的統計，截至2012年4月20日，美國目前正在實施的對華反傾銷涉案產品共計92項。這意味著，會有相當數量的中國企業未來會面臨美國商務部的年度行政復審調查。而中國木質臥室家具企業已經經歷了數次年度復審調查，且第一次提出了MOI測試(market-oriented industry，市場導向測試，簡稱MOI)，其應訴過程和經歷對于其他企業的應訴都會是寶貴的經驗。本文以一家木制家具企業的反傾銷年度復審為例，分析了在反傾銷年度復審中，國家、行業協會、同業企業及應訴企業各自可以采取的一些措施，希望對之后的國內企業應對美國的反傾銷年度復審提供一些新的思路。

1 案例介紹

2012年2月29日，美國商務部啟動了針對中國木制臥室家具反傾銷令年度復審。上海M公司被選為此次反傾銷訴訟的強制應訴企業之一，復審審查期限為2011年1月1日至2011年12月31日。事實上，該公司為包括東莞在內的數十家家具生產企業代理出口，合計出口金額超過千萬美元。根據要求，該公司必須完成全程應訴，包括填寫全套的A卷(獨立性問卷)、C卷(銷售問卷)及D卷(成本問卷)及相關補充問卷，以及接受美國商務部的實地調查。因很多問卷的填報需要生產單位的配合方能完成，該公司一方面申請延期，一方面連發四份通知函請求幫助。最終，由于未得到絕大多數出口委托企業實質支持，且無一家單位同意分擔應訴費用，該公司在獨立完成A卷和C卷部分內容后，因無法準確確定C卷所涉及的《控制編碼清單》和產品代碼，進而無法完成D卷和其他補充問卷，不得不于2012年8月3日申請提前終止應訴。

根據美國的反傾銷訴訟規則，強制應訴企業降低其反傾銷幅度的惟一方法是完整參與行政復審程序。拒絕與美國商務部合作則會獲得統一稅率。然而，由于一些家具生產企業的不配合，此次反傾銷訴訟不得不在最初的問卷調查階段即告終止。若復審調查程序中未能收集到必要的信息，美國商務部將根據可得信息(facts available)做出裁決，中國企業將不得不面對可以預見的高額統一稅率。

2 案例分析

中國木制臥室家具企業的反傾銷訴訟已經進行了近十年，也許其漫長的訴訟過程可以帶給整個行業以及其他中國出口企業更多的啟迪和思考。

2.1 國家層面的積極引導和配合

2.1.1 設立基金，對應訴企業給予一定補助

包括臺灣在內的一些地區，都設立了單獨的推廣貿易基金，將聘請律師、會計師以及顧問等費用的支出列入基金補助范圍。我國也可以考慮設立專門的貿易發展基金，對企業的應訴費用進行一定的補助。這對于企業提高應訴積極性大有裨益。上海M公司對年度復審的放棄，原因之一也在于無力獨立承擔高額的國內外律師費用。該基金的初始成立費用可由國家財政予以支持，由專門的委員會予以費用的認定和支付。

2.1.2 設立更詳盡的信息平臺，對應訴提供更好的指導

商務部應對其下設的中國貿易救濟網進行整合，除了包含反傾銷訴訟的數據庫和案例庫外，還應對不同國家的貿易救濟措施及相關信息進行整理，公告所有程序的具體流程，組織專家學者對過往案例進行詳細分析，指明每次訴訟的利弊得失。同時，應建立替代國同類廠商信息平臺，并對相關行業協會和企業進行相關信息的不定期推送和培訓，使出口企業對此有更深入的了解，從而促進企業的積極應訴。

2.2 行業協會作用的拓展及與企業的全面合作

作為WTO體制中的“非正式制度安排”，行業協會理應在解決貿易摩擦中發揮更大的作用。

2.2.1 盡快提起MOI測試，爭取單個行業的市場經濟地位

2004年5月28日，《中國輕工工藝品進出口商會家具分會及中國家具協會申請給予中國木制臥室家具產業市場導向產業待遇的報告》被提交，要求美國商務部給予中國木制臥室家具產業市場經濟地位，或是啟動對中國木制臥室家具行業的MOI測試。11月9日，美國商務部做出仲裁裁決，僅以時間為由拒絕，并未從實體上進行反駁，同時指出今后的調查程序中還可以提出MOI測試申請。

美國商務部的MOI測試有三個標準：一是產量、價格沒有政府干預；二是行業以私有或集體所有為主要成分，允許國有企業在該產業存在，但大量的國家所有阻礙市場導向產業的成立；三是所有重要投入，不論物質的或非物質的(如勞動力和管理費用)，都必須以市場決定的價格支付。

反傾銷訴訟中，一般都是針對某行業中的絕大多數出口企業進行調查并最終給予相應的反傾銷稅率，中國企業則或抱團應訴，或單獨應訴，或放棄訴訟，但基本未有從“市場導向測試”角度提出過應訴。中國木制臥室家具反傾銷案是第一例。可以說，這給了中國企業一個全新的應訴視角。盡管，MOI測試申請從開始階段就比一般的反傾銷問卷調查更為復雜，但從長遠看，一旦某行業獲得市場經濟地位，則反傾銷調查中的很多相關問題即可迎刃而解。

(1)無需選擇替代國。針對過往案例的實證分析顯示，中國的“非市場經濟國家”(NME country)對美國商務部肯定性裁決結果無顯著影響，但對反傾銷稅率高低的裁決有顯著影響。2016年前，中國的“非市場經濟地位”在美國商務部眼中仍然牢不可破，因而替代國的選擇就顯得非常重要。反傾銷訴訟中，美國商務部選擇的替代國五花八門，印度是最經常的選擇。在之前的木制臥室家具訴訟案中，東莞震興等企業已提供證據表明印度的MSFTI價格存在嚴重扭曲，并要求將印尼作為替代國，但未能如愿。過往案例顯示，美國國際貿易法院早已認可商務部在替代國選擇上擁有自由裁量權，基本很難得到突破。然而一旦申請到MOI待遇，該行業的涉案企業就能根據出口國本國的價格或費用來確定正常價值，這無疑會大大影響之后的裁決結果。

(2)利用MOI測試尚未完善，盡快準備本行業的MOI測試申請。此次M公司的年度復審中，美國商務部也指出，可以應要求考慮木質家具企業是否是市場導向產業，前提是可能提供證據的出口商必須立即聯系商務部的負責官員。問題在于，與問卷提交的時間節點明確到具體年月日的5 p.m.ET(美國東部時間下午5點相比)，美國商務部并未指明“立即”的期限。這似乎為之后其拒絕開展MOI測試的可能性埋下了伏筆，也印證了之前木制臥室家具行業的MOI測試申請中的相關分析，即美國商務部拒絕啟動MOI測試的真正原因是其國內沒有關于如何啟動和進行調查測試的具體規定。一方面法律允許應訴行業申請市場導向測試，一方面又沒有具體的法律規定予以落實。盡管在缺乏明確的法律條款指引下，行業協會提交相應的MOI測試申請報告會異常艱難，且至今未有成功申請的案例。但中國某些行業協會提交的每一份MOI測試申請，都將為今后其他行業提供有益的借鑒，并促進美國商務部盡快做出具體的調查標準。相信類似申請的不斷提交，在不久的將來，必然會出現第一個MOI測試的啟動，以及第一個市場導向產業的認定。

2.2.2 加強協會專業化程度及對企業的約束力

1996年后，美國商務部針對MOI測試中“關于某行業是市場導向產業的主張必須包括該產業所有的或實質上所有的生產商”的要求已經加強為“整個行業”。 本次年度復審的放棄，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問卷調查涉及公司的財務報表等機密，很多企業不愿提供，導致訴訟程序因此中斷。若由行業協會負責并加強溝通，或許可以減少出現類似問題。

此外，應加強協會的專業化程度及對企業的約束力。協會平時就應注意搜集可能的替代國的商品價格、成本資料，國內市場價格的合理性等相關信息，以便在企業訴訟時能提出更有利的證據。同時，要代表全行業所有企業的共同利益，建立有效的機制，制定相應的協會行規，引導企業之間的有序競爭，維護市場秩序。行業協會可以聯合美國消費者保護組織，強化廉價進口之利，直陳保護主義之弊，借力打力，應對美國的貿易保護。

2.3 同業之間的通力合作

在本案中，M公司因代理出口的量較大被列為強制應訴企業,但由于缺乏同業企業的配合而放棄了應訴。在反傾銷訴訟裁決后，年度復審是企業的另一個機會。因為年度復審可以改變傾銷幅度，而其確定的加權平均傾銷幅度也將被美國商務部作為重要依據，在之后的日落復審中考慮。因而，本次年度復審中家具企業的放棄應訴將導致美國商務部對復審期間內的出口課以適用于不合作企業的最高稅率。

這正是目前我國反傾銷訴訟中的困境之一。有些企業不愿互相配合，期望借此實現市場占有率的重新分配。美國對華大蒜反傾銷案的提起，即是中國大蒜出口企業之間的惡性競爭的后果。出口企業應同舟共濟，通力合作，在主管部門和行業協會的協調下積極應訴，方能取得較好的訴訟后果。至于選擇聯合應訴或是單獨應訴，可由企業自行決定，但某企業的放棄應訴或不配合卻會直接導致全行業平均稅率的高企不下。

2.4 本企業的積極應對

2.4.1 充分利用會計準則，適當應對問卷填寫

反傾銷訴訟中，快速準確全面的會計信息的提供將大大有助于應訴，進而影響到傾銷是否存在及傾銷幅度的最終確定。

表1 本次年度復審中包含的問卷內容及涉及的會計信息

不少企業應訴失敗的原因在于會計因素。因而，企業需要建立一套符合國際通行標準的財務會計制度并嚴格加以遵守。在數據的提交上，行業性數據應最大限度地使用統計部門的數據，并使其在統計口徑等方面更具可比性；在要素產品的提供上，包括土地、人力、電力、資本等市場化程度有待提高的生產要素，證實其為市場價格而非受政府定價等因素影響存在一定難度，企業應盡可能提供以市場價格購買的憑證進行抗辯。在MOI測試中“所有重要投入以市場價決定”是衡量行業是否為市場導向行業的重要標準之一，應確保復審調查的全部問卷與MOI問卷、審計報告的數據一致。

2.4.2 主動提出請求要求復審

根據19U.S.C.§1677(9)條款，有權提出復審請求的利害關系方有：(美國)國內利害關系方；有利害關系的外國政府；反傾銷令所涵蓋的出口商；涉案產品的進口商。因此，在向美國商務部提出復審請求的最后期限之前，中國出口商可以先行提出進行行政復審的請求，以作為保護權利的一種方法。當然，此法只適用于出口商認為目前的傾銷幅度過高，且公司財務報表等所有資料的提交可能導致傾銷幅度的降低的情況下。由于出口商僅能對自身傾銷幅度提請行政復審，因而主動申請并不會導致其他同業企業卷入訴訟之中。這樣，一旦進入復審程序，該企業可因被視為單獨稅率公司而可能獲得較低稅率。此外，由于提出復審請求的利害關系方可以在美國商務部聯邦公報中首次公布復審通知之后90天內撤回請求，企業仍可在90天內撤回請求，且不會造成任何損害。

2.5 新規則下的應對

2010年8月，美國商務部決定，考慮采取加強“兩反”執法14項建議。新規則下，“在反傾銷調查和復審中擴大隨機抽樣，而不一定抽取最大的出口企業作為強制應訴企業”。盡管之后的公告建議按大、中、小三個類別抽取三家而并非完全的隨機抽樣，但該規則下中小企業應訴的可能性將因此大大提高。考慮到應訴成本等因素，中小企業若倉促應戰甚至中途退出，將大大影響到其他企業的稅率。

在選擇替代國價格時，美國商務部宣稱將運費、裝卸和港雜費加到進口價格之上，并且允許計算反傾銷或反補貼稅率時，可以減掉中國的出口關稅。這顯然將提高替代國價格，導致應訴企業被認定為傾銷的可能性和傾銷稅率的大幅提高。未來，企業應當盡可能提供資料證實本企業并未實際支付裝卸費和港雜費，結合關稅法中“盡可能準確”計算傾銷幅度來進行抗辯。

此外，該規則不再把過去3年沒有向美國傾銷產品的企業排除在反傾銷措施之外。如此，以往反傾銷調查中獲得零稅率的企業并不能必然被免予參加復審，將可能導致更多的出口企業卷入反傾銷訴訟之中。美國商務部更考慮在初裁后即要求進口商繳納反傾銷或反補貼現金押金，這可能會限制到某些進口商的進口能力。

還需注意的是，美國商務部2011年在對中國六偏磷酸鈣的反傾銷年度復審中發布備忘錄稱今后將不再經常以印度作為替代國，而以泰國、菲律賓、印尼、哥倫比亞、烏克蘭、南非六國作為替代國，這將給中國企業搜集替代國數據帶來更多不確定因素，但泰國、印尼、菲律賓市場相對公開，今后企業應訴時可盡量爭取將這三國作為替代國，可能導致傾銷稅率的降低。

3 結語

美國對華產品的反傾銷訴訟是中國企業步入美國市場所要面臨的持續障礙。企業應在主管部門、行業協會的幫助下，運用一切手段積極應對，以將可能的不利影響降至最低。同時，企業也應改變以美國為主導的出口導向，不斷開拓新的市場，從容應對未來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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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對美國商務部加強“兩反”執法14項建議的解讀(一)[J].WTO經濟導刊,2011(2).

[7]對美國商務部加強“兩反”執法14項建議的解讀(二)[J].WTO經濟導刊,2011(3).

[8]對美國商務部加強“兩反”執法14項建議的解讀(三)[J].WTO經濟導刊,2011(4).